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聚

相聚

從蘭貴妃那裡出來,只覺心下煩躁不堪。蘭貴妃中情蠱已深,雖是惡疾下猛藥,但以往的蘭貴妃雖是相思苦,卻總有個幻想,或許這個幻想一直支撐她在宮內走下去,如今被自己生生打破了這種幻想,到底是殘忍了些。

但是,今非昔比,過去的她可以對自己傾訴;如今自康靖王回宮在亭臺一遇已是大忌,難保不被人懷疑。蘭貴妃長此下去,總有人看出端倪,再一聯想亭臺之事,那又便是一場腥風血雨,累及人無數。

心情煩躁之下,已到菏貴嬪的惜菏宮前。

本想繞過去,想想還是去看望一下。

幾個婢女在屋外侍候着,見到我,忙跪下請安。

還未進屋,先聞陣陣悠揚的撫曲聲。仔細聽來,這菏貴嬪琴藝有着江南女子的綿柔,入耳極是委婉。

一曲終了,傳來撫掌讚歎的聲音,“好,甚好,貴嬪此曲又有進步了……”

接着是一女子嬌柔的聲音,“臣妾謝皇上誇讚。”

我一愣,皇兄亦在此?

“貴嬪在此住得可是習慣?”

“承蒙皇上掛念,臣妾在此住得很好,吃的亦都是長公主送來的。臣妾萬分惶恐。”

“唔……”樑文敬似是很滿意,柔聲道,“長公主到底要長你幾歲,凡事替你考慮地周全。有事,你儘可去找長公主。”

“哦……”許久,才聽見裡面幾欲聽不清的聲音,“皇上,臣妾想問……”

“問什麼?”

“臣妾若是想皇上了,亦需要去找長公主麼?”嬌柔的聲音傳來,我似乎可以看見菏貴嬪鼓起勇氣一臉嬌羞的樣子。

我身子一震,這菏貴嬪,此話何意?

果然傳來樑文敬有些冷硬的聲音,“此話何意?”

接着傳來菏貴嬪急急的辯解聲,“皇上莫要生氣,臣妾是說,臣妾肚子的孩兒若是想父皇了,該怎麼辦?”

這才聽見樑文敬低低的笑聲,“朕當然知道,以後只要不忙,朕定會來看你…..讓朕看看,這兩個小東西老實不?”

“皇上——”接着是菏貴嬪一聲嗔怪的嬌啼便悄然無語……

木木走在回棠梨宮的石階上,腦海裡還在回放着剛纔的一席話語。

以前不見皇兄與其嬪妃纏綿,亦便掩耳盜鈴般自欺欺人,眼不見爲淨,今日卻是實實在在聽在耳中,梗在喉頭,刺到心裡。自己明明已經拋棄幻想,但在聽到那一番夫妻恩愛、濃情蜜意的時候,心裡還是好似被鋼針紮了個遍,只覺整個胸腔痛地讓自己直不起身,卻找不到傷口在哪。不禁自嘲一笑,剛勸蘭貴妃揮劍斬情絲,沒想到自己亦是情根未斷,居然爲一個不相干的人如此在意,看來,揮劍斬情絲的不僅僅是蘭貴妃。

想起菏貴嬪的一句,“臣妾若是想皇上了,亦需要去找長公主麼?”

想來還是做賊心虛,否則,自己怎麼可能會想到那層意思上?

日子就這樣在消沉中一天天過去,還有幾日便是新年了。大梁習俗裡,過年辭舊迎新,無論宮內宮外,皆是喜慶一片。

因着太妃新喪,宮內雖是喜氣,卻沒有往年熱鬧,煙翠在宮中掛上了絹燈。將宮內打掃一新。菏貴嬪那裡亦是如此。

皇兄來過幾次,我每次淡淡應着,話題亦只是圍繞這菏貴嬪和蘭貴妃的孩子,再無他言。

天武二年的最後一天竟下起了鵝毛大雪。

大雪從天不亮開始,到午後已沒過腳踝。煙翠幾個人畢竟年齡還小,高興至極。

我坐在院子搭起的天篷下,手捧着暖爐,微笑着看他們嬉戲。

卻聽見宮外拍門的聲音。

煙翠正玩的興起,嘟囔着去開了院門。

然後疑惑地回頭看我,“長公主?”

“是誰呢?進來吧。”我看着幾個婢女將雪團扔來扔去。

轉頭間,走門外進來一高一矮兩個身影,因披着蓑衣,看不太清。

倒是那個個子高的人先開口了,“小姐?”

說着拉着那個小小的身影快步走過來。

“杜蘭?!”這熟悉的聲音讓我不敢相信,我緩緩起身,手裡的暖爐一下滾到地上。

杜蘭到了跟前,拉着那小小的人兒道,“秋秋,快叫姨姨。”

“姨姨。”眼前的小人兒仰起頭怯怯叫道。

“孩子……”只一瞬,我熱淚盈眶,顧不得蓑衣上厚厚的雪,將秋秋緊緊抱住。

杜蘭也是淚流滿面。

進得屋裡,煙翠服侍兩人脫去了蓑衣,換下溼了的衣服。

我只顧攬着秋秋,秋秋小臉被凍得通紅,我忍不住撫上她的臉,又喚煙翠幾個人端來糖果,玩具給秋秋。

秋秋像個小大人似的坐在椅子上,望着俯身看她的我怯怯道,“姨姨,姑姑說有半年沒見你了。你還好嗎?”

我忍不住淚又落了下來,笑道,“姨姨都好,就是想你了。”

秋秋閃着黑葡萄般的大眼看我半晌,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撫上我的臉,“再哭,我可不理你了。”

我一下啼笑皆非。

滿屋的人亦都笑了起來。

我直起腰,擦擦腮邊,“杜蘭,你還好吧——”

杜蘭站在一邊,雙手扶住腰,已是大腹便便。

我大是意外,不禁上前摸着杜蘭的肚子,驚喜道,“杜蘭,半年沒見,你這是……”

杜蘭臉上一紅,羞澀道,“小姐,我已嫁人了。”

“天!是誰,是有福氣娶到我們杜蘭了。”我拉着杜蘭的手左搖右晃,急切道。

杜蘭越發羞澀道,“樑公子,不——皇上說小姐入宮後,往後難以見面,便把我許配給城南許士儒許公子了。”

“城南許家?”我驚喜道,“杜蘭,那許家世代經商,乃是大梁有名的富商,許士儒亦是在今年科考中二十甲呢……杜蘭,你好生福氣。”

杜蘭看着我高興的模樣,眼裡掠過一絲不易覺察的悵然,微笑道,“謝謝小姐。”

“這都幾個月了?杜蘭,皇兄怎麼不告訴我?亦好讓我早些高興高興,不至於老是惦記着。”

這時候,秋秋走過來,拽住我的衣襟,伸出三個胖胖的指頭,含糊道,“姨姨,姑姑肚子的小弟弟有四個月了…..”

我和杜蘭頓時哈哈大笑,連煙翠她們亦笑彎了腰……

晚膳的時候,我特意讓煙翠她們多做了幾個菜,三個人圍在一起,吃得津津有味。

看着秋秋兩隻小手滿手是油,抓起雞肉塞滿胖嘟嘟的小嘴,卻是越看越看不夠……

“小姐?小姐?”傳來杜蘭的聲音,我纔回過神,,笑道,“杜蘭,你看秋秋,真的像極了她的孃親……”話一出口,才驚覺失言,趕緊用銀箸替秋秋又夾了些飯菜到碗裡。

“孃親?”秋秋停下小手,睜大烏溜溜的眼睛,看着我,“姨姨,我孃親在哪來?”

我一窒,銀箸一下滑到桌上,我看看杜蘭,杜蘭亦是一臉驚訝。我慢慢拿起銀箸,笑道,“秋秋的孃親啊,在很遠的地方……”

“哦。”秋秋失望地低下頭,忽擡頭道,“那我爹爹呢?”

我頓時有些坐不住,還是勉強笑道,“秋秋的爹爹自然是和孃親在一起……”

“哦。”秋秋的食指含在嘴裡,啃啊啃啊,又瞪着烏溜溜的大眼問道,“那我爹爹和孃親爲什麼不和我在一起?”

我斷斷想不到一個不到四歲的孩子居然能問出這樣的問題,杜蘭更是驚訝地睜大眼睛,我一時木訥,只得道,“不是不和你在一起,而是……”

這時,煙翠朝我遞個眼色,“長公主,喜兒過來了。”

我一聽,趕緊說,“秋秋,姨姨有些事情,讓杜蘭姑姑陪你吃飯。姨姨一會來。”

喜兒附耳旁一說,我看了看她手裡的籃子。

“叫太醫來,就說本宮身體有恙。”

今日是新年,自然少不了給菏貴嬪送去晚膳。

煙翠跑地飛快,不一會便請來了上次給菏貴嬪看病的霍太醫。

霍太醫見了我,忙跪下,“微臣給長公主請安,不知長公主有何不妥?”

眼前鶴髮童顏的霍太醫,便是菏貴嬪出事那日進去爲菏貴嬪診斷的其中之一,曾爲兩朝皇帝貼身御醫,深得先皇及樑文敬的信任。

我溫言讓霍太醫起來,只道,“本宮近日身子不爽,霍太醫可否爲本宮把脈?”

霍太醫依言在我手腕上搭上診布,良久道,“長公主的確體寒,需要溫補。微臣不如給公主開些方子。公主若是長期飲用,會大有益處。”

說完認真開了方子。

我道,“霍太醫,本宮近來總有些頭暈乏力。你看看,這些本宮用過的東西,可否有不妥之處?”

我示意喜兒將那個籃子給他看。

霍太醫看了看籃子裡的碗和勺子,一驚,“長公主是懷疑?”

我點點頭。

霍太醫便從藥箱中取出銀針,湊近燭光將碗和勺子反覆探了半天,又仔細嗅了嗅,隨即放下,神色凝重,“長公主,依微臣之見,此碗與勺上沾有西紅花粉。此藥活血化瘀之功用,少量服用無妨,若是長久積累,對身體絕無益處。”

“本宮知曉了。有勞霍太醫了,給霍太醫看坐。”

霍太醫謝恩後便入座,喜兒又端上一托盤。

霍太醫一看,惶恐道,“長公主折煞微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