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牡丹聞名天下,隋園則方圓面積最廣,花樹年頭最長,且品類最全,豔色傾城,叢叢簇簇馥郁芬芳。
遊人摩肩接踵,錦衣粉黛的年青男女尤多,一邊看花,一邊暗暗地看人。某處某車乘某個小丫鬟貼在自家小姐耳邊,急急地指着一處,“瞧那裡瞧那裡!”
簡行一個接一個地打噴嚏,眼睛都睜不開了。一陣陣的花香跟脂粉香撲面而來,薰得他莫名焦躁。樊喑一把攥住身後的距離自己腰身不到一寸的手,笑容幾乎掛不住。手的主人是個相貌穿着盡顯富貴的胖子,看這少年俊俏,習慣地想吃個豆腐,喀嚓嚓響聲清脆,五根手指指節被一根根掰斷。胖子愣了剎那,纔要呼號,瞥見少年冷森森的一雙眼,遍身寒毛直豎,硬是死死閉嘴,險些咬斷自己的舌頭。葉紅薇垂眼看一朵碩大的花盤,兩隻小蜜蜂盤旋來去嗡嗡嚶嚶,彷彿喁喁私語。
瀟瀟早拉着青梅去別處看花,三人在入口處等着,都隨便換了身衣裳。因爲人才出衆,在來來往往的人羣中甚是醒目。
一張粉紅帕子悠悠盪盪往葉紅薇肩頭飄落。
簡行嘴角撇出嘲笑。下一刻,明明一絲風也無,帕子卻偏了方向,徑直朝他斜飛過來。簡行打個噴嚏,帕子一翻,啪地呼到樊喑臉上。
被牽連的樊喑眼角抽了抽,鎮定地揭下帕子,兩個指尖拈着,隨手揣到一個路人袖筒裡。
裝作路過精心扔帕子的小姐丫鬟:“……”
一無所覺的路人興致勃勃混入人羣不見。
七竅玲瓏的小丫鬟硬着頭皮過來搭訕:“我家小姐遺失繡帕,不知幾位公子可曾看見?”
幾步外丟手帕的小姐眉如遠黛眼橫秋水,舉袖遮了半邊臉,偷偷看葉紅薇。
葉紅薇淡淡轉開身,十五黑黢黢一團臥他肩頭,睜開一隻眼又閉上。簡行哈欠一個接着一個,幾乎要躺地上睡過去。樊喑微笑着搖了搖頭,並無言語。
小丫鬟被這一笑晃了眼,滿臉飛紅,怯生生地道:“打擾公子,不知……”
樊喑笑容變淺,冷眼一掃,小丫鬟剩下的話登時胎死腹中。
瀟瀟在花叢底下窺見一截紅繩,彎腰撿起。
一個少年神色惶然,在人流中俯身找着什麼,被推來攘去,狼狽不堪。好容易轉到一條石凳處,見兩個女孩子坐着,一個圓臉杏眼甚是俏麗,手裡提只竹籃;另一個普普通通,笑容卻是燦爛,正從竹籃裡摸蜜餞吃。
“我大概在此處丟了一塊玉佩……”少年繞着石凳轉了兩圈,失魂落魄,並不抱什麼希望地囁嚅道,“請問兩位姑娘是否看到?”
吃蜜餞的手指勾起一條紅繩,末端掛着一塊玉佩,對方頑皮地睒眼。
少年驚喜交加,慌忙雙手接過,連連作揖:“多謝姑娘!這是先母遺物……”他年紀甚輕,看着比小姑娘還靦腆害羞,一說話就滿臉飛紅。青梅心中納罕,想這誰家少爺居然養成一副怯生生的女兒樣,不知家人作何感想。
瀟瀟道:“這種貴重東西需小心攜帶,丟了可再找不到了。”
少年一疊聲稱是,只覺這聲音悠揚悅耳,宛似唱歌,跟那勉強稱得上端正的臉殊不相稱。
瀟瀟見他甚是緊張,鬢角沁出薄汗,恰似被豢養的金絲鳥乍然出籠似的手足無措,於是笑道:“你怎麼一個人?同伴在哪裡?我有什麼可以幫忙?”
少年衣衫華美,玉佩是件寶物,顯見非富則貴,如果不是偷跑出來,定有三五家丁僕從跟着。
對方微怔,目光柔和,眼裡透出感激,“他們應該在那邊……”隨手往遠處一指,低頭不敢看人,從袖中拈出一串琥珀珠子遞過去,“在下司術……第一次出門,很高興認識你。”
青梅很意外,小姐頂着這麼差的臉皮也能撩到人?
瀟瀟待要拒絕,見司術坐立不安,耳朵尖都紅了,便大大方方地戴上,手與腕盡皆雪白,笑吟吟地道:“我叫珈蘭,姓衛。這是青梅。”
甚至離朱也不知道,他親手掩埋的那具小小屍體,是葉紅薇的妹妹,名字叫珈蘭。瀟瀟的母親則是姓衛。
司術如釋重負,擡眼微笑:“珈蘭姑娘。青梅姑娘。”只覺對方分明長相平平,笑臉倒甚是可親可愛。
有人擠到這邊,喜出望外,連聲大叫:“公子!公子!”對着司術用力擺手,又跳起來衝遠處喊:“在這邊!”
四五個年輕人匆匆而來,腰間佩刀,都是一身彪悍氣。
司術急忙迎上去,舉起玉佩,喜笑顏開:“你們去哪裡了?”又朝他們引薦瀟瀟和青梅。
瀟瀟轉着腕間的珠子玩兒,那琥珀成色不錯,裡頭絲絲縷縷,映着光宛似流動。幾人瞥見,均是面色古怪,其中兩個直愣愣往瀟瀟臉上瞧,隨後一個指着問司術,嘴裡還打着磕絆:“這……這個……”司術拉下他的手,紅着臉跟兩位新朋友告辭,往幾個人腿上都不輕不重地踹一腳,催着走了。
大概覺得人多嘴雜距離足夠,就聽一個粗着嗓子問:“公子,那是老爺要您送未來夫人的,就這麼隨隨便便給了人?”
另一個問:“衛姑娘要做咱們的夫人嗎?”
第三個嘎嘎地笑道:“怎麼可能?城裡西門外的那個傻子都比她俊!”
第四個冷冷補刀:“長得醜,還想得美!”
隱隱聽見司術呵斥。
瀟瀟青梅兩人聽得分明,大眼瞪小眼,片刻後青梅爆出狂笑,打翻了手上竹籃,點心果子灑一地,引得路人紛紛翹首:“哈哈哈!長得醜!想得美!哈哈哈!”
瀟瀟拉長臉,沒好氣地道:“夠了!”
青梅笑得岔了氣,一邊猛咳一邊顫顫巍巍指着自家小姐:“噗哈哈!長得醜!想得美!長得醜!想得美……”
瀟瀟:“……”
好容易等到人,樊喑簡行就見青梅肩膀聳動,兩手捂嘴,神態怪異。瀟瀟頂着一張陌生面皮木無表情。
簡行早已不耐,見了那張臉更是心生煩躁,冷冷擡眼,從鼻子裡噴一口氣:“青天白日的,戴這麼醜的臉是要辟邪嗎?”
這下可不得了,青梅扭身抱住離自己最近的一棵樹,笑得渾身抽搐。瀟瀟幾乎吐血,咬牙切齒撲上前扯簡行的頭髮:“討厭鬼!早晚讓十五吃了你的烏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