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足

禁足

我身子一僵。

少頃聽到他低沉暗啞的聲音,“卿卿,朕從小時候,就一直在想,朕爲什麼會那樣喜歡你,直到現在,朕也還是在想這個問題。爲了讓你歡喜,爲了能時時看到你,朕從小都無時不刻地努力着。生怕朕做的有一點不好,讓朕失去你。”

我一震,剛要說話,他的手已撫上我的脣瓣。

“哪怕你在冷宮的時候,朕只要得空,都想去看看你。平定柔然後,朕便去江南,直到你出宮那年朕纔回來。聽到你去了,朕的心當如凌遲都不爲過。初次在塞外遇到你,朕只覺是上蒼莫大的恩賜。朕那時接近你,只是因爲你長得和朕心目中的傾雲公主很像。可是,朕卻不知不覺喜歡上了你,因爲,冥冥中朕覺得,你和朕的傾雲公主幾乎是一個人。”

“卿卿,如今,朕不得不說,朕遇上你,是朕之大幸還是朕的劫數?”樑文敬語調越發低沉,有着不可言喻的疲憊和落寞。

我悚然一驚,渾然忘了禮數,一下掰開他的手,後退幾步,不可置信般問道,“皇兄,是何意思?”

他凝眸看我,淡淡道,“今日是除夕,朕忙了一年了,亦想踏實睡個好覺。朕時刻放不下的長公主就是給朕送來了這樣的新年禮物?”

我自是知道他指的是什麼事,垂眸道,“皇兄,臣妹只是,只是……覺得事關重大,又關係宮中子嗣……”說到這裡,隱隱有些後悔,是不是有些急了。

“哦——”樑文敬似笑非笑,“朕並沒有怪長公主。只是,今日朕才發現,長公主心思縝密實在出乎朕的意料。朕沒有想到,朕的皇妹竟是如此的聰明。”

我靜靜看向他,突然覺得當下的樑文敬變得如此陌生,便淡淡道,“皇兄,夜已深。且此時的皇兄,應是在皇后那裡纔對——還是請回吧。”

我微施一禮,便轉身走向錦屏後。

廣袖卻被拉住,我一個猝不及防,一下跌到後面的寬闊胸膛上。

還未回過神,嘴脣已被霸道覆上,脣舌糾纏間,我醒悟過來,遂牢牢攀住他的肩膀,竭力婉轉回應。心裡狠狠道,是的,他不是自己的皇兄,只是一個不相干的人罷了。

急劇喘息間的間隙,聽到他淡淡的嘆息,“卿卿,你叫朕拿你怎麼辦纔好。”

彼時樑文敬正在御書房議事。

本是議事完畢起駕到皇后宮中,在聽了霍太醫與喜兒稟報後勃然大怒。

坤寧宮喜氣洋洋,皇后已在宮中熟悉完畢,只等樑文敬去開始傳膳。

樑文敬一股火氣趕往坤寧宮,讓郭瑩秋吃驚不小,起始是以爲朝政繁忙,卻不想樑文敬一臉陰鶩問爲何小酉子偷偷潛入惜菏宮。郭瑩秋着實大驚,“臣妾並沒讓小酉子偷偷潛入惜菏宮,只是讓他去看看菏貴嬪缺什麼,臣妾便爲其打理。”

小酉子渾身瑟瑟發抖,擡眼看看皇后,道,“皇后娘娘,來年爲我燒紙,否則,奴才死不瞑目。”便咬舌自盡。

皇后目瞪口呆,半天回不過神,半晌才哭天搶地,指天發毒誓,“若是臣妾所爲,讓臣妾天打五雷轟……”

盛怒之下的樑文敬哪兒聽得進去,拂袖而去。

好好的坤寧宮只鬧得雞飛狗跳,哭聲震天。

此事自然驚動了太后。且不說人證物證俱在,小酉子又是皇后的人,死無對證,單此事關係重大,太后自是不好偏袒皇后,只得暫時壓下,讓哭哭啼啼的皇后回宮。

樑文敬怒火平息後便來到我這裡。

他自然能猜到是我故意爲之。

待情慾漸漸淡去,他恢復了慣有的淡然,對着我的眼眸問,“你恨皇后嗎?”

我怔住,隨即看着他漆黑的深眸,絲絲碎碎的光亮足以使人無所遁形,便淡淡道,“恨。”

“一如小時候皇兄愛我護我,我亦從未忘掉皇兄,只是天意如此,我與皇兄此生有緣無分。我亦認了。我恨她,是因爲她驕縱跋扈,如果她愛皇兄,她便會爲皇兄分憂,而不是讓皇兄的江山後繼無人。”最後一句話,我一字一句說得格外清晰。

樑文敬的眼神漸漸冷了下去,片刻滿眼厭惡道,“朕要這樣的皇后何用。”

在天武三年的第一天,我與一干王爺王妃小王爺小公主們隨樑文敬拜見太后,恭賀太后新年大喜。不出所料,這裡面沒有看見皇后郭瑩秋。

樑文敬淡淡道皇后身體不豫。

這讓一些好事的王妃們紛紛猜測是不是皇后有喜了。

太后自是給每一個人都有禮物。

輪到我的時候,我上前恭謹跪下,口稱“太后千歲千千歲,祝太后萬壽無疆”。

太后半晌才道,“哀家老了,眼神也不大好使了,這下面跪着的是誰啊?”

“母后,是長公主。”坐在太后一邊的樑文敬忙陪笑道。

“你看你,就是個急性子,哀家問你了嗎?”太后責備着樑文敬,“長個嘴巴難道不能說話嗎?”

我一聽,這太后,當着衆多王爺公主的面如此說,定是給自己難堪了。

便愈加恭謹,再磕頭後擡頭目視太后道,“太后,是皇兒,卿卿。”

太后看着我,脣角掛着疏淡的微笑,“哦,是長公主哪,起來吧。哀家一把老骨頭了,平時難得見到長公主,如今一看,倒是愈發出挑,難怪哀家認不出來了。”

我微笑着起身,心底不禁暗贊太后,這個老狐狸,果然不是一般的厲害,先是假意認不出讓自己在衆人面前難堪,接着又以“難得見到”四個字讓自己背定了“目無尊長,狂傲不孝”的惡名,獨獨略去了我日日去拜見,她都養病爲由閉門不見的真相。

“卿卿亦是十分想念太后,只盼太后病好後能見一面。如今看到太后,卿卿着實爲太后高興。”

聽我這樣一說,太后臉色不豫,當着衆人的面自是不好發作,便轉頭對樑文敬淡淡道,“皇兒,這長公主,越發伶牙俐齒了……只怕將來嫁到柔然,那柔然王子有得苦頭吃咯……”

下面響起嗤嗤的笑聲,樑文敬只淡淡笑了笑,“母后說得是。”

拜見完太后,晚膳便是宮內的閤家歡宴,宮內所有的嬪妃都來了。除了皇后,被禁足的蘭貴妃和懷着身孕的菏貴嬪,及呂昭儀幾個人亦都來了。

除了少數一些人,其他人俱以爲皇后身體有恙。知道內情的亦是閉口不提。

太后自然是對溫婉的蘭貴妃及有孕的菏貴嬪另眼看待。

賞賜的亦是不凡的送子觀音圖和一柄玉如意。

這讓在座的其他嬪妃眼熱不已。

一片喜氣洋洋中,想來自己是不受歡迎的,開宴後不久,我便悄然出來了。

大雪早已停了。屋頂、飛檐、樹上皆是一片厚厚的雪白。

宮內的石階皆已被掃清,在紗燈的映照下泛着幽幽的光澤,我早已換上宮中特有的雪天走路防滑的木屐,踏在青石階上噠噠有聲。

冬日的大梁相比較塞外,亦是冷得厲害,呵出的白霧立時散盡。

喜兒手握紗燈在前引路,其他幾個人跟在後面,喜兒道,“公主,回宮嗎?”

“不,自然是去看一個人——如此熱鬧的光景,一個人豈不太寂寞了?”

喜兒便不再搭話,與煙翠一人一個紗燈在前面引路。

坤寧宮並不遠,半盞茶的功夫已到坤寧宮門外。

坤寧宮大門緊閉,宮門前兩盞水紅絹燈在風裡飄搖,暗暗的光線並沒有新年的喜氣,似乎也暗示着坤寧宮主人的不得意。

煙翠敲了幾下宮門,宮門便被打開了。見到我,幾個侍女慌忙跪下。

裡面傳來遲疑的聲音,“是誰啊?是皇上嗎?”

我隨侍女進入坤寧宮。

坤寧宮毫無節日的喜氣,桌椅的凌亂及地上的碎瓷片顯示這裡曾是一片狼藉。

皇后良久才從錦屏後出來,想必是聽到我來,在裡面裝扮了一番。

只梳了尋常的髮髻,鳳舞九天珠釵下的臉色格外蒼白。

見到我,嘴角含一絲冷笑,倨傲道,“長公主不在長清宮赴宴,卻到本宮這裡,想是來看本宮的笑話不成?”

我淡淡道,“皇后娘娘乃後宮之主,母儀天下,怎會說出如此不顧身份之話?”

一句話氣得皇后怒目圓睜。

“如今衆人皆在長清宮歡歌笑舞,獨皇后一人在宮中,只臣妹覺皇后寂寞,體諒皇后,特來看望。”

皇后聽了,不怒反笑,“長公主伶牙俐齒,倒與剛入宮時的沉默寡言對比鮮明。令本宮不得不刮目相看。”

她走近桌前,坐下,冷笑道,“本宮有今天,不都是拜長公主所賜嗎?”

我走到她對面坐下,微笑道,“皇后娘娘,宮中子嗣單薄已不是一天兩天。如今皇兄年過而立,居然宮中連個皇子亦沒有,要是這樣下去,皇后娘娘身爲中宮之主,不認爲大梁的江山無人繼承嗎?”

皇后臉色愈加蒼白,看着我,咬牙辯解道,“生不出皇子,是本宮無能;可是其他宮的事情,自是因爲宮中風水不好。與本宮何關?這次菏貴嬪之事,亦是對本宮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