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眼皮似乎重逾千斤,耳中還傳來隱隱約約的歌聲,李玄池用盡全身力氣才緩緩睜開了雙眼,一片昏黃的光影印入自己的眼簾,“這是到了地府麼?”李玄池暗想。等目光漸漸清晰,李玄池纔看清自己躺在一方淨室內,室內十分簡潔乾淨,一盞紗燈在牀頭泛着幽黃的光。
李玄池想要起身下牀,卻牽引的傷口一陣陣劇痛,他恍惚記起自己從斷崖跌下後,被樹枝層層阻攔,摔倒地上後就人事不知了。
李玄池掙扎着從牀上爬起,強拖着殘破的身軀蹭出了房門,發現外面已是夜深人靜的時候了。眼前隱約可見一條蜿蜒的小路,路的盡頭似乎是一座涼亭,那隱約的歌聲就從那邊傳來。
李玄池邁着蹣跚的步伐,一步步挪向涼亭,那歌聲也愈發的清晰:
驟雨過
亂紅遍亭閣
長袖掩泣舞婆娑
奈何
離別偏趁涼多
胭脂醉
柳葉滴青翠
數遍欄杆人未歸
念誰
寒月酒冷心碎
歌聲中滿是哀婉清冷,讓人不由得心酸起來。
又走了一段小路,涼亭就在眼前了,眼前的景象卻讓李玄池看癡了:
如鉤的月下,涼亭宛如鋪上了一層銀紗,亭中有一個曼妙的身影,身着紅紗,伴着歌聲翩躚而舞,奇怪的是舞者竟是滿頭霜雪,讓人覺得略微詭異卻獨有另一種美感。
歌聲漸歇,紅紗也如落英般散落涼亭,而李玄池仍沉醉其中未能自拔。
一個略顯蒼老的聲音在李玄池耳畔響起:“少俠若是不嫌棄的話,陪老身我略飲兩盞水酒如何?”
李玄池回過神來,趕忙說到:“蒙前輩不棄,小可叨擾了!”說完邁步走進了涼亭。
涼亭中等他的是一位老婦人,看不出年齡,臉上明明沒什麼皺紋,可是發眉皆已雪白,雙目幽深,高鼻薄脣,依稀間仍能看出年輕時的絕世容顏。
“請坐。”
李玄池沒有客氣,當下的身體狀況也不容許他客氣。“小可謝過前輩的救命之恩!”
“舉手之勞不必掛懷,那日聽得那畜生不知爲何發狂,老身便前去一觀,恰好見你跌落,便將你帶了回來。”老婦頓了一頓,“拜那畜生所賜,你傷勢頗重,如今可能淺飲兩杯?”
李玄池連忙拱手:“謝前輩賜酒。”目光放在了涼亭內的圓桌之上。
圓桌不大,上面擺着兩副碗筷,有幾個山間野菜,中間是一個酒壺兩盞酒杯,桌子邊上赫然放着李玄池的佩劍寒星。
老婦人拿起酒壺給李玄池斟上了酒,李玄池趕忙說:“不敢。敢問前輩莫非與人有約,小可在此會不會有些唐突?”
老婦人臉色在月下似乎顯得有些蒼白,語氣中是抑不住的清冷:“不過是個半生都未踐約的負心之人的生死之約。”
李玄池聽的一臉尷尬,爲了緩解尷尬,捧着酒杯一飲而盡。
老婦人看着他一飲而盡,開口問道:“少俠見我一介老婦竟在月下歌舞,是否覺得不妥?”李玄池搖搖頭,“前輩意境高遠,小可只知沉醉其中。”
“唉!本以爲要在這深山之中了此殘生,於往昔再無留戀。沒想到睹物思人,竟是情不能自已,如此失態。情之一字,害人匪淺!”說完,眼角竟是掛了兩滴清淚,拿過酒壺一飲而盡,然後甩袖而起,翩然而去。
李玄池坐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思慮良久,將寒星收好,慢慢挪回之前的淨室安歇去了。
第二天,天剛矇矇亮,李玄池還在半睡半醒之間,這是他很長一段時間以來,幾個爲數不多的安心覺。朦朦朧朧中,李玄池聽到了兩個清脆的聲音,像銀鈴般輕輕在耳邊響起。
“姐,他都睡了三天了,怎麼還沒醒啊?”這個聲音糯糯的。
“他傷的很重,婆婆說被那個畜生拍了一掌受了內傷,還遭了別人暗算,中了毒。也就是遇到婆婆,不然就算不死,一身修爲也保不住了。”這個聲音甜甜的。
“暗算是什麼蒜?豆兒不喜歡吃蒜!”
“婆婆說暗算是一種叫暗器的蒜,很辣的!”甜甜的聲音煞有其事的解釋道。
“略——。”好像有個在吐舌頭了,好像真的吃了一頭暗蒜一樣。
“修爲又是什麼東西啊?是糖嗎?保不住是要被人搶走了嗎?”糯糯的聲音似乎在另一個次元的聊天上不準備回來了。
“恩,我也不知道,不過搶別人糖的肯定是不對的,是壞人。”
兩個稚嫩的聲音正在嚴肅的討論過程中,忽然聽到屋外一個聲音在叫了:“丁兒,豆兒!你們兩個丫頭又跑去那裡了?快過來婆婆這裡,吃藥時間到了!”
“豆兒快點,婆婆在叫了!”
一陣紛亂細碎的腳步過後,屋裡又恢復了寧靜。
李玄池此時也漸漸清醒了過來,他緩緩起身,身上各處傷口都包紮的十分妥當,然而劇痛仍然無法避免,他又試着提了下內力,只覺得丹田之中空空蕩蕩,勉強有一絲內力遊走丹田卻片刻就消散了。看來這內外傷加中毒險些讓自己一身武功化爲烏有。
李玄池披上道袍,推門而出,外面已是正午時分了。他環視一週,發現自己正身處一座農家小院之中,不遠處是一個滿頭白髮的婆婆,正慈愛的盯着兩個小丫頭喝藥,這婆婆正是昨晚月下獨舞之人。
這兩個小丫頭一大一小,大的約莫六七歲的樣子,小的則看着三四歲的樣子。兩個人一人抱着一個大瓷碗,正在仰着脖子咕咚咕咚喝藥呢。
婆婆看到李玄池出來,向着他微微一下,並未言語。兩個小丫頭喝完藥,拿袖子擦擦嘴,小一點的吐了吐舌頭:“呃,真苦!”
大的則摸了摸她的頭:“妹妹,苦也要喝,對你身體好!”
小的點了點頭,扭頭髮現了李玄池,“姐姐你看,他醒了!”
話音剛落,兩個小丫頭飛奔跑到了李玄池身邊,一人拽着一個袖子,小嘴開始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大哥哥你醒了啊!”
“大哥哥你叫什麼?”
“大哥哥你還疼嗎?”
“大哥哥暗蒜辣嗎?”
“大哥哥是什麼壞人要搶你的糖啊?”
“丁兒、豆兒,不得對客人無禮!”婆婆威嚴的聲音傳了過來。
“是。”婆婆話音剛落,兩個小丫頭鬆開了拽袖子的手,恭恭敬敬立在一邊,只是還是偷着吐了吐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