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故舊重逢

突然間,公瑾的表情改變了,在金屬閘門的另一側,他所感應到的不只是壓迫感,還有一種久違的熟悉,讓人相當地懷念,能給自己這種感覺的人,世上屈指可數,難道……是那個應該還在沉睡的人?

“轟!”

震天巨響,一尺厚的金屬閘門被一股莫名大力震破,破口扭曲皺摺,就連公瑾也看不出這是什麼手法,不過他也無暇在意這是何種武功,因爲出現在門口的那道瀟灑倩影,已經吸引了他所有的注意力。

“起牀了沒有?刷牙了沒有?鐵面人妖。聽說你最近無惡不作,已經變成了風之大陸上的頭號奸狗,人人得而誅之……剛剛飛過的那個小鎮,第七街的巷子裡有家棺材店,手工似乎滿細緻的,你選好自己的尺寸沒有?”

俏生生地出現在門口,斜映着身後的燈光,胭凝神采飛揚的樣子,讓公瑾感到刺眼,往昔曾經並肩作戰的許多記憶,在這時全都涌上心來,但公瑾卻沒有如過去那樣,對友人露出久違的笑容。一方面,公瑾感覺到胭凝身上的明顯敵意;另一方面,公瑾不至於健忘到忘記兩人最後一次見面,是在什麼樣的情形下。

“快十年不見了,這九年裡頭……你睡得好嗎?”

“還算不錯吧,除了一直想要起牀撒尿外,就是反覆作着同樣的夢,在夢裡把你和老頭子一次又一次地切成碎片,然後發誓如果有一天能醒來,要好好向你表示謝意。”

胭凝冷笑着與公瑾對視,本來還蘊含笑意的眼神,漸漸轉爲冰冷,瞪視着眼前令自己沉睡九年的故人。

在鬼夷之亂結束,宿老堂勢力倒臺崩潰,胭凝重投白鹿洞門下後,她與公瑾雖然碰面機會不少,但因爲彼此之間的心結難解,曾經是那麼友好的一對知己,漸漸變得形同末路,見面也只是擦身而過。

就任白鹿洞掌門,胭凝並沒有爲白鹿洞做什麼建樹,多數時間只是把機械人推出去,任由替身充當嘮叨樣板,自己關在房間裡頭,一如過往抽着大麻,看着嫋嫋白煙沉思。

這情形一直到唐國事件後,終於有了改變。事後知悉公瑾對五師弟李煜的所作所爲,向來消沉、不問世事的胭凝勃然大怒,向公瑾質問,痛斥他對白鹿洞與艾爾鐵諾的屈從,已經到了滅絕人性的地步,要求他立刻收手,對造成的傷害進行彌補。

理所當然,此事被公瑾一口拒絕,原本還對友人抱持一線希望的胭凝就此死心,也沒有留在白鹿洞的理由,便留書辭去掌門職位,憤而出走,造成了轟傳江湖的“白鹿洞掌門下野事件”。

本來事情可以這樣解決,但在離開白鹿洞、重返武煉後不久,胭凝接到了公瑾的書信,約她到花果山上一見,地點就是昔日公瑾、胭凝、小喬一起栽種的那棵銀杏樹下。

胭凝不疑有他,又有一些事情想告訴公瑾,便離開隱居的森林,前往花果山巔,卻不料路上被人伏擊,中了幾掌,好不容易嘔血突圍,趕到花果山上,才見到公瑾,還來不及說些什麼,等候在那裡的公瑾突施暗算,一舉制服胭凝,將她以東方仙術冰封於棺中,埋藏入地下,讓風之大陸上從此沒有陶胭凝這號人物。

“那個時候,我一直想問你,爲什麼對我動手?”

“理由應該很明白吧,你作過白鹿洞掌門,以前又是專門負責處理暗殺工作的狩魔使,白鹿洞的黑幕你知道得太多,一旦你叛離了師門,白鹿洞根本不會讓你這樣的一個人活下去。”

“所以由你親自來下手?是因爲師門看得起我,還是你主動向老頭子爭取出手?周公瑾,你這個僞君子,從以前到現在都戴着假面具做人,老頭子都已經死了,你還想替他扛多少責任?”

縱然是在被擊倒、封印的那一刻,胭凝仍然不相信,不信這個相交多年的朋友會主動襲擊自己。以當時白鹿洞的情勢而言,必然是陸游親自下達滅口令,公瑾負責實行,甚至應該是公瑾主動向陸游爭取出手,因爲由他動手,還可以爭取到一點留手機會,如果是其他人動手,那就不只是封印沉睡,而是確保死亡了。

胭凝是這麼推測的,但即使是這麼相信,她仍不敢向公瑾求證,因爲她知道公瑾會說出的答案只有一個。

“睡了九年,你是不是作夢作傻了?我記得你以前沒有那麼天真的……呵,算了,你要相信些什麼,那都是你的自由,我沒有把你弄清醒的義務,不過,你今天到我面前來,應該不是隻爲了慶賀逃脫封印,還有向我問天真問題吧!”

“哼,還是像過去一樣的壞嘴巴,不過你說的倒也沒錯,我確實是該清醒一點了。那個老頭子就是因爲腦袋不夠清醒,所以纔會被你給造反幹掉的。”

“你指的是哪一次?我先後總共殺了他兩次,你這個該死沒死成的傢伙,也想來體驗同樣的滋味嗎?”

“哼,你以爲九年前的事,還有機會重演嗎?”

胭凝冷哼一聲,身形驟然閃動,轉眼間欺近公瑾身前。她所使用的身法非常古怪,看來十分緩慢,但是當人意會過來,她卻已經飆到了面前,高速中帶着詭異感覺,並不屬於白鹿洞的武學體系。

公瑾微微一怔,先是振臂揮出空袖,稍一阻慢敵人來勢,跟着一掌推出。照常理來推算,胭凝被封印於地下,是九年前的舊事,當時唐國事件纔剛發生,風之大陸尚未經歷阿朗巴特魔震,天位武者也還沒有大量重現於世,胭凝的武功並未突破地界,剛剛她出現、破門所用的力量,也不是天位力量,看來修爲有限,應當不難對付。

這是基本盤算,但公瑾卻很清楚一件事,如果單單隻有地界力量,是絕不能破開那道厚重的金屬門,胭凝的資質本就是武學天才,九年封印中,說不定也有驚人突破,所以縱然公瑾今日的力量已無人能及,他揮出的這一掌卻絲毫不敢大意。

空袖揮出,胭凝竟然完全不受影響,身形穩如崇山,單憑護身氣勁就把空袖盪開,跟着她就對上了公瑾,兩人各出一掌,硬碰硬地正面對撼。

“碰!”雙掌交擊,公瑾立刻察覺到那股排山倒海涌來的雄渾掌勁,胭凝使用的武功,仍是她過去最拿手的五嶽神雷,位列白鹿洞三十六絕技之一的剛猛神掌,但在內勁運用上卻多了變化,變得更爲詭奇陰寒,令公瑾在雙掌對擊的瞬間,冷颼颼地打了個寒顫。

“天位力量?不,這不是……這是……天魔功?”

感覺非常奇怪,像是天位力量,但卻又感應不到天地元氣的運轉與運作;像是天魔功的陰寒,但運使特徵又完全不對,一切都似是而非,與現有的武學知識相牴觸,偏偏又如此強大,儘管公瑾只使了五成力,但對方明顯也遊刃有餘,不是全力以赴。

在這短暫的驚愕感中,胭凝又是一掌,連接着拍擊過來,當她目光接觸到公瑾空蕩蕩的右袖,眼中閃過了一絲莫名情感,似是感傷、似是嘲弄,但卻終究沒有停下攻勢,這一掌穩穩地欺向公瑾的斷臂,攻他弱處。

一隻手的打兩隻手,公瑾早知情形不利,不待胭凝的一掌印實,他的右手空袖突然暴射出如雨劍氣,密集射向胭凝,籠罩住她上半身。

“嘿!”

沒想到公瑾能以空袖發揮劍氣,胭凝失了先機,距離又太近,無從閃避,只有硬生生受了這一擊,在悶哼聲中跌飛出去,從之前破門而入的洞口跌出。齋天位力量果真舉世無雙,胭凝這樣一跌,仍不能止住退勢,還連續撞穿了幾重金屬牆壁,這才停止了那種連續撞穿的聲音。

“好傢伙,本事比預期中還要強啊!”

雙掌相對,公瑾微微皺起眉頭,在剛剛雙方擊掌、胭凝被自己劍氣擊出的瞬間,她也狂催力量,五嶽神雷的掌勁如山洪暴發般涌來,自己當時正以劍氣退敵,護身力量稍弱,險些被五嶽神雷的掌勁摧破,吃上小虧,嚴格說來,胭凝剛纔並沒有輸自己多少。

“好周公瑾,這九年來你武功精進不少啊!難怪連老頭子都被你幹掉,很有一套。”

隔着一段不算近的距離,胭凝的笑聲清晰傳來。

“得到突破的,不只是你一個。拜你所賜,這些年我在武煉也有際遇,得到了新的力量,過去九年的冰封,這筆帳我會慢慢和你算,在你抵達中都之前,隨時等着我再次出現在你面前吧!”

胭凝的長笑聲由近而遠,顯然已經飄身遠去,結束這次的挑釁,爲之後的行動作出預告。

以公瑾的智慧,又怎會看不出這是胭凝刻意給自己施加壓力,想令自己晝夜提防,寢食難安,未戰就已經先輸一成。這種游擊戰的小技倆,公瑾自是不放在眼裡,但胭凝的破出封印、重現江湖,這點卻讓他……有一股難以言喻的感覺。

不是惡劣的感覺,看着胭凝在眼前說話,甚至是翻臉動手,過去某些回憶一一涌現心頭,那些自己以爲不會再憶起的往事,現在卻像一股清泉活水般,爲枯槁的身心注入了活力。

五嶽神雷造成的氣血翻涌,已經平復下來,但是心裡的那股熱潮,卻越來越令人坐立難安。

“呵,有趣得很,我接下你的挑釁了……老朋友。”

隨着內心的決斷,公瑾驀地站起,披風翻揚抖蕩,踏着大步離開閉關修練的斗室。

當他出現在朱炎的指揮室,朱炎察覺到他眼中的英銳之氣,一掃過去數日的頹喪,神采奕奕的表情,像是回覆了從前在海牙的活力,縱然還戴着那冰冷的金屬面具,身上卻散發着熱氣,雖然不知道是發生了什麼事,讓他有這樣的改變,但能夠看他一掃頹氣,確實令人振奮。

“公瑾大人!”

“不用多言,我有個老朋友回來了,從現在開始,金鰲島上的警戒要特別小心……算了,如果小心就有用,她也不會大膽地現身挑釁了。”

公瑾道:“嚴密監視中都方面的動向,聽說太子殿下剛剛被雷因斯人挾持綁架……”

“是的,但是我們剛纔也收到消息,太子殿下已經脫困,並沒有受到什麼損傷,公瑾大人可以安心。至於那個雷因斯人,聽說是逃逸無蹤。”

“不過是一次任性的騷動事件,以他的聰明,如果會受到什麼損傷,那纔是奇怪。但是……我們必須留意,他這次的遊戲玩鬧,是不是趁機與雷因斯人達成了什麼協議,所以不只要監視中都城內的動向,還要監視所有艾爾鐵諾與雷因斯的特殊通訊。”

※※※

被送到煙鎖重樓的妮兒,原本覺得奇怪,如果旭烈兀是要透過自己與雷因斯方面傳達聯手訊息,那就應該讓自己儘快趕回雷因斯,與那邊會合,不然如何傳達訊息?

不過進入了煙鎖重樓後,她很快就明白了理由。煙鎖重樓的主人,與胭凝一樣,都是白鹿洞中的數術高手,用水鏡傳訊,速度比什麼都快,比本人親自跑一趟省時省力。

但由於蘭斯洛已經離開了稷下,所以這份傳訊是傳到暗黑魔法研究院,再由華扁鵲轉傳給蘭斯洛。

與旭烈兀一同待在皇宮時,旭烈兀曾經提出警告,要論起白鹿洞中的數術高手,絕對不能忽略掉二師兄周公瑾。因爲有心叛變,周公瑾一直廣泛地積蓄實力,不只練武,也勤修東方仙術,所以攔截水鏡傳訊,對他一點也不困難。

會使用水鏡傳訊的魔法師雖然不少,每日進行的水鏡對話也頗頻繁,但如果要從中都聯絡稷下,這種超長距離的水鏡傳訊,就不是普通人能做到,公瑾只要針對這種長距離傳訊進行攔截,哪有查不到的道理;至於太古魔道的長距離聯絡,公瑾如今有金鰲島的設備,一樣可以穩穩監控。

有鑑於此,妮兒在與雷因斯聯絡時,就特別留心,只是簡單報說自己如今平安,很快就會與衆人會合,其餘的事情隻字不提,只是使用與兄長、有雪約定的暗語,在報平安的言語中,夾帶出“有新人想要入夥”的訊息。

當這些畫面傳到蘭斯洛手上,他看着妹妹在水鏡螢幕中比手畫腳、擠眉弄眼的樣子,這個生性粗豪的男人,不禁皺起了眉頭。

“亂七八糟,搞什麼東西?連自己身在哪裡也不說,真是莫名其妙。還有這又是什麼意思?有新人想要入夥?她在外頭還收小弟嗎?”

妮兒所使用的暗語,是過去四十大盜在做案時,特別約定的記號,有雪與蘭斯洛都能看得出來,只是還搞不清楚裡頭的意思。結果反而是泉櫻解讀出妮兒要傳達的訊息。

“還記得剛剛收到的情報嗎?妮兒現身中都,綁架挾持艾爾鐵諾太子旭烈兀,並且逃逸無蹤。”

“唔……那個死暴發戶,一個男人整天靠着小白臉騙女人,娘娘腔一樣的傢伙,我不許我妹妹和他交往,渾帳東西!”

“呃……這個,我想這並不是妮兒要說的重點,她是想告訴我們,麥第奇家族或許已經做出了取捨,預備和我們這邊聯手,內外夾攻公瑾師兄。”

審查時勢,泉櫻做出了這樣的推測。單從時局來看,泉櫻本身也非常訝異,因爲雷因斯一方未必zhan有多少優勢,只要旭烈兀與公瑾師兄竭誠合作,雷因斯方面肯定要迎向一場苦戰,對手的資源與武力甚至可以誇稱無敵。

但泉櫻更明白一件事,如果說天底下有什麼人最擅長預測勝敗、見風轉舵,那個人一定就是旭烈兀。

武煉的槿花之亂,雖然事後許多學者歸納出千百條戰敗理由,但是在戰爭初期,沒有人敢確信這一點,也很難預測到王五所率領的孤軍,能夠全面戰勝忽必烈聲勢浩大的聯軍。

從這一點的取捨上,就可以看出旭烈兀的眼光,而他之後的判斷也從來沒有錯過。就任雷因斯右相職位後,泉櫻曾想過秘密發函給旭烈兀,爭取麥第奇家的支持,聯手先消除公瑾師兄的威脅,但是卻沒有多少把握能說服這位六師兄,更想不到對方會主動伸出手來。

照一般的談判規矩,先提出要求的一方,往往處於談判上的弱勢,但旭烈兀的時間點卻選得很好。麥第奇家從不參與之前的大陸爭霸,保存了實力與元氣,現在有大把本錢與雷因斯談判,若成,固然不錯;若不成,繼續回去與周公瑾合作,合兩方之力,一樣是天下無敵的組合。

“所以,旭烈兀現在應該是等我們提出利益交換,用一些優渥的條件,去換取他這個盟友。”

“盟友?麥第奇家又沒有什麼高手,和他們聯手,他們有什麼地方可以幫到我們?”

“我想……他們可以提供一個暗箭難防的攻擊機會。”

話雖如此,泉櫻實在不怎麼喜歡這種暗箭傷人的陰險行爲,蘭斯洛也寧願與公瑾明刀明槍死戰一場,縱然戰死也無憾,怎樣都好過這種背後捅人的陰暗感覺。

不過,他們也很難斷然一口拒絕,因爲坐在這個位置上,這種事情就是責任,戰鬥的責任是勝利,如果能夠明刀明槍戰勝,那是很好,但如果敗了,本來寄望於自己的那些人又該怎麼辦呢?

蘭斯洛並沒有立刻做出決定,還是打算與泉櫻一同見過旭烈兀之後,再作打算,畢竟這種事情關係重大,一定要面對面談過,才能看出對方的誠意或虛僞。

“我的頭腦不好,那個小白臉雖然有點娘娘腔,但腦裡裝的可不是白色漿糊,還是帶你一起去,比較安全。不過……聽說那個小白臉長得很帥……”

蘭斯洛的表情古怪,泉櫻起先不以爲意,只是繼續整理手邊文件,直到她發現丈夫的表情越來越臭,從臭豆腐般的感覺,迅速惡化成茅坑石頭的程度,這才恍然大悟。

“那個不是問題啦,女人看男人,並不是只看臉啊!我也不是那種光看到美男子就會被迷住的女人,更何況源……嗯,更何況單純要比相貌的話,我也很有自信,我比六師兄還要美得多呢!”

泉櫻本來想說,要比美男子的相貌,源五郎肯定比旭烈兀更俊美,但深恐此話一出,後患無窮,只怕往後連源五郎都見不到面了,所以改用這個旭烈兀風格的回答。

這個判斷應該是正確的,不過當天稍晚,蘭斯洛悶聲不響地遞了一片鏡子給泉櫻,泉櫻起先迷惑不解,後來才醒悟丈夫是要自己面談時,帶着這面鏡子,到時候一面與旭烈兀說話,一面看着鏡子。

強烈zhan有欲之下的蠻橫行爲,令泉櫻啼笑皆非,不過既然還笑得出來,就代表自己心情還不錯,不會厭惡,這點也是很讓泉櫻事後玩味的。

姑且不論夫妻相處的種種,在離開稷下時,都城內正在進行的種種工作中,還有一件事是不容忽略的。

蘭斯洛親自造訪太研院,想要探望小師妹愛菱,卻不料竟撲了個空,得知小師妹與大批研究員已離開太研院數日,到了稷下城外的一處別館,閉門研究。

研究別館佔地廣大,是魔導公會與太研院早年合力完成,分別使用兩種技術搭建了多重結界,平時禁止旁人靠近,專門用來測試破壞力強大的黑魔法或太古魔道兵器。蘭斯洛到達別館後,只覺得腳底隱然震動,仰望天空,卻見到結界內一朵又一朵的菇狀雲,頻繁往上冒起。

“傷腦筋,只希望不會用到。靠這個來打倒鐵面人妖,感覺還真是有夠糟糕的。”

確認了這些事情後,蘭斯洛與泉櫻、有雪一路西行,急着與殺入艾爾鐵諾境內的雷因斯軍會合,在進入艾爾鐵諾時,取道北門天關,蘭斯洛刻意停留一晚,隨行的兩人什麼話都沒有問,彼此心照不宣。

儘管本地的最高指揮官妮兒、源五郎都不在,但舉目望去,過去激烈戰爭的痕跡,還清楚留在城壁上、地面上,讓人可以想像這裡曾經發生過的慘烈殺伐。不過,艾爾鐵諾的東線戰力已經全部崩潰,雷因斯軍隊也大舉出關,進攻艾爾鐵諾領地,留在此地的部隊並不多,看來是沒有發生戰爭的可能了。

戰爭的氣息已經遠去,但造成的後遺症仍在持續發酵,那些在連續戰爭中受創與逃難的災民,來到北門天關後,接受雷因斯方面所提供的醫藥、糧食援助,在此稍稍歇息,但也有許多人一歇息就再也不走了。

本來北門天關的難民潮,是因爲花字世家的崩潰,地方百姓無以維生,只有羣起逃亡,但隨着艾爾鐵諾境內的局勢越來越亂,逃亡的難民潮人數暴增,雷因斯方面也開始轉變了態度。

過多的難民一次涌入,光是供應糧食,就會成爲一筆很大的負擔,依照國際之間的慣例,這時是該把難民驅逐回國,免得醞釀成更大災難,但是當一封發自北門天關的書信,在日前傳達到象牙白塔後,稷下方面的政策一百八十度大轉彎,迅速擴編移民組織,在北門天關設置窗口,高效率協助涌來的難民在國內落腳,依照專才分發工作或開墾工具。

“危機也可以是轉機,世上沒有真正的難題,只看我們是不是肯動手去做。這些人在艾爾鐵諾是難民,加入雷因斯之後,就會變成我們的精英,因爲我們與艾爾鐵諾有個決定性的不同,那就是你們有一個了不起的王!”

在雷因斯內戰結束後,蘭斯洛已經取得國內所有大權,也採取強權統治,在雷因斯民衆的高度支持下,他有足夠的強權去做任何事,所以當朝野都是一片驅逐難民潮、保存國家元氣的聲浪時,他一句命令下去,一夕之間,從宮廷到媒體,原本的反對聲音全都變成熱切支持。

“唉,極權國家就是這個樣子,一句話就搞定,這些人真是聽話。”

發號施令後就離開稷下的蘭斯洛,做了這樣的感慨。他認爲自己的工作,是做個偉大的國王,而國王之所以偉大,就是因爲國王能指出正確方向,把一國百姓帶到正路上。

這段見解相當正確,只可惜蘭斯洛並不是一個徹底奉行真理的人,所以他的工作在指出方向後,就告一段落,剩下來的實務工作,全部砸在“國王麾下的小嘍囉”身上,結果在趕往艾爾鐵諾的一路上,泉櫻就算坐在飛空艇裡頭,仍要不斷地批着各種預算書,心中發誓一定要儘快建立高素質的幕僚班底。

能夠離開艾爾鐵諾,到新的國度去找尋希望,那些剛剛入籍成功的難民都很興奮,彷彿看得到不久後的未來,自己和家人的生命能夠重拾光亮,也對強勢主導新移民政策的蘭斯洛陛下感恩戴德……雖然不久之前,他們才把這位敵國君王當成是暴虐魔王。

不過,也有人偷偷謠傳,雷因斯的移民政策,之所以有這麼大的轉變,是因爲北門天關這邊,出現了某位有力人士去說情,但那個人究竟是誰,卻迄今難有定論。

“嗯,太陽都快要下山了,那幾間草房外頭怎麼還那麼多人啊?是不是吃壞肚子,在那邊排茅坑啊?這麼多人吃壞肚子,那就是食物中毒,這可不得了,要趕快解決問題才行。”

“哦?那裡不是茅房,是移民窗口,人們是因爲急着早日進入雷因斯,正式入籍,所以纔在那裡徹夜排隊啊!真不好意思,居然要他們這麼久候,希望他們能夠習慣雷因斯的環境,在這裡找到幸福。”

“這邊的糧食夠不夠?衣服和藥物呢?天氣已經轉冷了,這些東西不足的話,還待在這裡的人們很難過冬的。”

一反平時粗豪莽撞的形象,蘭斯洛變裝來到北門天關後,在不驚動任何人的情形下,找來了駐守軍官們,鉅細靡遺地問着當地物資的補給狀況,覺得有缺失的地方,就馬上要求改變。把這一切都看在眼底的泉櫻,爲此相當感動,覺得自己一路上的辛苦都有了代價。

“這也沒什麼,我自己也是老百姓出身,也曾當過災民,還曾經幹過盜賊,餐風露宿的感覺我很熟悉,當然知道他們想要些什麼。”

面對妻子的稱讚,在戰場上縱橫自如的蘭斯洛,表現得有些靦腆,很不好意思地謙讓着,但泉櫻確實覺得丈夫這樣的想法很好,自己能幫這樣的人做事,做起來也會高興得多。

相較之下,泉櫻就覺得自己有些不足,儘管自己在杭州居住養病時,飽覽各家大儒的著作,精研經世治國之道,但實際與人們相處的經驗卻少,在設身處地爲人着想這上面,就沒法像蘭斯洛這麼體貼,這或許就是封閉在象牙塔裡當千金小姐的代價。

站在北門天關的城壁下,遙望眼前延伸十數里長的營帳堆,一個連着一個的營帳,燃亮着點點燈火,隨着夜幕低垂,將地面清晰照亮,蘭斯洛沉默無語,似乎在思考着什麼東西,但是最後他仍是預備掉頭入關,沒有進入營帳區中。

“就這麼回去,不是太可惜了嗎?我們取道北門天關,除了節省時間之外,好像還有別的理由吧!”

在城門口等待蘭斯洛的泉櫻,微笑地說話,讓蘭斯洛露出了傷腦筋的表情,這時,一名小童急急忙忙地跑來,說要把紙條交給北門天關身分最高的那個男人。

蘭斯洛理所當然地接過紙條,在瞥過一眼後,表情像是很高興,卻又有幾分尷尬。

那是風華約他見面的紙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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