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兔東昇,夜色漸濃。
半夜時分,老道士拿着一個小布包來到褐衣人身邊,打開布包,裡面是碼的整整齊齊的一排金針。老道士盤膝坐在褐衣人枕頭前,閉目凝神,片刻之後,緩緩睜開雙眼,眼中精芒逼人,隨手捻起金針,不假思索的飛快刺下,一連十二根刺完之後,老道士一手覆在褐衣人百匯穴上,內力緩緩匯入。大概一頓飯的功夫,老道士收回雙手,徐徐調息,只見褐衣人身體輕輕抽搐了幾下,然後雙眼緩緩睜開了,“你是誰!”褐衣人聲音嘶啞,眼神中滿是戒備。老道士並未理他的問題,只是自顧自的說道:“你的傷勢已經控制住了,明天一早,我讓我徒兒送你下山養傷,從此山高路遠,後會無期吧!”褐衣人聞言,明白對方救了自己,又不想攤上麻煩,纔有這樣的說法,於是艱難的擡手一揖,然後閉目養神,不再作聲。
天色微亮,林中鳥兒開始嘰嘰喳喳的鳴叫。
老道士叫醒了玄池,二人合力用木板做了個簡易的擔架,又將褐衣人安置在了擔架上。老道士對玄池說:“你先將此人帶至山腳下的張獵戶家裡待上幾日再去鎮上。張獵戶爲人仗義,必不會虧待你們,等風聲平靜了再悄悄離開。”玄池聽了,點點頭,紅着眼眶說:“師父您老人家多保重,我送他離開鎮子就回來找您!”老道士對玄池慈愛的笑笑,“癡兒不可如此,你該下山遊歷去了。”“師父...”
玄池依依不捨的告別了師父,肩上揹着個大大的行囊,身後拖着擔架,一步三回頭的離開了道觀。
清晨的林間還飄着淡淡的霧氣,玄池拖着褐衣人垂頭喪氣的走着。下山的路還長,褐衣人輕輕扭頭看玄池雖然心情低落,走路時卻小心的繞開了一些坑坑窪窪的地方,就出言安慰道:“小友,好男兒志在四方,不可拘泥一地。”玄池聞言本不想理他,終究年幼臉皮薄,只得一嘆:“前輩所言晚輩也明白,只是師父年紀大了,又攤上你這事,小可終是放心不下。”“嘿嘿!”褐衣人聞言一笑,扯動傷口又咳了兩聲,沙啞着嗓子說“令師尊內力純正而深厚,老夫認識的人裡也僅幾人可與之論高下,小友不必多慮。對了,還沒請教小友姓名?”
“小可姓李,師父賜名玄池。”
“小友年齡幾何?”
“小可十九歲了,對了,還未請教前輩高姓大名?”
“稱呼老夫玄乙便可。”
......
二人就這麼一路聊一路走,快晌午的時候來到了山腳的一座茅屋小院外面。
李玄池隔着籬笆喊道:“張大哥在家嗎?”隔了片刻,裡面一個婦女應道“我家老張上山打獵沒回來呢,是誰啊?”邊應着邊打開了籬笆門,“呦,是小池啊,怎麼這個時候過來了?”
李玄池答到“啊,那個,師父...”說到一半有些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褐衣人見狀,趕忙咳了兩聲說,接過話頭:“在下是玄池的遠房表叔,來這裡探望玄池,不想上山的時候失足跌下,亂石劃傷了腹部,山間溼黴,特來貴宅以求託庇幾日。”
村婦聞言,打量了褐衣人幾眼,見他四十上下,方臉濃眉,面無血色,幾句話說的斷斷續續,偏又文縐縐的,大致明白了什麼意思,特別又是李玄池帶來的,不疑有他,口中直說“沒問題、沒問題,只是家裡簡陋,要委屈你們了!”村婦閃身將他們讓進院裡,和玄池二人將褐衣人擡下擔架安置在偏房裡,之後又忙着給二人張羅午飯。
當晚,玄乙又陷入昏迷開始高燒,李玄池只得寸步不離的照顧飲食起居,更換湯藥。三日後,玄乙才又燒退醒來,只是精神萎靡,行動吃力。
又盤桓了兩三日,玄乙已經能自己進食湯藥了,李玄池卻坐臥不安了,他心裡一直惦記着師父,之前照顧玄乙無暇顧及,現在不好主動開口離去,又不敢向張獵戶提及打問之事,搞得自己愁容滿面。只有玄乙默默看在眼裡,心中已然明白。
這晚,李玄池睡夢中又夢到了以往自己趁師父打坐搗亂的場景,不禁笑出了聲。那邊玄乙聽到笑聲睜開雙眼,看眼神已比前幾日犀利了許多。玄乙輕輕翻身坐起,看着李玄池一聲輕嘆:“年輕真好,夢中亦是五彩繽紛!”玄乙輕手輕腳的穿好衣衫,對着李玄池拱手一揖,輕聲說“老夫平生未受人如此大恩,不敢言謝。今日別過,若他日江湖有緣,必當結草銜環!”言罷,輕手輕腳的挪下牀,推開門,閃身沒入了夜色之中。
第二天,天色大亮,李玄池翻身伸個懶腰,懶洋洋的睜開眼,發現對面牀上沒人了,趕忙連滾帶爬衝到院子裡,找了三圈也沒找到人,不禁有些鬱悶,心想“這人走怎麼也不打個招呼”,轉念又一想“我可以去找師父了!”不禁又欣喜若狂。李玄池草草洗漱完畢,背上行囊給張獵戶留了張紙條在桌上就要走,想了想又在紙條上壓了些碎銀子才匆匆出門去。
出了茅屋,李玄池舉目四望,有些茫然,回山上道觀?怕師父不喜。下山?又不知去哪裡。玄池沉吟了片刻,埋頭向山上走去,想着大不了被師父責罰一頓,打幾下出出氣,越想越覺得對,步伐也越發輕快。轉眼到了山上,李玄池躡手躡腳摸進了道觀,悄悄靠近正殿,平時這個時間師父會在這裡打坐靜思,然而並沒有人,又偷偷摸到師父臥房窗下,也沒有人!李玄池不再隱藏身形,衝到院中大喊:“師父!玄池回來了!”然而並無人應答。
李玄池悵然若失,心中懊悔爲什麼不陪在師父身邊,師父若出什麼事,自己豈不是追悔莫及?!心神不定的李玄池下意識走到自己臥房,擡眼發現牀上有一個長布包,趕忙抱在懷中,此時一張紙隨之飄落。李玄池彎腰撿起,上面是師父的筆跡:“玄池癡兒,爲師知你必去而復返,何苦如此。包裹中乃是爲師當年行走江湖時伴身的一柄長劍,你可略作防身之用。癡兒不可再做遲疑,速速下山遊歷去吧,爲師無礙,不必牽掛!”唸完留信,李玄池已是淚流滿面。
收起信紙,背好行囊,李玄池向着師父的臥房一揖到底,然後用袖子一抹眼淚,轉身下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