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們除了自己食用魚,還將各種魚烹成美食,賣給過往客商,才讓洞庭湖的魚在瀟湘小有名氣。
這日清晨,朝陽東昇,廣一真人領着弟子顏驥來到洞庭湖南岸的南陽鎮。剛跨入街市,老遠就聞見了清香可口的烤魚香味撲鼻而來,聞了就想吃,讓人忍不住口水直流。
廣一真人下意識地看了看身旁的顏驥,想想這幾天只顧趕路,一路上吃地都是些乾糧幹餅,任誰都會吃膩,便向顏驥道:“這烤魚的味道很香吧?要不要去吃一點?”
顏驥自小到大吃過的魚,不外乎是蒸魚、煮魚、紅燒魚,從沒有吃過烤魚,口裡也想嚐嚐這烤魚是什麼味道,應了下來。
師徒二人隨便找了家賣烤魚的攤子坐下來,那攤主是個五六十歲的老漢,只有他一人打理攤位,身體不算壯實,但卻精神抖擻,一看便知是常年勞作之人。攤主老漢見來客是位青袍道士,先是驚愕了一下,想這出家人怎麼不戒葷腥?但隨即看到這老道士身後還跟着一個少年人,作俗家打扮,便想明白了,立刻上前殷勤招呼道:“客官想吃什麼魚?只要能叫出名字的魚,我這裡都有,什麼鯉魚、鮎魚、草魚、鯽魚、黑魚……”
攤主老漢一連串說出了數十個魚名,莫說是顏驥,就連廣一真人這活了近三百歲的半仙,也都長了見識,第一次知道世上還有這麼多種魚。
數十種魚,每一樣都點一條嚐鮮,但根本吃不完,因此只點了幾樣罕見沒有吃過的魚嚐鮮。
待攤主老漢烤好三條魚端來,顏驥才發現一個問題,師父已經出家爲道,戒去葷腥,況且他也不要藉助任何食物存活,所謂吃魚,完全是爲了讓他這弟子飽餐一頓。
想到這裡,顏驥心中一陣溫暖,嘴角揚起淡淡笑意,對師父的崇敬又多了幾分。
廣一真人看着顏驥津津有味地吃魚,就像父親看着自己的孩子吃飯一般,露出慈祥和善的笑容,過了半晌,他又向攤主老漢道:“掌櫃的,你這裡有酒罷,給小徒來一碗。”
顏驥只怔了怔,卻也沒用拒絕的意思,他知道這個舉動意味着什麼,當長輩贊同晚輩飲酒時,說明長輩認爲他已經長大成人。
“我不再是一個小孩子了!”顏驥在心裡默默地說着。
“馬上就來!”老漢笑呵呵地應了一聲,麻利地從裡屋倒一碗酒端來。他看了在一旁坐着的廣一真人,道:“道長你不吃葷腥,小店裡也有些年糕、茶水,要不要來些?”
廣一真人微微搖頭,道:“不用了,店家你去忙罷。”
老漢憨笑一聲走開了,口裡還在小聲嘀咕着:“聽說有些道士會些辟穀節食的法術,有大神通在身,莫非這道士會辟穀,所以纔不用吃飯?”
嘟噥地一些話,含糊不清,廣一真人這等修爲高深的修士雖然感官靈敏,但也沒聽清老漢嗡嗡的說些什麼,沒有理會他。
“這裡的酒都是些劣等酒,水摻了不少,在下特意爲你師徒送來上好美酒!”
攤外忽然傳來說話聲音,師徒二人齊齊轉首望去,只見來人是一個青袍儒生,看起來四十多歲,面含英氣,神情瀟灑,右手裡拿着一個朱瓷酒罈。
那儒生說了這句話,攤主老漢立刻不高興了,上前道:“這位先生莫要侮辱人,老漢是個實實在在的生意人,怎會在酒裡摻水賣給客人!”
青衫儒生看也不看那老漢一眼,笑道:“我並沒有說是你摻的水,你打來酒之前,就已經被奸商摻了水,不然怎會那麼便宜?便宜的會是好貨麼?”
他這句一出口,便讓那老漢無言以對,站在旁邊不說話了。
“原來是你,又見面了。”廣一真人淡淡招呼一句,似乎對這人的到來,毫無感覺,不像是他的好朋友。
青衫儒生走到攤位內,師徒二人的桌邊坐下,打開酒罈,先爲廣一真人斟了一碗,然後顏驥又幫顏驥的酒碗加滿,最後爲自己斟酒。
顏驥覺得這青衫儒生該是師父的朋友,起身恭敬道:“這位先生可是恩師的朋友麼?”
“算是老朋友吧,”廣一真人替青衫儒生回答了弟子的問話:“他是聖龍教的現任聖君幽鰲。”
“聖龍教?幽鰲?”顏驥立刻反應過來,原來這人就是魔教最大的魔頭,一想師姐被魔教中人重傷,一切的仇恨都算在了這魔頭身上,忍不住咬牙切齒,欲要起身與他拼殺。
“小顏,”廣一真人寬厚的手掌忽然按在了顏驥肩頭,輕輕搖頭道:“不要輕舉妄動,好好坐着就行了。”
顏驥冰寒的眼神在幽鰲身上狠狠看了幾眼,很不服氣地坐了下來。
幽鰲將他神情看在眼裡,微微笑道:“這纔是乖徒弟,要好好聽師父的話。”彷彿是在取笑他。
目光在顏驥身上來回打量着,問道:“我女兒幽蘭你可認識吧?你就是她的情郎麼?”
顏驥脖子轉過去,沒有看向他,不耐煩地回道:“算不上認識吧?情郎更談不上。”
幽鰲冷哼一聲,深邃的目光直視顏驥,道:“既然算不上情郎,那你爲什麼要對我女兒百般關愛,許下承諾?難道你小子滿肚子都是花花腸子?”
顏驥昂首思慮,沉寂了許久,才道:“好像是許過一個承諾,但那是對一個叫‘周若涵’的女子許下的,與你女兒無關吧?”
幽鰲也是沉寂片刻,似乎想明白了什麼,改口道:“既然那‘周若涵’是個不存在的人,我也不說什麼,話說回來,我女兒切切實實的對你癡心一片,這三年來,她對你是朝思暮想,夜夜難眠。我雖然看不上你,但也不想違揹我女兒的意願,我且問你,你是否願意與我女兒交好?”
顏驥想也沒想,就搖頭回答他:“我說過與你女兒連認識都談不上,又怎會與你女兒交好?”
“不識擡舉,”幽鰲冷冷瞥過顏驥一眼,不再理他,向一旁的廣一真人道:“這次前來,是爲道長帶來兩個消息,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
廣一真人捋着長鬚,淡然道:“說吧,好、壞兩個消息先說哪個都成,你不必再問我要先聽哪個了。”
幽鰲爽快一笑,緩緩道:“你不是正在尋找鬼醫,要他解除你徒弟所中的‘離心咒印’麼?壞消息就是鬼醫已經死了。”
顏驥聽了這個消息,卻沒有什麼過大的反應,認爲‘離心咒印’對自己身體的威脅不算什麼,只是不能動用真力罷了。這一年半以來,跟着師父遊歷瀟湘,日子也就這麼過去了,他覺得沒有修爲,照樣可以生活下來。
廣一真人瞥了幽鰲一眼,輕輕冷笑道:“是你殺的罷?好消息就是你可以解除‘離心咒印’,而我師徒二人必須答應你一個條件!”
幽鰲供認不諱,點頭道:“看來道長是個明白人,我也不多廢話了,二十五年前你們攻打我聖龍教總壇,當時我正妻產下的一兒一女被道長你俘虜了去……”
廣一真人面色一肅,朝他一擺手,打斷道:“不必多問,當年你妻將那兩個孩子託付於我時,說永遠也不要告訴他們自己的真實身份,更不能讓幽鰲先生你找到他們,我既然答應你妻,就一定會信守承諾。上次爲保三清觀那些孩子一命,才向你說兩個孩子在三清觀,其實根本不在,你也不必費心從我身上得到答案了。”
幽鰲緊握雙拳,冰寒的目光在廣一真人身上盯了許久,雖然是殺氣橫生,但也好言好語道:“天下哪有做父親的不想念自己兒女的,這二十五年來,我日日夜夜都在思念着我那兩個孩子?請問道長,你就這般狠心的人麼?讓我父子不能團聚?”
廣一真人在旁邊低聲嘆了口氣,猶豫了好一陣時間,才道:“你妻之所以不讓你的兒女與你見面相認,是因爲她不想讓你們的孩子生活在生死無常的地方,同時他也對你大不認可,或許是認爲你不是一個好父親,纔在臨去前做下這個決定,你當反思的。”
說出這些話過後,待幽鰲沉思片刻,又接着道:“我與你沒什麼好說的,還請你離開吧。另外還要提醒你一件事,你別以爲正道這邊已經不會有作爲了,遲早有一天,你會命喪黃泉。”
低頭沉思片刻,又補充道:“這就是你的命,從你坐上聖龍教聖君這個位置開始,就已經註定。你永遠也躲不掉,因爲你不願意躲,陷入其中,不能自拔!”
幽鰲從沉思中醒來,看着廣一真人冷然笑道:“邪不勝正麼?可笑!只不過是命運而已,我根本沒打算要逃避命運。我命在於我也,不在天也,終有一天,我會掌握這個世界的一切,就算是至高無上的神,也將被我踩在腳下,到那時,我的命還由得着天來註定麼?你可懂?”
廣一真人面容不改,淡淡笑道:“這是世界本來是沒有‘天命’這回事的,你的命是你自己註定的,與天有什麼關係?用得着一副逆天的模樣麼?依你的性子,很少會說出這種話的,怕是你得到的《天書·玄卷》,對你修爲有了很大的幫助罷?”
說着,他長吁口氣,收回了笑容,語重聲長道:“最後再提醒你一句,好好珍惜自己的生命!慢走,不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