"可是,那信,他並沒有看,要是他一刻不停的發兵前行,我們又該怎麼……"洛無雙有些不安,正要說什麼,忽然間只見前方不遠處,一名小卒,策馬朝着鳳羽跑了過來。
"侯爺有令,全軍即刻停止行進,於燕尾關安營紮寨!"
洛無雙一聽此話,頓時喜上眉梢:"太好了,看來他還是看了信!"
鳳羽卻顧不上欣喜,而是微微一怔,凝眉自語道:"這麼快就到了燕尾關?!"
洛無雙聞言,也不覺雙眉緊蹙:"燕尾關已至,那函谷關也該不遠了吧?!聽說那山匪甚是兇狠,不僅劫了寶,虜了人,連原來鎮守函谷關的關令,也被他一刀斃命,如今他雄踞函谷關,監押凌睿王,好一派胡作非爲!"
鳳羽正凝眉不語,但見那馬上小卒甚是張狂的對着鳳羽指使道:"侯爺有命,南川秋燥,衆兄弟又一路風塵,勞煩軍醫侍郎速速前往火頭軍處,指導伙伕爲全軍上下籌備飯菜!"
洛無雙見他頤指氣使,不由得氣憤:"憑什麼?我家主子是軍醫,又不是火頭軍……"
鳳羽擡手將她拉在身後,旋即含笑擡眸,對着那馬上小卒畢恭畢敬道:"領命!"
身側早就沒了耐性的兩名小卒,見得此狀,頓時落井下石的嘲諷道:
"哼,還真把自己當回事!什麼主子奴才,管你什麼南川聖女,但凡到了我們東楚……楚璃候的軍中,充其量不過是個拎水做飯的玩意兒!"
洛無雙瞪他一眼,心有不忿的翻身上馬。鳳羽充耳不聞他們的嘲諷,面上卻不由得生出幾分快意。
"太過分了!"洛無雙氣憤填膺,頓時催馬趕上鳳羽,"等着瞧吧,早晚讓你們成爲真正的喪家犬,看你們能囂張到何時?!"
鳳羽轉眸一笑:"雙兒莫氣,他們說得在理!"
"在理?!"洛無雙哭笑不得:"蕊兒,你沒事吧?!"
鳳羽微微側目,笑得詭異:
"當然在理!不燒水做飯,難不成你還想扛槍鬥戰?!"
洛無雙滿心不解的側首而望,但見鳳羽雙眸之中閃爍着狡黠,一時間恍然,正要興奮的開口說什麼,但見鳳羽刻意眨眼瞬目,洛無雙頓時抿嘴而笑,腳下卻不由自主的催馬而行……
天塹涵谷自成關,一夫當關萬夫難。
函谷天關,雄據范陽城南三十里,乃北通范陽,南達天華之雄關要塞。函谷關東南,有絕澗奇生,終年深水湍流,甚是險峻。
函谷關南外數裡,有燕尾山,山關之名因山而起,但相對函谷關而言,此關平平無奇,然而此時此刻,東楚璃洛的三千皇家軍,卻正嚴陣以待的駐關待命。
一陣霹靂劃過夜空,東天半面蒼穹之上的血雲,漸漸消散,陰雲在頃刻間密佈漫散。
燕尾關外的斷魂河岸上,鳳羽正搭手擡眸,將夜空詭異的天象一番環視,旋即擡眸望着函谷關的方向,心中兀自一番沉吟:
"天開函谷壯關中,萬古驚塵向此空。父將曾不止一次言這函谷天關!想來不過須臾,這燕尾關的東楚軍,便會衝關而起!只可惜,函谷關素來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璃洛想要奪關,凌睿王想要安然脫逃,怕是不易!"
想到此,不覺長嘆一聲,旋即冷然垂首,肅聲道:"一場惡戰在即,我們必須搶在他們交鋒之前實施我們的計劃,一旦開戰,你們若是想安然逃脫,怕是不易!"
在鳳羽身後,昔日避難慕雲山莊的辭官朝臣及其家眷,無論男女,莫不身着火頭軍服,一個個滿面景驚恐的面面相覷。
"聖女娘娘,你真的要放我們走!?"
鳳羽微微一笑:"怎麼,難道你們真的願意白白把性命葬送在函谷關?!"
"可是,我們若是走了,孩子怎麼辦?皇帝要是見不到凌睿王,一定會把我們的孩子處死在慕雲山莊!我們不能走,爲了孩子,我們不能走!"
"對,不能走!"
衆人慌亂之中沒了主意,一時間人云亦云,恰在此時,又是一聲霹靂,猛然響在頭頂,衆人一時間齊齊驚駭靜然。
鳳羽上前一步,一把摘掉頭頂的斗篷,急切的勸道:"你們放心,慕雲山莊裡我早就安排好了人,暗中保護你們的孩子。只要你們能從今夜安然脫險,日後總有一天,你們會見到自己的孩子,但如果今夜脫逃不成,只恐怕……!"
鳳羽欲言又止,衆人莫不心驚相顧。
"此夜脫逃之法,也不是全無風險,但你們若能下定決心求生,我想蒼天有眼,也定會保你門安然!"
話音剛落,又是一大霹靂,緊接着暴雨傾盆而下,衆人已然猶豫不決,但身側的斷魂河中,河水卻在頃刻間上漲了數寸。
洛無雙眼見得衆人依然拿不定主意,登時急得跳腳:
"你們要是真想活命,就快快聽從我家主子安排,趕緊下河。若是再晚個一時片刻,難保那璃洛不會發現我們的計劃!"
衆人望了一眼湍急的河水,心中疑惑,愈發的集聚。
"水深流急,你怎麼保證,我們下了水,就一定能活命?!"
鳳羽凝眉,洛無雙急得滿臉通紅:"斷魂河蜿蜒數十里後,徑自匯入渭江,一入渭江不過數裡,便有百鳥嶼,你們只要到得百鳥嶼,自然就安全了!所以,眼下趁着這河水還不算太過湍急,你們儘快沿河逃命去吧!"
"渭江素生奪命洶浪,我們就算逃得過這斷魂河,又怎麼能遊得過大江激流?你如此這般催促,莫不是真正的目的,竟是想逼我們投江自盡?!"
一名上了年紀的老者,不由分說一番義憤,再次動搖了衆人剛剛下定的決心,幾名已然下水的男子,聽得此言,頓時擡足跳了出來。
鳳羽揚手指天:"想必今日大家都看到了這奇異的天相,東方天際半天血雲氤氳了半日。古語有云,血雲東天,惡水從善。說得就是眼下的情景。"
那老者驚駭:"老朽虛活幾十載,卻從來只是道聽途說,這'東天血雲'的天相,素來只以爲是傳說而已,難不成這世上真有'惡水從善'這一說!?"
鳳羽重重點頭:"不瞞大家,我確實見過!"
衆人不明就裡,正要追問,忽然間只聽鳳羽身後,陡然間傳來一聲清朗的催促:
"聖女費勁心機,勸本候駐軍停卒,原來就是爲了救這幫全然不信任你的頑固之徒!"
衆人聞言,不覺驚駭,鳳羽也在瞬間驚怔回眸,但見暗夜驟雨之中,璃洛撐一把黑傘,幽然而現。
"璃洛,你……你怎麼會來?!"
璃洛微微一笑,徑直將黑傘罩在鳳羽頭頂上方。
"蕊兒你以天相怪異,不宜行軍爲名,勸我駐軍,卻不想這幫頑固竟然絲毫不信任你,蕊兒,看來,你當真不該爲了這些不知好歹之人,煞費苦心!"
鳳羽一把握住璃洛緊握傘柄的手,言語之中半是命令半是哀求道:"璃洛,放了他們!他們是無辜的!"
璃洛星眸含笑,脈脈含情的看着鳳羽,片刻之後,悠悠道:"蕊兒,這還是你第一次,主動握緊我的手!"
鳳羽聞言,急忙收手,面上不由得閃過一絲尷尬。
那老者凝眉思量,須臾疾步上前,一把抓住鳳羽的手:"老朽且尊稱你一聲聖女,但願你良心未泯,不是在用我等的性命來做兒戲!"
"我不會!"鳳羽堅定的擡眸,滿心的真誠頃刻間浮現面容。
"好,我姑且信你!"老者憤然放下鳳羽的手,轉而對着衆人高聲道:"蒼天有眼,到底給了我們活命的機會!今日,我們就在這斷魂河上,殺了這別有用心的東楚狗賊,也好投河保命而去!"
鳳羽不知道這老者的身份,但卻聽得真切,他此番言語一落,衆人莫不義憤填膺的將璃洛團團圍住。
"不可!"鳳羽見狀,急忙擋在璃洛身前,心中卻暗自忐忑:"若真是動起手來,他們又豈是身懷絕技的璃洛的對手!"
璃洛冷笑一聲,緩緩將鳳羽攔在懷裡:"你以爲,你們傷得了我?!"
鳳羽顧不得睜開他的懷抱,徑直擡眸哀求道:"別,別傷害他們!"
璃洛暖眸生光,定定看着鳳羽:"蕊兒,你能這般護我周全,我璃洛心中甚是感動!你知道嗎?自從遇到你的第一眼起,我便期盼着你能給我這樣的溫暖,此時此刻,我終於如願以償!想來我璃洛當真是要感激上蒼!"
身側暴雨如柱,斷魂河中的水也越漲越高,鳳羽來不及解釋這其中的誤會,只能任由璃洛一番自作多情的將自己緊緊攬入懷中。
"璃洛,我求你,放過他們!"
璃洛垂眸沉吟:"好,蕊兒,便是爲了這片刻的溫暖,和你的笑顏,我答應你!"
言罷,略一揮手,衆人循眸望去,但見不遠處的斷魂河岸上,頓時飄過一條烏篷船。
"這烏篷船原本是我爲蕊兒你準備的後路,蕊兒若是願意,這船自可當做渡他們活命的機會!"
鳳羽聞聲一把推開璃洛,不可置信的問道:"你……說得是真的?!"
"只要你願意!"璃洛雙手緊緊攥住鳳羽的兩掌冰涼,"我當真不願,眼睜睜的看你,再爲這幫頑固之徒,如此費盡心思,殫精竭慮!"
鳳羽眸生欣喜,急忙回身,對着那老者一番暗示。
老者長嘆一聲,略一拱手,旋即轉身便上了那烏篷船。
衆人見狀,急忙相繼而入。
待得衆人都上了船,鳳羽急忙上前一步,朗聲囑咐道:"你們要看準時機,待得活命浪生,纔可縱身入江!"
衆人滿面疑惑的面面相覷之際,身下的烏篷船已然飛速前行,乘風破浪的穿梭在暴雨中的斷魂河面上。
眼見得衆人越走越遠,鳳羽不覺鬆了口氣。
待得回過神,才發現自己的雙手,依然被璃洛緊緊握着。
鳳羽尷尬的抽手,垂眸柔聲道:"璃洛,謝謝你!他日皇上若是怪罪下來……"
璃洛微微一笑,擡手輕輕撫觸她滿是雨水的額前碎髮:"火頭軍雨夜取水,突遭洪流,不幸墜水身亡,下落無蹤,此等不可預料的天災*,想來聖上定然不會怪罪在你我的頭上!"
鳳羽聞言,如釋負重,頓時感激的看向璃洛:"真的謝謝你!"
璃洛一手撐傘,一手攬過鳳羽的肩頭,雙眉在瞬間微微一皺,煞有介事的問道:"不過,我很好奇,蕊兒怎麼會斷定,今夜的渭江之上,定會生出活命浪?!"
鳳羽含笑垂首,默然無語,腦海中卻頃刻間浮現在洱雲島中,曾與他一同觀海聽濤的場景,一時間那一副銀甲頃刻間躍入腦海,鳳羽心頭不覺又是一陣酸楚,耳邊卻清晰的回想起他的話:"所謂'惡水從善',是說若有朝一日,東天血雲叢生,那麼江海之上必會生活命之浪。是時水疊浪生,環浪相擁,便是有人意欲投水輕生而不得願,只因那相擁疊起的活命浪,只會將人生生託在浪峰之上,妥送安然!"
鳳羽沉浸在對島主的思念中,緩緩悲傷不覺流露在容顏之上,璃洛再不追問,只是默然將整把傘房全然遮在了鳳羽的頭頂上方。
洛無雙跟在兩人身後,眼見得璃洛的一身錦衣被暴雨無情的沖刷,不由得緩緩搖頭,暗暗嘆氣。
驟雨傾盆,烏篷疾馳,斷魂河中水漲船高,不肖片刻便將那一艘烏蓬送至了入江口。
又是一道閃電劃過夜空,只見暴風驟雨之中,一條身影仿若游龍一般,飛快的自夜空中翻飛起落,徑直追隨着那冒險搏命的烏篷船,鬼魅般的追逐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