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顛顛倒倒將心織

他永遠記得那一日的景象。

在那一天之前,他是一國之君,雖然僅是一個幾百裡的小國,但在這數百里地內,他呼一諾百,令出莫不遵從,玉帛子女,予與予求,自出生那刻起便圍繞在富貴之中,這樣的生活似乎永遠也不會有盡頭。

直到那天來臨,叛軍忽然發難,以破竹之勢攻破王宮大門,將一切化爲火海,他立刻判斷出大勢已去,而就在那一刻,他做了魔鬼的決定。

祖先傳下來的開國神器,真龍寶劍,歷來便是正統王權的證明,也是叛軍勢在必得的目標之一。

他將之託付給長女,囑咐其攜劍突圍而出,而他,卻在衆人皆以爲他將死守王宮、以身殉國之際,偷偷自地道逃出王宮,趁着所有敵軍注意力都被女兒引去的當口,離開國境,安然脫險。

途中,幾遭敵軍追趕,他甚至把向來疼愛的二女兒推下車,一面加快速度,一面製造混亂。

就這樣,當叛軍首腦氣至跳腳,他終於成功脫逃了,在犧牲數百條人命以後。

這些犧牲,他認爲都是有代價的。

一將功成,尚且萬骨隨枯,何況是一國興復大業。

王權證明只是表面,王國的主體僅在國王,只要國王還在,就有復國的一天,至於什麼父女親情更是不足道也,大丈夫爲成大事,什麼也可捨棄,倘若拘泥於俗子情愛,那如何有重奪帝位的一天!

所以,從頭到尾,他從來沒有後悔過。

然而,從那一晚後,他沒有一天能睡好覺。

每每躺下,腦海裡總是出現一片火紅光景,在燒得通紅的夜晚裡,有士兵們的呼喊、有屍體的焦臭、有令人戰慄的殺伐之氣、有嬪妃臨死前的哭喊,還有她,一抹鮮紅色的淒厲身影。

她不可能還活着了。

那一天,把真龍寶劍交給她時,他就有這個想法,事後,一如所料,她和妹妹一起被叛軍俘虜。

兩個美貌少女,又兼有王族身份,落入一羣如狼似虎的兵匪中,那還有什麼好下場,只知道,在那無比瘋狂的一晚後,她們從此就沒了消息。

她應該是死了吧!

不能確定這個答案,成了他心裡一個日重一日的負擔。

從很久以前,他就害怕這個大女兒,她聰明機敏,個性剛烈,處處不讓鬚眉,武學上的造詣,更是遠遠超過了他這個安於逸樂的父親。

她侍奉父母極孝,他卻不知怎地極怕這個女兒,只是從來想不出理由。

而現在,理由出現了,一旦她未死,想通所有關節,是怎也不可能放過他這個父親的。

那樣的怨恨,那樣的背叛,她會爲所有的亡魂,要回這筆血帳。

所以她非死不可。

他時時刻刻都在打聽她的下落,旁人都以爲他是關心女兒,不錯,他是關心女兒,除非確定她死,否則縱使他重奪帝位,亦永難安心。

他甚至不斷隱姓埋名,除了躲避叛軍追蹤,更在躲避她,如果她不死,定會天涯海角地追覓他的形跡,倘若當真給她發現……

可是,饒是如此,他還是躲不過。

每個夜裡,那個手持長劍的厲紅身影,劍尖滴着血淚,總是令他在滿身大汗中醒來,一年來,他的精神已在崩潰邊緣。

而現在,她回來了。

那天在那個渾小子的背上,儘管形貌已經大改,他還是一眼就把她給認出來了。

是她,絕對是她,她當真從地獄裡回來了。

無怪兩個無名小子能屢壞自己大事,她天生便是自己的魔星,但教她一日不死,他今生今世寢食難安。

夢裡,重複的戲碼再度上演,銀白色的劍光,鮮紅的血,冰冷的劍尖,又刺進了他的胸膛。

“啊!!!”慘叫聲中,赤先生滿身大汗地驚醒,當瞥清眼前空無一物,他野獸般的嚎叫。

“去找她…給我把她找出來…碎屍萬段……碎屍萬段啊……”

爲什麼?

爲什麼你不能放我好好入睡……

艾爾鐵諾歷五六五年七月三十日艾爾鐵諾王國杭州

“喂!怎麼養寵物是這麼困難的啊!”

“這個……我也不知道,可能這隻特別一點吧!”

在一間中等民房內,蘭斯洛、小草癱坐在地上,看着一片凌亂的屋子,兩人的臉上,除了因連續熬夜,所產生的黑眼圈外,盡是疲憊。

打從十多天前,從地下倉庫領回了楓兒,兩人的日子便再也不得安寧,看似健康的楓兒,在進屋後不到兩個時辰,忽然歇斯底里的倒在地上,渾身抽搐,口吐白沫。

小草診斷的結果,令兩人不約而同的破口大罵,早有傳言,妓院爲了控制旗下女子的行動,會對她們施打毒品,想不到楓兒也是犧牲者。

蘭斯洛當機立斷,馬上有了決定。

第一,楓兒不能這樣被控制下去;第二,蘭斯洛沒有毒品可供施打,現在沒有,將來也不會有。

所以,最後的結論,便是要幫楓兒戒毒。

話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難。

靠着小草精於醫理,到藥店配了幾服靜心、清血的藥物,給楓兒按時飲下;戒毒的時間按照估計,約莫需要十來天,爲防止楓兒在半昏迷時,亂撕亂咬,只得用兒臂般粗的鐵鏈,將之鎖在牆角,否則以她獸人的臂力,力大無窮,一但發起狂來,誰擋得住。

這十多天的日子並不好過,爲了要照顧楓兒,兩人可說是寸步不離,連紫鈺那邊也沒時間去,讓蘭斯洛整日對空長吁短嘆,最慘的,還是小草,儘管蘭斯洛誤當她是男性,但楓兒的便溺處理,卻得由小草一手包辦,原因無他,“因爲你是兔子,兔子不會對女性有不規矩的動作。”

這便是蘭斯洛的理由。

就這樣,小草當起了保姆的工作,好在她本就是女兒身,做此工作,也是公道,只是,以她公主之尊,平日只有被人伺候的份,今日居然落得如此下場,慘喔!

不過,在這段時間,也讓小草看到了蘭斯洛的另外一面,由於荒謬的“父親作用”,每當楓兒熬不住痛苦,哭鬧不休的當口,蘭斯洛就會在一旁,用樹葉捲成直笛,“咽嗚咽嗚”

地吹起來,隨着笛聲悠揚在每一個角落,楓兒會停下動作,宛如子女向父親撒嬌一般,輕輕依偎在蘭斯洛的身畔,沉沉睡去。

沉浸在笛聲中的蘭斯洛,表情會特別的溫柔,那種安靜平和的微笑,常看得小草呆呆出神,“在這個男人的外表下,到底是什麼呢?”

對於能夠進一步,靠近這個問題的答案,小草感到高興,雖然也不免有幾分傷心,因爲讓蘭斯洛表露出這一面的,並不是自己。

十餘天的日子,轉眼即逝,楓兒體內的毒素,已經清除的差不多,今夜便是最後關鍵,只要能熬過今晚,楓兒便從此擺脫毒品的控制了。

爲了防止楓兒在激動下,誤咬舌頭,所以,她口內被安置了一團毛巾,雙手也被緊緊綁起。

爲了怕有什麼變故,自晌午開始,蘭斯洛便一步也不敢離開,雖說獸人的體質,與人類大同小異,但還是有所不同的,而會動腦筋幫獸人戒毒的,大概除了蘭斯洛,也不會有別人去做,所以,在毒素漸漸減輕的當口,確實有可能發生什麼讓人意想不到的突變。

再者,負責診斷的小草,在每日金針拔毒的過程中,亦發覺楓兒體內,除了麻藥的毒性外,另有一種不知名的詭異毒素,它膠繚深纏於腑臟、血液之間,驅之不去,教小草束手無策,是以用藥時分外小心,以免藥性互衝,造成慘劇。

太陽西下,微星漸升,逐漸回覆生氣的楓兒,安靜的睡倒,呼吸勻稱,該是無大礙了。

得以喘一口氣的小草,打了個長長的哈欠,想找根柱子靠着睡,一瞥眼,看見蘭斯洛倒在院子的槐樹下,呼呼大睡。

捉弄心起,小草折了根草管,悄聲走近蘭斯洛,很小心、很小心地,把草端放在蘭斯洛的鼻間,搔來搔去。

“哈…哈…”

蘭斯洛涎着臉,睡得香甜,儘管小草百般逗弄,但沉醉於夢鄉的蘭斯洛,確實是具有豬玀般的特質,天塌下來當被蓋,每當鼻頭感到騷癢,蘭斯洛就翻身側睡,繼續打呼,渾若無事。

“可惡,就不信弄不醒你。”

小草頑心大起,跟着蘭斯洛,轉東轉西的。

“啊!”

一聲驚呼,卻是蘭斯洛不耐騷擾,發動奇襲,一個側身,翻至小草腿上,將佳人結實而充滿彈性的玉腿,當作枕頭,舒舒服服地大睡起來。

帶着幾許見腆,小草芙蓉也似的嬌顏,綻放出悽清的笑容。

輕輕將蘭斯洛的大頭扶正,溫柔地替他把蓬草般的亂髮,一根一根的梳理。

“你啊,真是個笨東西,連我這樣嫵媚的美女,都看不出來,真是沒用的傢伙。”

話意雖然在責怪,語氣卻是輕柔呢喃,好似在向情人撒嬌。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小草有了窺看心上人睡臉的嗜好,睡着的蘭斯洛,臉上一片祥和,完全不見白日的莽撞樣。

“我這樣幫你整理,像不像你妻子啊!”小草溫言笑着,“娶到我啊,是你的福氣唷,小草人又聰明,又能幹,女孩子會做的事,她一件也不少,長的不壞,身材也很好,你不覺得自己撿了大便宜嗎?”

這樣的話,一般所謂的淑女,是絕對不會說出口的,但是小草不同,她一向認爲,勇於向心上人表達愛意,並不是錯事,誰說求婚時候,捧花跪地的,一定要是男方。

切身的幸福,只有自己才能爭取。

但是,自己真的能有幸福嗎?

若是莉雅的身分揭曉,所要面對的,決不只是蘭斯洛的反應這麼簡單。

拋棄女王的地位,置所有人期盼於不顧,對雷因斯。蒂倫王國而言,莉雅無疑是千古罪人。

莉雅尚不敢做到這樣的地步,目前,她只能用小草的身分,暫時欺騙自己,讓自己藉此可以不去面對,莉雅本應面對的一切。

一但身分被揭穿,無論面對是怎樣的殘局,也不管聖力能否使用,莉雅都不得不回去,擔起她非擔起不可的責任,屆時,就算與蘭斯洛的感情再好,也只有分離一途。

那麼,說出自己是女兒身與否,又有何意義?

唉!過往看民間的傳奇小說,總覺得裡面的女主角太疑太傻,只會一味祈求命運的施捨,不會爲自己爭取幸福,哪知事到臨頭,方曉其中甘苦,非不願也,是不能也。

世間造物弄人,竟是一應若斯。

蘭斯洛在夢裡,覺得身體顛來覆去,頗不舒服,猛地張眼一看,大聲慘叫,連滾帶爬,瞬間竄出十丈以外。

“你……你想做什麼?可別以爲大家熟,就可以毛手毛腳的,我……本大爺不來你們那一套的。”

心驚膽顫地作了宣告,發覺小草低着頭,纖瘦的身子微微抽動,沒有反應,蘭斯洛大着膽子,緩步走近。

“你在幹什麼啊……咦!你在哭什麼?”

“沒……沒有。”怕蘭斯洛察覺,小草趕忙抹去眼角的淚水,強擠出一個笑臉,“哪裡有,是你自己眼花,看錯了吧!”

“會嗎?你的眼睛快比猴子屁股還要紅,還說沒有。”

“喔!那是剛剛被沙子吹進眼裡,所以流了幾滴眼淚,已經沒事了。”

雖然是老掉牙的理由,對付蘭斯洛這樣的粗枝大葉,卻很足夠,他嘴裡咕囔幾句,把這件事拋諸腦後。

兩人坐了下來,開始閒聊。

小草爲了轉移蘭斯洛的注意力,設法開了個話題。

“怎麼你還會吹奏草笛啊?”

“喔!那個東西,是我以前閒着沒事幹的時候,跟老頭子學來的。”蘭斯洛笑道:“很方便,折片樹葉,就可以當草笛,走到哪裡,吹到哪裡。”

“挺有意思的,改天教我吹好不好。”

爲了與心上人能有可以共同分享的回憶,小草向來很努力。

“教你啊!唔……雖然你是笨了點,但是有我這位名師在此,應該是沒問題。”

蘭斯洛自信滿滿的說着,邊說,腦裡靈光一閃,“喂!你不是會作曲子嗎?幫我想條曲子,看看能不能打動紫鈺小姐。”

“真是三句不離本行。”

小草心中,暗罵對方不解風情,但卻無意拒絕,稍稍想了想,舉起手掌,打着拍子,輕輕哼道:“關關雎鳩,在河之州,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雖只有寥寥數句,但在清亮的嗓音襯托下,卻是悅耳動聽。

那本是絹之國的四言詩歌,是該國士人必讀的經籍,在風之大陸上,流傳不廣,但以紫鈺的才識,必然識得,蘭斯洛偶然奏出,或可收得奇兵之效。

“嗯……聽不懂。”蘭斯洛一臉迷惘,“什麼斑鳩、九官鳥,文謅謅的,能不能換一條啊!”

小草笑了起來,“你的紫鈺小姐,學識淵博,不是一般的膚淺女子,市井小調,怎入她法眼,便是時下流行的吟唱,人家也只覺得俗氣,不用這條曲子,她哪會放在眼裡。”

“說的也是。”

“詩的意思,是一個少男,對一名少女心懷思慕,想要努力的追求她。很適合你,來試試看吧!”

不知爲什麼,小草心底,隱隱有個期望,即使有生之年難以做到,但是,她希望有一天,蘭斯洛能對自己唱起這首曲子。

對命運之神來說,這樣的想法,算不算奢求呢。

“關關……”

蘭斯洛張口欲唱,卻被房內的巨響所打斷,回看屋裡,原本安睡的楓兒,不知道受到什麼刺激,突然狂性大發,猛力掙脫身上的鐵鏈。

閒情逸致全消,兩人急奔入屋內,採取對策。

“小心啊!趕快抓住楓兒,別讓她亂動,熬過今晚,她就沒事了。”

小草取出了金針,想暫時麻痹楓兒的行動機能,但卻因目標不停扭動,爲了怕針給折斷在體內,而遲遲不敢下手。

“你說的倒是很容易,她力氣比三個大男人還大,怎麼抓啊!”

負責穩住楓兒的蘭斯洛,因爲面臨超乎想像的怪力,叫苦連天,在幾次嘗試失敗後,他給那極爲強壯的軀體一撞,跌至牆角,頭暈眼花。

“楓兒不是很愛聽你吹草笛嗎?你試着吹吹看,緩和她的情緒。”

硬的不行,只好來軟的,聽到小草建言,想起最後法寶的蘭斯洛,正要取出葉笛,卻看見楓兒在一輪緊掙後,猛一用力,吐出了口裡幾成稀爛的毛巾。

“不要。”

護口的毛巾消失,楓兒癲狂之下,竟用力咬向舌頭,小草爲之驚呼出聲。

危急之際,一隻厚實有力的手臂,及時伸至楓兒嘴畔,挽救了她的生命。

手臂的主人卻不好過,獸齒尖銳無比,猛噬之下,皮開肉綻,大量的鮮血,噴泉般地涌出,還虧得是這條手臂特別結實,否則當場便要壯士斷腕。

“大哥。”

眼見蘭斯洛受傷,小草心急如焚,哪管對方是什麼人,便要將針扎入楓兒的面部要害,令她鬆口。

“不要亂來。”

蘭斯洛皺着眉頭,他愛逞英雄,卻不愛充英雄,手腕上陣陣劇痛,幾乎疼得他想大叫,但是既然決心救人,便得有始有終。

用左手製止了小草,蘭斯洛無視右手的疼痛,像個兄長般的拍拍楓兒的頭,低聲道:“你要咬,就用力咬着,高興的話,就送條手臂給你,但是不許亂動,絕對不許。”

說着,用左手取出草笛,低聲吹奏起來。

低沉卻嘹亮的笛音,忽高忽低,隨着乾爽夜風,鋪灑了一地清涼。

蘭斯洛僅能用左臂,加上本身的技巧並不純熟,所以聽來頗爲生澀。

但是,在笨拙的背後,有種太古的清新、純樸感情,不經意地流瀉出來,那像是參天密林的風嘯,像是山澗清溪的飛瀑,像是絕壁古洞的猿鳴,更像是繁空閃爍的星語。

那種感情,就像是一個人,在滿身疲憊之後,回到母親懷中的舒適、安心,沒有任何的作僞,也找不到半點虛假,可以讓你完全地放鬆,閉眼長眠。

從笛聲奏出的那一刻起,楓兒就沉靜下來,默默聆聽,原本慌亂、兇暴的眼神,也逐漸變得安詳,回覆了翡翠般的碧綠。

受到震撼的,不只是楓兒,小草亦然。

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她的眼中,滿是淚水。

不是悲傷,沒有哀痛,而是一種超乎於其上的感情。

在音樂的鑑賞裡,音質、音色之上,還有音品,此刻的小草,便是爲那偉大的音品,而深深感動。

在那未臻成熟的笛音裡,小草聽到了歷史的詩歌,大地的傳言,那是種無法修飾,純純天然的聲音。

在這一刻,她有些明白了,爲什麼楓兒會對蘭斯洛的笛聲,如此醉然,這或許是因爲他倆同來自山林,那種屬於大地的頻率,讓他們在某種程度上,心靈相同,而也在這一刻,小草對培育蘭斯洛的老師,充滿感謝,感謝他培養出了這樣的一個好學生。

笛聲高鳴一陣後,不弄半分花俏,靜靜的收尾。

“喂!你們還呆在那裡幹什麼,看戲啊!還不快幫我止血,本大爺快要昏過去了。”

確定局勢已經可以控制,蘭斯洛從楓兒的口裡抽回右手,卻看見兩個人呆若木雞,不禁皺眉罵道。

“啊!對…對不起。”

小草從音樂的震撼中醒來,看到蘭斯半身是血,差沒又要翻白眼。

“幹什麼,沒看過血啊!大驚小怪。”

蘭斯洛平日流血受傷,早已習慣,這點小傷,根本不放在眼裡,只是失血頗多,有些頭暈腦脹。

“一點小傷就把你嚇成這樣,真不知道你是不是男人。”

“我本來就不是男人。”小草低聲回嘴。

“你說什麼?”

“我什麼都沒說,擦藥,擦藥吧。”

取出應用物品,以俐落的手法,先止血,上藥,再裹上繃帶,所有的動作還不到一分鐘,長期跟在蘭斯洛身邊,小草的護理實習,進步的讓人咋舌。

一旁的楓兒,看着兩人忙來忙去,感到好奇,奈何身體被捆,動彈不得,索性把身體打橫,滾到蘭斯洛身旁,湊上去猛舔,跟主人親熱。

“哎呀!笨貓,不要在這個時候過來……”

“大哥,你不要亂動,傷口又裂開了。”

“還舔,你還舔,今晚所有的事,都是給你搞出來的。”

“我叫你不要動,你沒聽見是不是,再這樣下去,我就不管你了。”

“哎呀!寵物性騷擾啊……”

“喵喵喵……”

在一團嘻笑怒罵聲中,另一個黎明重新到來,感受着暖和的晨光,似乎可以讓人相信,所有的煩惱憂愁,即將被驅除一空。

煩惱憂愁被驅除一空,去騙鬼吧。

看着天邊金色的晨曦,紫鈺幽幽嘆了口氣。

算起來該有十四天了,打從十四天前,那活寶二人組,險象環生地脫身之後,就未曾再進落瓊小築一步了。

負責暗中保安的紫鈺,自然沒有怠忽職守,她派遣兩名得力僕從,日夜暗中看護,一有動靜,立刻回報,她會在最短時間內,趕到現場。

這樣的安排,應該是沒有問題了,只是,或許自己太閒了吧!居然會想念起那兩個人。

連續多日的共聚,使屋子裡面生氣蓬勃,打打鬧鬧慣了,每日都有不同的笑料,有些時候,只要想起來,就會有種微笑的衝動。

哪知幾日不見,竟然懷念起他們來,真是奇怪。

紫鈺不諱言,蘭斯洛、小草是對很好的朋友,跟他們在一起的時候,永遠也不會有冷清、寂寞的感覺,只是……

唉!

爲什麼,時至今日,還會對“朋友”兩字,有種莫名的悸動呢?

這麼多年,自己不都是這麼一個人地走過來了嗎?

失去父母的悲哀,沒有知心友伴的寂寞,不得不獨處的淒涼,早就把她訓練成這冷清自若,傲視一切的孤僻個性。

既然,過去是這麼走過來;未來,當然也要這樣走下去。

這是自己早已認清,無法更改的命運。

怎知會遇上這兩個剋星,在不知不覺間,與自己分享了家人般的溫暖,把原本冰冷的心壁,漸漸融化。

這幾天,獨坐小樓的紫鈺,總覺得好像失去了什麼。

嘗過暖陽,方知寒冰酷冷;享有溫馨,更覺寂寞難耐啊!

真是可笑,一直以來,她總把蘭斯洛當成使喚的小丑,跟左跟右的無聊傢伙,總是看不起他,鄙視他。

卻又怎想的到,幾日不見,襲上心頭的孤寂,竟是如此之深,偶爾回過頭,想確認某人的身影,卻只是令她更加寂寞。

仔細回想,紫鈺露出了微笑,看蘭斯洛與人動手,是件很有意思的事,儘管武功拙劣,常常連打帶跑,十分狼狽,但是,那個時候的蘭斯洛,意氣飛揚,自有股難得的男子英氣,使人心折,那是種極難見於世俗,真正的英雄氣概。

更糟的是,那日蘭斯洛所執著的爲人道理,越是日久,咀嚼的滋味,越是深刻,而那張只會傻笑的蠢臉,卻是隨着時間飛逝,而越益清晰,茶餘飯後,打坐練功,那幅笑容,總是不自主地浮現眼前。

這樣的感覺,便是男女情愛了嗎?

是誰多事惹相思,惹來相思,又怨相思。

紫鈺不認爲,自己會動心於人間情愛,只是,那種莫名的寂寞與想念,又是什麼呢?

這幾日,總是聽見婢女們竊竊私語,擔心小姐的心事……

唉!

怎會弄至如斯田地啊!

爲了今後起見,正確的作法,是完全保持公務的態度,視他們爲任務中的對象,不再有其他牽扯,這對雙方而言,都應是再好不過的,然而……

思量良久,紫鈺喚來婢女,下了乘車出門的命令。

“小草,爲什麼我會覺得,你長的像只熊貓呢?”

“彼此,彼此,大哥,你現在的尊容,也像頭貓熊。”

蘭斯洛、小草睡眼惺忪,兩雙黑眼圈,彼此對望。

饒是蘭斯洛精力旺盛,連續幾天勞累熬夜,卻也禁受不住,在熬過最後一晚之後,爬回了幾天不見的牀,狠狠地趴下去,呼聲大作。

小草則是連舉步的力氣都沒有了,隨便找了把椅子,還沒來得及爬上去,整個人癱在地上,昏死過去了。

快樂的夢鄉之旅,沒能持續太久,小草便被拉回現世界,正確的說法,是被踢回,因爲蘭斯洛在久叫失敗,用力踐踏無效後,索性一腳把小草踢到院子,用水潑醒。

把人弄醒還不算,蘭斯洛差點把小草剝光,押去清洗儀容,嚇得小草在尖叫中,跑得飛快,一分半鐘內完成所有內務工作,再創記錄新高。

叫人起牀的理由很簡單,因爲耽誤多天,沒有去參拜紫鈺小姐,蘭斯洛焦心不已,生恐有情敵出現,是以沒睡滿四個鐘頭,便要拖着小草登門拜訪。

“讓我睡…讓我睡…”

彷佛吸毒犯得不到滿足,小草不住呻吟,事實上,她現在的精神狀況,可能較毒癮發作時的楓兒,更爲惡劣。

“不要睡了,大好人生,你不覺得應該做點更有意義的事嗎?”

“追女孩子是你的事,爲什麼要把我拉起來。”小草勉強撐着眼皮,搖搖欲墜的說着。

“這個嘛……因爲我們是兩兄弟,你年紀輕,對追女孩子沒經驗,所以你兄長我要示範給你看,讓你日後進退有據。”

不好意思說是自己會緊張,蘭斯洛硬是想了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這個理由太假,我不接受。”

小草勉強擠出個笑容,命令道:“楓兒,去舔他。”

“喂!不要亂來啊……你這招…實在太毒了。”

看見蘭斯被追的滿場跑,雖是疲憊,小草仍開心的哈哈大笑。

這幾天以來,楓兒的親匿親舔,是蘭斯洛的夢魘,不知怎地,他對這種過度的肢體接觸,本能性地感到恐懼,又不敢出手推開,只有逃跑一途了。

“喂!爲什麼她只會追我,不會追你啊!”

“喔!誰教當初人家大姑娘睜眼的時候,大爺您剛好站在她眼前,她當你是主人,當然與你比較親啊!”

小草的話並沒錯,楓兒的脾氣,就寵物而言,可說是極端孤僻,很難與人親近,除了蘭斯洛之外,對每個靠近的生物,都懷着深深的戒備,就連小草自己,也花了頗長的一段時間,才能讓她安心靠近,在此之前,小草身上摔傷兩處,咬傷一處。

“楓兒,不要鬧了,回我這邊來。”

雖然與蘭斯洛親匿,但因爲負起教養工作的是小草,日子一久,楓兒反而對小草的命令最習慣,聽到命令,立刻飛撲回小草懷裡。

“乖乖趴好,不要亂動。”

小草順着體毛的紋路,輕輕撫摸,楓兒舒服地喵喵叫。

把毒癮戒除的楓兒,臉色雖然還有些憔悴,但毛髮膚色,卻泛着健康的光澤,只要再調養個一段時間,身體當無大礙。

她趴在小草膝上,輕舔手足,清理毛髮,整體來說,楓兒的外表極爲秀美,倘若換上禮服,施以妝飾,一點都不比人類的美女遜色。

小草心底,有個疑問,這些天以來,楓兒的行動,完全像個獸類,雖然說,獸人族的智商,彼此之間相差懸殊,不可一概而論,但是由楓兒對人類語言的靈敏度來看,應該並非天生就是如此的。

比較高層的獸人,會站立,會說人言,也能做深度的思考,除了外觀上的差別,與人類並無二異。

楓兒對人類語言的理解度很高,應該是屬於這一類的種族,那麼,爲什麼她的舉動,會與普通的牲畜無異呢?

洗腦的手續,相當危險,一個差錯,就是爆腦而亡,而且就算成功,也會對腦部組織造成傷害,照這樣看來,楓兒是因爲被洗腦,才導致智能退化,如同獸類。

腦部損傷,治癒極難,小草自問沒有這種能力,心想,將來定要尋訪名醫,盡力醫治,讓楓兒回覆洗腦以前的智力,重獲過去的回憶,這纔不枉彼此相識一場。

“看起來還真像是你的大女兒。”

小草的外貌俊秀,楓兒健美的胴體,也是賞心悅目,兩個湊在一起,是幕足以稱爲名畫的風景,只是,看到這幕光景的蘭斯洛,忽然有這樣的古怪想法。

“這麼說很不公平喔!”

手上的動作未停,小草反駁道:“當初是你的意思,把她帶回來養的,怎麼工作全是我在作呢?”

“我負責決策,你負責實行嘛!”

蘭斯洛看了看天空,日正當中,“時間剛好,現在去,恰好可與紫鈺小姐共進午餐。”

“其實呢?你大可不必急着去。”小草笑的有點詭異,“欲速則不達,物極必反,你連續幾天不去,說不定會有意外收穫喔!”

“什麼意思?”

蘭斯洛聽的滿頭霧水。

“沒有什麼意思。”小草笑道:“只是,如果你肯再多挨幾日,說不定人家會主動登門拜訪喔!”

“開什麼玩笑。”蘭斯洛不信道:“紫鈺小姐難得出門,怎麼可能會主動來這裡,這種事,就像是期望天上無故掉下美女一樣可笑。”

話方說完,輕輕的叩門聲響起,一個嬌柔的聲音,清晰地傳了進來。

“兩位公子在嗎?多日不見,妾身特來拜望。”

“真有你的。”

蘭斯洛大喜過望,丟下一句,匆匆去應門。

唉!

這人總是這樣,在不知不覺中,傷透了身旁人的心。

楓兒仰着頭,一點也不明白,劃過姊姊臉上的水珠是什麼。

“原來是這樣,難怪多日不見兩位公子的蹤影。”

聽了蘭斯洛雜七雜八的生活簡報後,紫鈺笑着點點頭。

這些內容她早已知道,只是,聽蘭斯洛親口說出,別有一番樂趣就是了。

蘭斯洛不改一往的興奮,從櫃子裡翻出茶葉,沏茶款客,當然,實行的工作,永遠是由小草來擔任。

小草一面燒水,一面感慨,蘭斯洛的江湖閱歷畢竟不足,對於紫鈺的來訪,除了欣喜之外,並無其他,殊不知在三人交往的期間,並沒有對紫鈺提過,目前的落腳住所,兩人進屋之前,也有仔細探看是否被人跟蹤。

這樣嚴密保安,紫鈺尚能不請自來,代表此女殊不簡單。

要知赤先生等一夥人,對兩人的相貌刻骨銘心,若是輕易泄露行蹤,大隊人馬早已上門圍殺,哪能安居至今日。

不過,對紫鈺來歷,小草已掌握七八成,是以並不吃驚,目前,就是等誰先翻底牌了。

紫鈺抿了口茶,滋味甚劣,不過這不是講究茶好不好的時候,隨即笑道:“兩位久不涉世,不知外面的世界,給鬧的天翻地覆了。”

“是皇帝老子駕崩了嗎?”小草全沒好氣,一句話直接頂了回去。

“皇帝老子倒沒事。”紫鈺不以爲忤,“可是皇帝兒子的問題卻不小。”

“據聞十二皇子殿下遭到襲擊,至今生死未卜,怎麼還沒有下落嗎?”

“皇子失蹤,所有的警政機關全面動員,尋找皇子的下落。”

紫鈺饒有深意地,看了小草一眼,“可是,說也奇怪,那與此案牽涉最深的兩名悍匪,就如同在空氣中消失了般,怎麼找也找不到。”

兩名悍匪中,唯一的男性,此刻很不自然的笑着,“這個嘛!說不定他們已經逃出城外了,哈哈。”

紫鈺輕搖玉頸,“不可能,挾持太子,是何等大事,案發後不到半刻,方圓五百里便給封死,若是東躲西竄,行蹤早露,故而必是事前周密計畫,藏匿於城中的某處。”

紫鈺狡獪笑着,“或許,便藏在城中的某處民宅也未可知。”

“呃!這個……”

“紫鈺小姐。”不似其兄長的無能,悍匪中的女性,及時反擊,“怎麼紫鈺小姐對這案子這麼關心,連匪徒的落腳處都一清二楚,旁人不知,還以爲小姐是匪徒的同黨呢!”

紫鈺掩口輕笑,“小公子說笑了,妾身素來愛看熱鬧,只是對兩名匪徒落網後,會被處以何種酷刑,感到興趣而已。”

雙方你來我往,進行着堪稱辛辣的毒舌料理,不過,在其中,小草也獲得了些寶貴的情報。

錢繼堯動員了不少手上兵力,對城內的諸處可疑點,進行搜查,似乎有意在中秋之前,將事情做個了斷,但由於雷峰盛會的來臨,杭州城內涌進大批江湖豪客,使得搜查工作進行的並不順利。

另外,事有湊巧,在十多天前,錢繼堯突襲了十五所妓院合辦的拍賣會,並封鎖該區域,進行搜查,結果,因恐平日販毒、買賣人口被查獲的一干匪徒,羣起突圍,當然也有不少妓女,趁機開溜。

在局面混亂的情況下,錢繼堯下令將所有不聽指令者,一概格殺。

想不到命令一下,竟激起了大規模的民變,雙方展開武裝械鬥,激戰一晚,雙方死傷在六百人以上,該區妓館、酒樓,混戰中被燒殺一空,幾成鬼域。

小草心想,錢繼堯果真是個扶不上臺面的角色,明明搜查只是作戲,他卻挑錯舞臺,事發時還下了這等謬令,杭州城如今龍蛇混雜,官方稍有不慎,便釀大禍,更何況是錢繼堯這等大手筆,看來他甜頭沒吃到,這苦頭卻是吃定了。

不過,這也解釋了,爲何當日與鼬鎌兄弟激戰多時,竟沒有半個人聞聲而來,而具有洗腦設備的地下倉庫,造價亦屬天價,兩人誤闖時,連半個守衛也無,看來該區的人員,是全部棄屋而逃,讓兩人撿了大便宜,而離開倉庫時,暴動已接近結束,官兵、賊夥,均已死傷慘重,無力封鎖,就此給兩人輕鬆溜掉。

想到此處,小草不由得暗暗感謝錢繼堯,若非他的搗亂,兩人不可能誤闖密庫,楓兒很可能就此喪身毒窟了。

“哇哈哈!大家不要講這種沒意義的事了,難得天氣不錯,悶了幾天,出去逛逛吧!”

有的時候,蘭斯洛扮演的角色,是極爲重要的,雖然從來沒有插上話的機會,但是,如果沒有他從中打斷,兩個沒事幹的饒舌女性,很可能就此講到天黑。

“說的也是,既然大家都無恙,就繼續前些日子的未了之行吧!”紫鈺首先贊成。

“你們去吧!我想留下。”小草想了想,決定留下。

一方面是因爲非常想去夢周公,另一方面,也是爲了照顧楓兒。

大陸諸國的都市,對於獸人非常歧視,特別規定,獸人上街,必須穿斗篷遮面,並且要系項圈,換言之,是把所有獸人,以奴隸的地位論處,不承認有自由的獸人存在,也因此,獸人大多活動於荒野,極難與人類共處。

小草視楓兒如姊妹,不想把她獨棄在家,要把她當奴隸對待,更是不願,左思右想,決定留下陪她。

看出了小草的顧慮,蘭斯洛道:“放心吧!楓兒的毒癮解掉了,她人又聰明,放她在家,不會怎樣的。”

小草仍是擔心,但拗不過蘭斯洛再三請求,甚至威脅相向,最後只好點頭答應。

拍拍楓兒的頭,小草像個姊姊般,柔聲吩咐道:“要乖乖的喔!”

應該是不會出什麼事的吧!

小草心想。

小草仰身打了個哈欠,兩眼惺忪地四處看看,那個紫鈺,什麼地方不好去,居然跑來間破廟,做啥?許願嗎?

仔細說來,廟也不能說是破啦!

只是,廟的規模不大,屋瓦檐壁,都已經褪色,完全遮掩不了歲月的痕跡,廟前馱碑的石龜,斑駁龜裂,該是許久前的古物了。

由香爐裡稀落的香火看來,廟裡供奉的神祗,似乎也不太靈光,才讓自己的住所,殘破成這等模樣。

自古人心,貪慕榮利,拜神求佛,到頭來,所求的還是不出“名”、“利”二字,對這兩字沒助益的,便是神明,也遭棄如敝屣,唉!人啊!

小草不用香燭,兩掌合十,恭恭敬敬拜了三拜,自古參神禮佛,心誠則靈,香燭麼?哈!倒也不用那麼在意了。

懶的跟在蘭斯洛身旁做參謀,沒事還會挨頓揍,小草找個理由,溜到廟裡清淨角落,想要補個美容覺。

唔……

其實這間廟也不算太壞啦!它後院面積頗大,除了清淺池塘,還種植了七株梧桐樹,每株都有三人合抱,枝幹繁密,綠蔭遮天,陽光從綠葉的縫隙間,灑落庭院,午後涼風徐徐吹來,是個難得的午睡環境。

小草找了根大樹,倚樹閉目,聆聽松風過耳,池塘鯉魚兒躍水,心舒神暢,逐漸睡去。

有人說,老天爺不喜歡懶惰的人,這話真是一點不錯,小草眼睛沒閉兩分鐘,一陣孩童嬉戲聲,把她自夢的邊緣扯回來。

“老天爺,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小草心底哀嚎不已,睜開眼睛,搜尋聲音的來源。

“你輸了,你輸了。”

“阿明太沒用了,換我來,看我青頭將軍的厲害。”

“好棒,好棒。”

在庭院的另一角,三五幼童圍成一圈,遊玩嬉鬧,小草好奇心起,緩步趨近,看看他們在玩些什麼。

圈子中心,是兩隻蚱蜢,一青一紅,看起來都是雄糾糾,氣昂昂,十分威武。

“這倒是奇事一件,只聽說有人鬥蟋蟀,還沒聽說有人鬥蚱蜢的。”

小草覺得有趣,忍不住出聲詢問,“小朋友,你們在鬥蚱蜢嗎?”

突然見到陌生人出現,孩童們並不驚慌,個個都是笑嘻嘻的毫不怕生。

一名梳着兩條沖天辮的女孩,笑着說:“我們是在比跳高。”

“跳高?”小草奇道。

小朋友們挖了兩個等深的洞,把蚱蜢放在洞裡,比試誰的蚱蜢跳的高,若是同樣深的洞,一隻跳的出來,一隻卻跳不出來,自然是跳不出來的輸了。

只見青、紅兩隻蚱蜢,爲了自己的活動自由,在洞底摸索一陣,確定無路可出之後,開始奮力往上跳,但是因爲洞挖的頗深,要跳出來並不容易。

看着蚱蜢們努力的樣子,小草心中沒由來地一動,有種似曾相似的感覺,忘形之下,張口替蚱蜢們加油。

“加油,加油……”

“姊姊,不是這樣。”

辮子女孩側着頭,俏皮笑道:“要這樣喊纔對。”

“跳啊,跳啊,跳出來吧!”

“跳啊,跳啊,跳出來吧!”

一旁的孩童,以獨特的方式,扯開喉嚨,賣力叫喊,爲自己支持的蚱蜢加油,小草感染了這股氣氛,很自然地加入其中,隨他們吶喊。

“跳啊,跳啊,跳出來吧!”

一輪激鬥過後,青色蚱蜢不負所托,率先跳出土穴,登時歡呼與嘆息共作,嘻笑同責罵併發,小草並沒有支持哪一方,但看到孩子們玩得高興,無形中也興奮起來。

“又在玩跳蚱蜢的遊戲啦!”

“婆婆,是婆婆來了。”

“糖果婆婆。”

說話的,是一位衣着華美的老婆婆,錦緞的高級衣飾,價值不菲,該是富貴人家,身後還跟着兩名家丁,看來身分不低。

顫着雙手,老婆婆從衣袋裡,掏出滿把的糖果,一一分贈與小朋友們,仔細叮囑着,“吃了以後,要漱口,不然閻羅王會抓你們去拔舌頭的。”

“婆婆又來了,是說謊話纔會拔舌頭。”

孩子們搖頭大笑,似乎覺得婆婆比自己還笨。

“呵呵……是嗎?大概是婆婆弄錯了吧!不過,吃完糖,還是要漱口喔!”

老婆婆不以爲忤,開心地笑着。

“小朋友,吃了糖要說什麼?”

小草提醒孩童們,並讓他們一一道謝,不知爲什麼,她很喜歡這位夫人,她的身上有種高貴的氣質,肯定是出身好人家,卻是難得這等平易近人,眼尾的皺紋,是俗稱的笑紋,想來,這位夫人年輕的時候,也是常爲身旁的人帶來歡笑吧!

把糖給分光,老婆婆擦亮眼鏡,仔細打量小草一番,溫言道:“小姑娘尊姓大名啊?”

“我叫小草。”小草本能地回答,隨即愕然,“婆婆……您看的出我是女子”

婆婆呵呵笑起來,道:“你花朵般的肌膚,又生的這等俊俏,除非是瞽子加呆子,誰會把你當男孩看啊!”

“就是有人瞽子加呆子,還不只一個。”

小草暗暗詛咒某人,另外也對自己女性魅力尚在,鬆了一口氣。

“小草姑娘來這兒,是來遊山玩水的了。”

“婆婆,您叫我小草就可以了。”小草笑道:“小草是陪朋友來的。”

“既然是來玩的,那這間小廟,你不可不看。”

說着,婆婆興沖沖地,挽着小草的手,朝廟裡走去。

小草喜歡與老人家相處,在相處的過程中,可以獲得許多難得的知識,是以欣然接受,跟着走去。

“老夫人,請小心。”

兩名隨從不放心,要伸手過來攙扶,卻被老婆婆揮手拒絕。

“真是的,老是以爲我不中用了。”

老婆婆喃喃道,小草一笑,將原本被挽着的手,順勢攙扶老婆婆,步進廟內,再對兩名隨從感激的眼光,頷首致意。

“小姑娘的心地不錯啊。”

“婆婆說笑了,不知您今年多大歲數了。”

“呵呵呵……我自己也記不清了,嗯!三百五十歲的生日,是在十七年前,那麼現在是……”

小草聞言一驚,風之大陸上,人類的平均壽命是兩、三百歲,這老夫人近四百歲,那真是高齡了,看她談吐清晰,步履猶健,大概是平常保養的不錯吧!

思量間,已走進廟裡,廟的後堂,沒有供奉神明,土牆上畫着美麗的壁畫,還有紗縵保護,看起來一塵不染,該是有人常常打掃吧!

小草望了老婆婆一眼,她拉起了廉縵,一雙手彷佛在探視多年老友,充滿感情,珍而重之地輕撫壁畫。

壁畫裡,土地乾涸,火紅的太陽肆虐,正是大旱時節,一條小河流經中央,兩批人馬,各據一方,手持兵器,怒眉騰騰。

一個白衣少女,努力地排解紛爭,在兩方人馬間勸說,最後,是衆人一齊祈雨,而天空也降下大雨。

當小草看到壁畫的瞬間,整個人如遭雷殛,不敢置信地呆住,然後,啞着聲音,熱淚盈眶。

畫裡的白衣女子,眉目如畫,祥和柔雅,那面孔、那神韻,依稀是那麼地熟悉,小草心底呻吟出聲:“媽媽……”

不會錯的,在那個女子的左袖,繡着朵菊花形的紋章,那是母親年少時愛用的印記,她曾在母親未繼位前的幾篇詩稿裡看過,那幾篇詩稿,還被偶然發現的小草,當作寶貝,藏在宮裡。

“畫很美對不對?”

老婆婆笑了幾聲,開始敘述一個遙遠的傳奇。

在三百年前,那時的杭州城,尚是荒郊田野,一次大旱,把所有的田地都乾涸了,唯一可維生的水源,就是來自左面深山的一條小溪。

人們依照姓氏、種族,分成兩派,紛紛聲稱自己纔是水源的主人,在幾次會談破裂後,雙方展開大規模械鬥,死傷衆多,事後,更開始互設柵欄,偷偷到對方處放毒,使得原本嚴酷的天災,再加人禍,民不聊生。

一位名叫阿綾的少女,就在此時來到了杭州,她以義診獲得了普遍的好感,後來,更進一步地爲兩個勢力作調和,歷經無數困難,在她的努力之下,終於讓大家握手言和,共同渡過天災,而老天也適時地下了雨,杭州就此恢復和樂。

“想當年,阿綾與我情同姊妹,我還在她的診所裡幫忙過哩!”老婆婆遙想當年,不勝欷吁。

“您…與傳說的那名女子相識。”

小草小心地問着,她知道,自己終於接觸到,母親不爲人知的過去了。

“豈只認識,當初阿綾逃家偷溜…”

“什麼?”

小草傻了眼,不是說“微服出巡”嗎?

怎會是逃家偷溜,那個視女王責任爲天職,寧可捨棄親情,終其一生未有違背的母親,居然會…偷溜,這怎麼可能?

小草心底,浮現無數疑團,照這麼看來,母親當年,是否也像自己一樣,爲了某種理由,不告而別,偷溜出宮。

“阿綾在杭州的第一個朋友,就是我,我們一起開診,一起收留孤兒,照顧他們,阿綾的心太好,是爛好人一個,經常連野貓野狗也撿回來養。”

婆婆笑着說,“可是阿綾也有很風趣的一面,孩子們跳蚱蜢的遊戲,就是她發明的,嘿!想當初,那羣蚱蜢本來是要下鍋的,卻給她變成了這等把戲。”

“她膽子很大,記得當年上游設水閘,下游快乾死了,她自己做了炸藥,三更半夜,一個弱女子,偷偷去把水閘炸得翻了天,回來以後,還行若無事地做早餐,不是我一直逼問,她還不肯說咧。”

“這…這是怎麼回事?”

前半段是對的,可是後半段,怎麼會這樣,婆婆所說的,真的是母親嗎?

自己的母親,居然有這樣的一面,小草腦裡一片混亂。

“她是個很聰明、也很堅強的女孩子,而且不是一般膚淺的小聰明,是真正聰明。我們努力化消人們間的誤會,可是困難重重,我曾經想要放棄,但阿綾一直想要堅持到最後,她想讓鎮上的人知道,仇恨、對峙,並不能解決問題,最後會一起走上毀滅的道路。”

婆婆緩慢地說着,她不斷回憶當年與摯友相處的時光,“最後,她成功了,人們被她感化,握手言和,大家合力祈雨,老天爺也終於下了雨。”

婆婆指着茶几上的物件,那是幾隻用草編織的燈,草質粗劣,極易傷手,但燈卻編的巧致精美,足見編燈人下了不少苦心。

“阿綾讓大家編草燈,奉獻祭天求雨,她自己建了個高臺,穿着白衣衫,美得像個仙女一樣,在臺上禱祝三天三夜。老天,便下了雨。”

小草知道,這是所謂的築積之法,把衆人的意念,藉着某種儀式增幅,傳達給上天,藉以祈求風調雨順,母親以此法祈雨,可謂別出心裁。

“以後,杭州城沒再鬧過旱災,可是這套東西,就此傳了下來,人們用草編成某種東西送人,藉以傳達心意,成了習俗。”

婆婆說完,看着壁畫,呆呆出神,這些年來,她每天總要來這一趟,懷念那段難忘的歲月。

“那…後來呢?那個女人最後怎麼了呢?”

明知道結果,小草還是忍不住問了。

“走了,可惜這麼好的一個女孩子。當一切事情有了結果,阿綾對我說,她要去做自己應該做的事,就離開了,人們爲了紀念她,就在廟裡畫了壁畫。”

婆婆的眼中有淚,或許,是對好友離別的感傷吧!

“我還記得她離開時候,對我說的話。”

因爲心神激盪,婆婆的聲音有些低沉。

那一天,她起了個大早,在晨光中,阿綾向她道別。

“我要走了,謝謝你對我的照顧,和你相處的這段時間,我一生都不會忘記。”阿綾緩緩笑着,笑容裡,有某種犀利的決心,“我,有幾件非完成不可的工作。爲了不讓錯的事情,繼續錯下去;爲了讓我以後的繼任人,明白什麼是真正的幸福,我必須回去。”

“……”

“這些事,可能我無法完成,不,在我這一代,是不可能做到的,可是,我仍然會終其一生,爲這個理想鋪路。”

阿綾的音容,在未散的晨霧中,漸漸隱沒。

“或許有一天,我的女兒,會追尋我的腳步,來到這裡,屆時,請你務必讓她知道,她該知道的東西。”

“這就是她的交代。”

婆婆轉過頭來,溫和地問道,“你是阿綾的女兒吧!”

小草聽這一連串的故事,心情起伏,激盪的說不出話,顫聲道:“我……我……”卻是半句話也說不出。

“我不問你的身分,也不管你現在是什麼人?”

婆婆笑着,眼神中蘊藏着洞悉世情的笑意,“我只知道,你是我好朋友阿綾的女兒。”

“是的,婆婆。”

“果然就是你了,我已經等了七百年了,撐着不死,就是爲了想見你一面。”婆婆的聲音裡,是卸下負擔的疲倦,“如今,我總算是如願了。”

“可是,這是怎麼一回事呢?婆婆口中的媽媽,完全是我所不知道的啊!”

因爲心情激動,小草有些失控,“陪孩子們玩蚱蜢,偷偷跑去炸水閘,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媽媽。”

在小草的眼裡,母親與自己之間,有一層無形,卻無法逾越的鴻溝,雖然自己不是不被關心,但是宮廷的生活,總讓人覺得冰冷。

在國民與親情之間,母親顯然選擇了前者,整日忙於公務,爲民衆捨身,難得見幾次面,母親也只是冷冷的叮囑,要她好好注意身爲繼位人的義務,充實自己,不要只想着膚淺的個人情愛,而要爲國民捨身,成爲爲國爲民的大愛,以備日後成爲個出色的女王。

這是雷因斯。蒂倫歷代王室,女王必遵的信條,母親,也只不過是其中之一而已。

可是,隨着年齡增長,小草的內心,對於這種教條,越來越抱持着懷疑的態度。

博愛,是人類的精神裡,極爲偉大的一環,只是,這種東西,能夠以教條的方式,流傳下來嗎?

一個連自身親情都能捨棄的人,真的還有“心”,去博愛其他的人嗎?

不知有多少次,小草故意犯錯,想看看是否能將母親寒霜面具打破,但每次都大失所望,她只是淡淡的,冷冷的,點頭表示瞭解,好像這些事連聽的價值都沒有,小草甚至懷疑,對於母親而言,自己唯一的意義,僅是繼位的人選,她們之間,不需要親情的存在。

“笨蛋,只要你肯稍微對我笑一下,一下也好,我就滿足了啊!”

這是小草的期盼,每一次的生日,每一次的得獎,從宮內省官員手中取過獎章的時候,小草真正期望的,是母親的擁抱。

不需要什麼形式上的獎勵,只要像普通百姓家一樣,媽媽對放學回來的孩子,親匿地摸摸頭,溫暖地將她抱在懷裡,如此而已。

然而,這個心願,從未達成,以致於每當學院放學,看着旁人,親子相依的溫情,小草臉若冰霜,從此行爲越來越叛逆,總愛與宮廷唱反調。

事實上,倘若不是因爲這樣,小草的人生,可能會走向另一條道路,她會與同年紀的朋友一般,在貴族私院中,學習知識,努力當個淑女,日後成爲個端莊的女王。

今天,從婆婆說的話裡,小草聽到了不一樣的母親,那個名叫阿綾的女子,不僅是慈愛、祥和,她爲了守護的東西,充滿勇氣,不惜挺身對抗,這正是小草所期望的母親。

爲什麼兩種樣子,前後會差那麼多呢?

爲什麼母親回到宮廷後,會變成這種樣子?

母親臨走時所覺悟的東西,到底是什麼?

幾個疑團,令小草沉思難解。

“婆婆。”擡起頭來,小草問道:“我媽媽……媽媽想傳達給我的東西,到底是什麼呢?”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婆婆語帶機鋒,笑着說,“我所知道的阿綾,可不是那種不負責任,會把沒做完的事,丟給朋友的人。”

“她要我告訴你的東西,她一定早就跟你說過了,只是你自己沒發現而已。”婆婆扶着桌子,巍巍站起身來,“又或者,她是要你自己去尋找這個東西。”

“要我自己去尋找?”

“小侄女啊!人的一生,有某些問題,是隻有自己,才能給自己答案的。”

婆婆笑了起來,“你的母親,是一個凡是靠自己解決的堅強女人,身爲她的女兒,你不該這麼問啊!”

“我明白了,我會找出那個答案的。”

小草眼裡,有了前所未見的神采,不知道爲什麼,在這一瞬間,她覺得婆婆就像是母親的化身,而且是她嚮往已久的那個母親。

在僕役小心攙扶下,婆婆緩步出門,臨走前,她對小草說:“其實,你和你母親當年很像,真的很像。”

“媽媽年輕的時候,也和我一樣嗎?”

“一模一樣,那個神韻,講話時的語氣,全是一個模子出來的。”

小草笑了,她很自然地回答,“那是當然的了,因爲她是我媽媽啊!”

送走婆婆,小草驚覺滿室斜陽,竟已是黃昏時分,在夕陽照映下,壁畫中母親的形象,光彩流動,栩栩如生。

“媽媽在這趟旅行中,找到了她的人生理念,我一定也要去看看,媽媽想傳達給我的,到底是什麼東西。”

小草暗自下了這樣的決心。

走出廟門,小草分外感到神朗氣清,十多年來的陰霾,在這短短的一個下午,彷佛消去大半。

“咦!那邊不知道在幹什麼?怎麼這麼吵?”

左邊人羣聚集,喧鬧吵雜,似乎是發生了什麼事。

“哎呀!糟糕,放那個白癡獨處大半下午,一定出事了。”

憶起與蘭斯洛分別一個下午,再看到眼前的人羣,小草已經有了很不好的想法。

匆匆跑去,走近一看,蘭斯洛一膝跪地,手上拿了束莫名的野花,正在高唱情歌,而在他面前,紫鈺頗爲尷尬的站着,不知所措,小草來的及時,剛好聽見“君子好逑”這句結尾,聲音高亢,令人有掩耳逃竄的衝動。

現場的羣衆,依舊鼓譟,他們雖然不對蘭斯洛的走調怪歌,抱持好感,但爲那畫中仙一般的美女所驚豔,每個人都想看看,這個美女,要如何拒絕,那個想吃天鵝肉的渾小子。

幸災樂禍,自古人性皆然。

小草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那個大白癡,真以爲自己是大鼻子情聖啊!叫他用音樂來打動別人,是用笛聲,不是用歌聲啊!唉!好破的歌……”

饒是小草聰明多智,此刻也沒了主意,只得靜觀其變。

而事情的發展,是沒有人能夠料到的。

衆目睽睽下,紫鈺笑了,彷佛可以融化萬年雪般的溫暖笑意,她接過花朵,在一片嘆息聲中,與蘭斯洛挽手而去,狀極親匿,教現場觀衆捶胸頓足。

“總算了去一個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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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草長吁道,她可沒有那麼天真,會認爲蘭斯洛的爛歌,打動佳人芳心,紫鈺之所以肯這麼幫忙,多半是看在大家的交情上,不忍蘭斯洛太丟臉,才肯稍稍作戲一番。

“那個大渾球,爲什麼我要這麼替他擔心?”

小草喃喃自語,腳步卻不自覺地追尋兩人而去。

杭州文風極盛,騷人墨客本多,在圍觀的羣衆裡,才思敏捷者,不乏其人,看到這幕“不可能的任務”,奇蹟似的成功後,不少人以此爲題,加上自己的想像,寫成了傳奇故事。

愚夫愚婦信以爲真,將廟中神祗,誤認爲專管戀愛之神。

此廟居然成爲年輕男女表白、求愛之所,而一舉奏功者,竟也大有人在,此後數十年,香火鼎盛,絡繹不絕,這就不是當初在場的任何一人,所能料及的了。

“想不到還是被拒絕了。”

在回家路上,蘭斯洛有點沮喪。

“什麼叫做想不到,你那種方法,不被拒絕才是怪事。”

一旁的小草,把握機會,努力落井下石。

回想剛纔的場景,小草覺得好笑。

才走出廟門沒兩步,紫鈺便抽回了手,本來飄浮在雲端的蘭斯洛,一下子便摔落地獄。

紫鈺微一拱手,盈盈下拜,朱脣輕啓,低吟道:“憐君密密情,感此傷妾心,徒嘆奈何,徒嘆奈何,自古紅顏彈指老,華髮早生,色未凋,愛已殘,不如歸去,不如歸去。”

語畢,連半句話都不再多說,轉頭離去。

小草心下佩服,這纔是敢作敢爲的女中英傑。

這個女子,只怕是不會輕易繫心於人的,她的冷清,不是獨對蘭斯洛一人,而是對整個世俗。

“色未凋,愛已殘”兩句,道盡千古女子的悲哀,男人會對美女傾心,爲的,也就是那一張絕世容顏吧!

一但年華老去,昨日的江山美人,就只有“掩面低泣窺新人”的份。

像紫鈺這樣的女子,深明這個道理,又怎麼肯將自己的心,輕易託付。

要擄獲這樣的一顆心,難啊!

“算了,再想別的辦法吧!”

對於紫鈺的想法,小草悠然神往,自己與之比較,不由得有點興味索然,“我有點擔心楓兒,把她獨自丟在家,不知道會不會有什麼問題。”

“你怕什麼,楓兒又不是三歲小孩,難道你還擔心她會走失啊!”

說着說着,已經走至衚衕口,小心看看有無跟蹤,蘭斯洛將門打開。

“楓兒,我們回來了……”

話還沒說完,蘭斯洛被眼前的景象所震驚,說不出話。

庭院裡,恍若廢物棄置廠(簡單來說,就是垃圾堆),被拆成碎塊的桌椅,壓扁的銅鍋,破爛的窗戶……諸般傢俱器物,被徹底破壞,四散滿地。

在這堆廢棄物的中心,楓兒跳來跳去,手裡撕扯由衣櫃中翻出的綢衫,還將扯下來的布料,一把塞入口中,津津有味地吃着。

形狀優美的小口,嘴邊沾有泥土、雜草、還有……

“哎呀!我的鐵線蘭。”

小草慘叫一聲,去搶救心愛的盆景,同時也忙着和楓兒爭奪,所剩無多的衣衫。

“不行,這個不可以吃啦!……你再不聽話,我就要生氣羅……啊!笨蛋,別把我的手放進嘴裡……”

蘭斯洛望着眼前的一片凌亂,頭暈腦脹,很難得地,他有了想一頭撞死的衝動。

花了不少功夫,把瀕臨廢墟的屋子修好,成了垃圾的傢俱買齊,好在小草原本就有隨時跑路的準備,東西隨丟隨買,方便的很。

此後連續數日,小草待在家裡,半步不出,任憑蘭斯洛怎麼引誘,也沒興趣出門,一來,是爲了好好靜心想事情,二來,也是爲了照顧楓兒。

楓兒的野性未除,想要讓她安靜呆着,得費不少功夫,小草就花了相當的心力,才教會她穿衣,不要四處亂跑,拿無辜的器物磨牙。

其實,養動物就是要肯花時間,只要別讓她覺得寂寞,一般來說,寵物都是很溫和的。

這天,小草心血來潮,到外面抓了兩隻蚱蜢,回來找楓兒玩跳蚱蜢的遊戲。

“楓兒,這一隻紅翅膀的,是你的;這一隻腳上有斑點的,是我的。”

小草費力解說,楓兒則是滿臉奇怪,不明白這兩隻蚱蜢有什麼好玩。

“等一下我把蚱蜢放進洞裡,你就跟着我喊,知道嗎?”

“……”

“知道了嗎?”

“喵!”

小草的遊戲,在尚未開始之前,便宣告流產,因爲缺乏挖洞的經驗,小草掘的洞,深度不夠,兩隻蚱蜢甫一進洞,便即躍出,兩頭逃竄,小草還沒來的及反應,楓兒伸手便是一抓,把自己的蚱蜢丟入口中,當作美食大嚼起來。

“哇!我的蚱蜢…哎呀!不對,楓兒,快把東西吐出來,那個東西不能吃的,吃了會拉肚子,教了你那麼多遍,怎麼你就是教不會呢?”

擔心楓兒吃錯東西,小草又是攔阻,又是拍背,弄的手忙腳亂。

“這個東西有什麼不能吃的,以前在山裡,獵不到山豬野兔,本大爺還不是大把大把的吃下肚。”

閒得發慌,又不肯負起教養職責的蘭斯洛,在一旁哈哈大笑。

“你笑什麼,當初說要撿東西,事後一點都不負責任,你哪來的臉在笑。”

“誰說我不負責了。”蘭斯洛笑道:“楓兒,你過來,我送你一件禮物。”

不敢靠太近,蘭斯洛把禮物擲給楓兒,以免又給撲倒,舔東舔西的弄的滿臉口水,對於楓兒表示親切的方式,蘭斯洛始終不習慣,而很無奈的,這也是小草屢教無效的項目之一。

蘭斯洛的禮物,是條紅色的皮革項圈,除了顏色搶眼之外,形式卻簡單,僅有一個金屬環扣,與市面上五花八門的種類相較,是條相當素淨的項圈,幸虧小草搶救的快,否則就給楓兒吞下肚當點心。

大陸的公約法,把獸人族的地位,定在奴隸與牲畜之間,若要在都市行走,必須配戴項圈。

市面上所賣的項圈,大多標榜“附麻醉效用”、“內附鎖脈針”、“穿骨固定”之類的效果,藉由傷害獸人的身體,到達箝制的作用。

小草將楓兒當作姊妹看待,要讓她受這等痛楚,自是怎麼也不願意,可是,若不配戴,則無法上街,只得整日在家,對於好動的楓兒來說,無異是變相拘禁,爲此,蘭斯洛特別施展匠人手藝,做了條項圈出來。

別上了環扣,楓兒不住轉動頸子,伸手去抓,似乎對這個新的束縛物,感到極度不耐。

蘭斯洛頗爲感慨的嘆了口氣,幫楓兒把項圈套正,嘆道:“你就忍一下吧!你的主子們,眼下還沒發跡,改變不了這些勞什子規章,既然改變不了,你就只好學着適應了。”

靠着“第一眼作用”,楓兒對蘭斯洛真是百依百順,聽到蘭斯洛這樣說,楓兒似懂非懂,不再亂動,把項圈套好。

“唉!”

“嘆什麼氣?又在想你的紫鈺小姐。”

“唉!”

“想就去找人家啊!又沒人攔住你。”

“唉!”

小草暗自苦惱,自被紫鈺明確拒絕後,蘭斯洛這些日來,長吁短嘆,悶在屋裡,卻又想不出任何方法,來個絕地大反攻。

“人家的要求很高,不是現在的你能做到的,還是多努力個幾年,等到功成名就,再捲土重來吧!”

這番話,是小草充份考慮過的衷心之論,紫鈺所要求的,並不是單純的榮華名望,想要配得上這樣的女子,必須要有相當出色的條件。

小草不認爲蘭斯洛條件差,目前的蘭斯洛,是塊原石,只要經過琢磨,將來必能大放異彩。

這個涉世未深的少年,慷慨豪邁,毫不做作,武功雖然不高,但發展潛力卻幾近無限,有種江湖上少見的鐵骨英氣,這樣的人,日後成就不可限量,更重要的,他舉手投足間,與生俱來的領袖氣勢,霸氣凜然。

小草敢斷定,只要能有個兩年時間,加強蘭斯洛的武功,以他的條件,屆時必有一番基業,眼下局勢混亂,羣雄並起,艾爾鐵諾的國勢,也逐漸走下坡,對於各處的動亂,無法有效鎮壓,只要把握機會,說不定蘭斯洛也能成爲一方霸主。

可是,這些東西需要時間來醞釀,以目前的蘭斯洛,想要打動紫鈺的芳心,簡直難比登天,就算能讓紫鈺傾心於他,紫鈺背後的龍族,也不會接受這樣一段情緣,兩人勢必面臨重重險阻。

“聽我的話,等到自己條件夠了,再來吧!”

“不行,就這麼放棄,哪算的上是男子漢,我一定要堅持到底。”蘭斯洛不改初衷,還是堅持目標。

“是,是,你是男子漢,真了不起。”小草挖苦道:“不但是男子漢,馬上就要當先烈了。”

自從明白了紫鈺的想法,小草便懶得再去出主意,反正雙方的差距太大,強求無益。

“對了,我記得你好像懂得一點魔法的知識。”蘭斯洛眼放異彩,想到了個新的點子,“快幫忙想想,有沒有可以用來幫人談戀愛的魔法。”

“有的話,我自己不會用嗎?”小草暗罵道。

其實,這類的魔法式存在的,經由某種符法、儀式,可以讓本來陌路的異性,瞬間產生一見鍾情的效果,進而傾心相戀。

只是,那種術法,無非是控制對方的心智,使異性失去自主能力,甘爲愛奴,對於這種作法,小草輕視至極,那根本是污衊了“愛情”這個名詞,只要想到蘭斯洛像條哈巴狗,吐着舌頭,等着撿骨頭,小草便覺得反胃。

風之大陸的魔導師公會,對於有關“操控人心”的秘法,一律禁止,不完全是爲了道德因素,事實上,這種違逆天道的法術,果報極強,使用者往往遭到反噬的命運,不得好死,所以這是屬於禁用的系統。

“會想要依靠法術來談戀愛,是墮落的象徵。”

“沒有那麼嚴重啦!”蘭斯洛忙解釋道:“我是想看看,有沒有什麼東西,能夠扭轉乾坤,讓她對我有好感之類的。”

對於這種不明魔法真諦的蠢問題,小草根本懶得作答,無奈蘭斯洛緊問不捨,腦筋一動,小草眼珠轉了轉,很高深莫測的笑起來。

“要說有的話,倒是有一個。”小草正色道,“我聽過個傳聞,是種傳說中的秘法,至於靈不靈,那我可不保證。”

“什麼秘法?說來聽聽。”黑暗中突然出現了一線光明,蘭斯急忙追問。

“用草編成九千九百九十九隻草燈,排成圖形,點燃以後,默默祝禱一刻鐘。”

“這麼簡單?”

蘭斯洛鬆了一口氣,編九千九百九十九隻草燈,不過費點功夫罷了,只要能贏取佳人芳心,什麼都劃的來。

“不簡單。”

小草補充,反正是撒謊,乾脆撒大一點吧!看看這個呆子會不會因此知難而退。

“用的草,必須是沾着無根水,初生的嫩草,所編成的草燈,不可枯萎,要保持青綠,祝禱的一刻鐘內,不能有半隻燈熄滅,所有工作必須在三天內獨力完成。”

爲了怕蘭斯洛故計重施,把一切的準備工作丟到自己頭上,小草特別把“獨力”兩字,唸的特別大聲。

“這麼困難!你還不如叫我蓋做金字塔算了。”蘭斯洛聽的眼珠快凸出來了。

“是啊!所以才說沒人做到。”小草微笑道:“知道怕的話,就聽聽算了,沒有人會笑你的。”

“不。”

蘭斯洛猛拍桌子一聲,站起身來,躍躍欲試,找到了新的奮鬥目標。

“越是困難的事,我能辦成,這樣才能顯出本大爺毅力不搖,越挫越勇的決心。”蘭斯洛鬥志高張,昂首宣示道。

“你……你沒弄錯吧!”

小草張口結舌,說不出話。

蠢的人見多了,還沒見過蠢成這樣的,真想知道他老爸老媽是什麼人,生出這種賠本兼倒貼的兒子。

“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蘭斯洛笑的好燦爛,“本大爺爲君死,爲君狂,爲君猛做凱子武大郎。”

充滿決心的笑容,誇張的宣告,加上楓兒識趣地喵喵叫,看來一場災難是避不了了。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爲什麼自己會對這樣一個呆瓜,如此放不開呢?

小草無聲地仰天嘆息,或許,因爲自己也是個大呆瓜吧!

艾爾鐵諾歷五六五年八月十日

寂寂深夜,將近子時,紫鈺獨自一人,緩步走在街上。

在一個時辰之前,數日不見的小草,造訪了落瓊小築。

帶着很窘迫的表情,小草說明了這七天來的過程。

把笑話當成秘法,而認真實行的蘭斯洛,把人類的體能,發揮到極限。

他在每天天亮之前,自城外山上,大量採來沾着露珠的幼草,然後便躲在前日被拒絕的古廟裡,專心進行着編草的工作,不飲不食,不眠不休,把自己埋在草燈堆中。

小草去看過他幾次,才僅僅幾天,蘭斯洛因爲耗竭體力,整個眼眶凹陷,面色臘黃,跟鬼沒兩樣了,與他說話,蘭斯洛也是充耳不聞,只是盡力與時間賽跑,把枯黃的草燈捨棄重編,務必要在三天內,編出九千九百九十九隻青綠的草燈。

“原來如此,看來人的執念,有時候真是可怕。”

“紫鈺小姐。”

“嗯!”

“小草有事相求。”

思量再三,小草決定請紫鈺幫忙。

“我知道這事很慚愧,自己做的事,居然要請你來善後。”

小草儘量把話平順地說出口,“但是,我想請你去看看他,也許……也許可以讓我大哥停下來。”

說到這裡,小草已經無法整合自己的語句了,這一刻,她不是什麼聰明多智的才女,僅是一名爲愛擔心受怕的女子。

看見蘭斯洛失魂落魄的樣子,小草真是打從心裡擔憂,苦無對策之下,只好懇求紫鈺的幫忙。

紫鈺面有不豫之色,事實上,來自某一方面的警告,提醒她勿與蘭斯洛等人,關係過於密切,否則尾大不掉,再加上自己心中,逐漸混亂的心門,使她不願意干涉此事。

“我拜託你了。”

眼見紫鈺拒絕在即,小草什麼也顧不得了,一咬牙,叩地下拜。

“別這樣!”

紫鈺伸手相托,阻住小草的動作。

“你可能知道,我對你兄長並沒有多少好感,若是他以爲這樣的小動作,就能打動人,那也未免將我看太低了。”

紫鈺小心控制情緒,冷然道:“我對這樣的男人沒興趣,文不成,武不就,自傲自大,粗魯兇暴,完全集男性的缺點於一身,這樣的人,有什麼理由,要我去在意他呢?”

“你所說的,是真心話嗎?”

“咦?”

“你所說的,真的是你的真心想法嗎?”

“如果說,大哥當真如同你說的那樣,我也就不會這麼爲了他而奔波了;如果說,紫鈺小姐,是那種只看事情表面的人,大哥也就不會對你癡戀若此,我今日也就不來找你了。”

“沒錯,目前的大哥,文不成,武不就,既沒有高強的武功,也沒有豐厚的身家,找不到半點吸引人的條件,但是,紫鈺小姐,應該不是那種只看眼前的人吧!”

小草正色道:“和一般的世家豪門子弟比較,大哥在未來的可能性,幾乎是無限的,於他身上下投資,我想是件值得期待的買賣。”

“大哥他粗魯自大,一點也不細心,總是讓身邊的人傷透腦筋。”

“可是,從別種角度看來,大哥是用屬於自己的表達方式,來關心他所愛的人,他的個性粗枝大葉,不會假意的做溫柔,也不懂的怎麼扮斯文,和所謂的彬彬君子比起來,的確是差的一蹋糊塗,可是,在粗魯的表面之下,大哥的真誠心意,無人能及,比起表面上的斯文,這應該纔是最重要的東西!”

小草頓了頓,說道:“紫鈺小姐,我想,能夠擄獲你芳心的人,應該不是那種平日風度翩翩,遇到大事便腿軟的庸碌小子吧!”

“現在正處於亂世,不是賣弄辯才、附庸風雅的時候,身爲一個男子漢,就要有能力,守護他所珍惜的東西,在這一點上面,大哥對於自己所愛的東西,勇於表達,勇於付出,也在危難當頭的時候,勇於挺身守護,這纔是一個男子漢足以建功業於當世的條件。”

“我想,我這一生,都會以有這樣的兄長爲榮。”

在漫長的發言後,小草作了結論,“不管日後,紫鈺小姐與我大哥之間如何,我希望你能發現他真正的價值所在。”

“真正的價值所在……”

紫鈺默然不語,其實,這些東西,她並非毫無察覺,只是從沒用心去細想,今次聽小草一說,許多想不通的疑團,撥雲見日,清晰地浮現心頭。

坦白說,蘭斯洛對紫鈺而言,是有影響的,在朝夕相處的那段時間裡,紫鈺確實爲蘭斯洛的獨特氣質,所漸漸吸引,只是,她始終想不通,爲何自己會對這條沒骨氣的哈巴狗,如此記掛,因爲找不到答案,所以紫鈺對蘭斯洛的求愛,始終抱持抗拒的心態。

“大哥對於自己所愛的東西,勇於表達,勇於付出,也在危難當頭的時候,勇於挺身守護。”

小草的話,讓紫鈺找到答案,蘭斯洛的表現,是建築在勇於表達,勇於付出的條件上,因爲肯付出,所以他不在意被心上人當小丑使喚,那不是沒骨氣,事實上,那反而需要更多的勇氣。

“能擄獲你芳心的人,應該不是那種平日風度翩翩,遇到大事便腿軟的庸碌小子吧!”

“一個男子漢,就要有能力,守護他所珍惜的東西。”

回想起蘭斯洛的數次戰役,紫鈺不禁微笑,那種處身危難,卻談笑自若的氣概,真是教人心折,而當事情臨頭時,蘭斯洛銳身赴難,用自己的身體來掩護小草,這等英俠豪氣,也常常讓紫鈺看得癡了。

爲了給他一次機會,也爲了給自己一次機會,紫鈺往小廟出發了。

“真正的男子漢是嗎?”

紫鈺低首沉吟,推開了古廟的大門。

不用費多少力氣,紫鈺看到了蘭斯洛,他坐在大殿裡,一副疲憊欲死的表情,幾天沒清理的鬍鬚,生得猶如箭豬般雜亂,面色枯黃,黑色眼圈張得老大,看來隨時會倒斃一樣,不過,儘管累成這樣,蘭斯洛眼裡,卻是相當平靜,還閃爍着喜悅的光彩。

看來小草是多慮了,紫鈺這樣想着。

“你來了。”

看到紫鈺步進殿來,蘭斯洛拖着沉重的身子,想站起身,但腳底一陣虛浮,險些跌倒。

“小心。”

紫鈺舉手相扶,卻不料蘭斯洛直直撞過來,把紫鈺也給撞倒。

蘭斯洛身上,一股難忍的汗臭味,撲鼻而來,顯然是多天沒有洗澡了,不知道什麼理由,看到這樣的蘭斯洛,紫鈺有股莫名的感動,涌上心頭。

“真……真是對不起,撞到小姐了。”

蘭斯洛掙扎着起身,卻是沒什麼力氣,又跌了下來,軟玉溫香,撞個滿懷。

“不打緊,我扶你一把吧!”

紫鈺把蘭斯洛攙扶起身,溫言問道:“我聽小公子說,你在這裡,就過來看看,你怎麼會弄成這副樣子?”

“那個不重要。”蘭斯洛的聲音聽來有氣無力,卻掩不住由心底發出的喜悅,“有樣東西,我要給你看看,非看不可。”

也不知是哪來的力量,蘭斯洛拉着紫鈺,穿過殿門,跑向後院。

雖然也覺得不妥,但紫鈺並沒有把手抽回,讓蘭斯洛握着。

跑進後院,出現在眼前的東西是……

“這是我送給你的禮物。”

在紫鈺的視線裡,七棵梧桐樹的枝葉,以串索的方式,交錯成了巨大的黛綠廉幕,九千九百九十九隻草燈,被排成一對猴子交頸而眠的圖案,吊掛在樹藤網上。

仔細說來,圖案的排列,十分粗糙,一眼就可看出是外行人的作品,而且,那兩隻猴子的滑稽模樣,十分引人發噱。

可是,當清冷月光,透過枝葉,將草燈圖鍍上一層銀白光澤,配上背後閃爍的點點星光,所呈現出來的,是與天地同生、宇宙共鳴的壯闊景緻,在剎那間,恍若銀河運轉不休。

兩隻猴子,一公一母,構造的線條,極爲拙劣,看來沒有半點的雅緻氣氛,只是,看着他們相依相倚,好像一似老公公、老婆婆,在垂垂老矣的暮年,懷念相戀時的甜蜜,雖然沒有激情,彼此間,卻充滿寧靜的溫馨……

對!

就是那種溫馨。

無法言喻的激盪,化作暖流,送進了紫鈺的心房,基於某種未知的情感,紫鈺的眼眶發熱,溼潤起來,有生以來,她第一次有了想哭的衝動,不爲悲傷,而是爲了一種超乎感謝的情緒。

“做這個東西,費你不少功夫吧!”

無意瞥見蘭斯洛的手指,滿是割傷的痕跡,是在不眠不修的編織時,給草割破的吧!

深深吸氣,控制不了內心由衷的感動,紫鈺的聲音,竟有些咽嗚。

“本來我想做一對鴛鴦,還是天鵝之類的,可是想來想去,那樣的東西不像我,所以我還是做了這個。”

搔着亂髮,蘭斯洛有點難爲情地,看着自己的傑作。

“接下來,只要把燈點着就行了,可是,要怎麼點火,是個大麻煩。”

“不必點了。”紫鈺低喃道。

轉過頭來,不讓奔流的眼淚,給蘭斯洛看見。

“咦?……”

“火已經點燃了。”

“在……在哪裡?”

深怕這是心上人出的禪機,蘭斯洛搔頭動耳,努力想着話裡是否另有玄機。

紫鈺微笑着,讓晶瑩的淚珠,首度流下臉頰,她伸出指頭,指向心窩。

“在這裡。”

蘭斯洛吃驚地望着紫鈺,紫鈺回望蘭斯洛,兩人相互凝視着,在這一刻裡,某種一直存在的間隔,瞬間破裂。

在蘭斯洛的眼裡,紫鈺的笑容,如同水面的波紋,輕輕晃動。

儘管口中說不出任何言語,但超越形式的溝通,在兩顆心之間,牢牢相系。

“你真是傻的可愛。”

走在回家的路上,蘭斯洛如同醉漢一般,顛顛倒倒地跳着走路,腦裡不住重複適才的情景。

“你真是傻得可愛。”

說了這句話的紫鈺,在蘭斯洛的臉頰上,印下驚鴻一吻,這個意想不到的獎勵,令蘭斯洛興奮的快要飛起來了。

“從明天起,本大爺要再接再勵,讓紫鈺小姐刮目相看才行。”

下了這樣的決心,蘭斯洛推開屋門,悄聲進屋。

“喵喵喵…”

“哇!不要靠過來……口水不要亂噴…”

守候多時的楓兒,在蘭斯洛開門的剎那,縱身撲了上去,與主人好好親匿親匿,自然,難以消受美人恩的蘭斯洛,大聲討饒,不過他現在心情大好,倒也不賣力掙扎就是了。

“恭喜大哥,得償所望,小草爲你設宴慶祝。”

一早預備好慶功宴的小草,語笑盈盈,站在房門邊。

“你怎麼知道有功可慶?”

一面與楓兒玩耍,蘭斯洛對小草的行動迅速,感到驚奇。

“若非與紫鈺小姐之間,有重大進展,大哥你又怎肯回來,又怎會如此興高采烈地回來。”小草笑道。

只是,多少有點“我怎麼叫你,你都不聽;別人一叫,你就聽了。”的苦笑意味。

宴會開飲,細心的小草,特別熬了清粥,準備了薄餅、淡湯之類的清淡料理,以防數天未進食的蘭斯洛,因爲暴飲暴食,而生出胃病。

酒過三巡,蘭斯洛感嘆道:“愛情大有進展,接下來就該發展事業了,這兩樣都掌握,此生就沒有遺憾了。”

忙着與楓兒戲耍,心中亦別有所思的小草,隨口說道:“將來大哥練好武功,好好闖一番事業,揚名天下,就光宗耀祖,對的起身邊的人了。”

“光宗耀祖啊!”

蘭斯洛舉杯對月,緩緩說道,“我是被老頭子養大的,在下山以前,十幾年來,我除了老頭子之外,沒見過半個生人。”

“大哥的父母呢?”

“誰知道。老頭子說,我是沒人要的小鬼,給丟在山溝裡,被他撿來。”

提起自己的身世,蘭斯洛頗爲黯然,“老頭子沒人性,他那種教養方法,要不是本大爺福大命大,早就沒命了,不過……也多虧了他,要是沒那死老頭子,本大爺可能也活不到今天。”

“你丟我撿,果真是好事一件。”

蘭斯洛打了個嗝,大笑道:“老頭子當年撿了我,說不定很後悔也說不定。”

“可是,打我下山以來,先是撿了你這個義兄弟,又撿了楓兒,本大爺卻是不後悔。”

蘭斯洛大著舌頭,微有醉意,“這些日子以來,你們幫了我很大的忙,也給了我很多以前想像不到的東西,對我來說,你們就是我的家人了。”

“往後本大爺闖蕩江湖,雖然說,拖着你們兩個,是多個累贅,不過,你們放心,只要我有的,你們都會有一份。”

“謝謝大哥了,楓兒和我都會好好努力,不會給大哥添麻煩的。”小草笑應道。

已經半醉的蘭斯洛,沒有發現到,小草的笑中有淚,是爲了能正式被他視作家人而感動吧!

或許,也是爲了不僅僅想當個家人而落淚。

“好!”

蘭斯洛一把摟過楓兒,反常地再她臉上親一下,哈哈大笑道:“以本大爺的名譽發誓,我一定會在雷峰盛會上,一展身手,把那勞什子寶物取出,不會讓你們失望的。”

把所有料理一掃而空,也把慶祝酒喝個壇底朝天,蘭斯洛面紅耳赤,酩酊大醉,趴在桌上,不醒人事了。

“大哥,大哥,唉!怎能睡在這,我扶你進房,楓兒,幫我把……”

話沒說完,小草搖頭輕笑。

除了蘭斯洛之外,楓兒也被灌了一罈酒,睡死過去,成了頭醉貓了。

凡是還是得靠自己,撐着蘭斯洛,小草努力把這個滿嘴醉話的醉鬼,送到牀上去,在去安置另一個。

正要離去,猛被蘭斯洛一把拉倒。

“大哥。”

“唔!這樣看起來,你的樣子,真是俊俏的像個女的。”

捧着幼滑的小臉,蘭斯洛醉眼朦朧,喃喃道:“可是,爲什麼你的笑,會和紫鈺小姐一樣,都帶着眼淚呢……”

“大哥。”

已經鼾聲大作的蘭斯洛,沒有進一步的迴應,沉沉睡去。

小草輕輕抽出身子,望着漸落明月,思潮如涌。

自從遇見蘭斯洛之後,掉眼淚的機會,是大大的增加了啊!

這些,並非她所願意,可是……

可是……

就安於當個家人吧!

靜靜地守在一旁,跟着他,看着他,不要越過這層界限,當有朝一日,分離的時刻到來,所造成的傷害,所必須面對的傷悲,也就不會那麼大了。

在對面衚衕的屋頂上,有兩個斥候,小心地注視蘭斯洛等人的一舉一動。

“真奇怪,赤先生下令,那兩個小子先放在一邊,無論如何,要先料理掉那隻貓女,絕對不能留有活口。”

“你管他奇不奇怪,反正赤先生有交代,你就作吧!既然已經確定他們的藏身處,就趕快回去通知,派大隊人馬來圍殺。”

兩個人剛想要撤身,一道冰冷的聲音,在空氣中浮蕩着。

“偷窺別人的生活起居,可不是一件好事啊!”

驚覺後方有人,兩人連忙翻起,做好全副戒備。

“誰!”

“什麼人!”

兩聲暴喝,還沒能說完,宏大的氣勁,在第一時間轟中他們,可憐的斥候們,連慘叫的能力也沒有,給炸的四分五裂,爆成一堆血雨碎肉,殺人者好高的功力,好辣的出手。

“世上到處都有不自量力之輩。”

一個相貌英偉,器宇不凡的男子,漂浮在半空中,白色的高級斗篷,隨風飄動。

乍見他的人,很自然的會打個寒顫,面部的線條,如同斧劈般陡峭,孤絕俊逸的臉,左半邊爲金屬面具所覆蓋,深藍色的眼眸,恍若冰晶,內中透露的危險訊息,教人時時刻刻感到心悸。

“自古情關難過。”他悠然道,聲音如同水晶互碰般悅耳,“紫鈺,既然你掘地自困,就莫怪做師兄的,要專斷行事了。”

離雷峰塔盛會,僅餘五天,隨着隱藏於幕後黑手的一一浮現,也爲蘭斯洛等人的命運,投下了新的變數。

風姿物語座談會

小草∶經過了一番努力,銀河篇終於走到第五集了。

蘭斯∶原定九集的故事,也完成一半了。

小草∶是的,所有佈線的工作,已經完成的差不多了,自下一集開始,便是收線的時候了。

蘭斯∶本次出刊的記錄,似乎又刷新了。

小草∶因爲作者自從看到許多鼓勵之後,便下定決心,一天參千字,以這樣的速度在趕稿中。

蘭斯∶看來做什麼事,都還是要有計畫的進行,效率比較高啊!

小草∶追女孩也是這樣嗎?

蘭斯∶兔子有必要問嗎……哎呀……

(給小草打了一下)小草∶講到追女孩子,這一集,大概是作者最沒把握的一集了。

蘭斯∶一個從沒談過戀愛的人,整日在猜想,要如何寫戀愛場景,真是件苦差事。

小草∶寫到一半,還被朋友嘲笑“沒談過戀愛的人,還在那邊說什麼大話”,害作者傷心地呆對螢幕。

蘭斯∶可是,作家作家,不就是“作一點,加一點”嗎?

小草∶還是有些事,是“虛擬實境”無法完成的。

蘭斯∶哦!你已經明白身體力行的重要了嗎?

小草∶那種事我早就明白了……你在作什麼……鋪牀單做什麼……

蘭斯∶哈哈?當然是做愛做的事羅!除了戀愛的場景,也有人批評?場面是一大敗筆,你不認爲,我們有必要好好身體力行一下嗎……

小草(從背後取出機關槍,瘋狂掃射)∶力行你個頭,你腦裡爲什麼只有這種事,難道不知道外面正在取締色情嗎?

蘭斯(忙着躲子彈逃命)∶你……你換武器了……,在武俠小說裡用機關槍,你不覺得可恥嗎?

小草(已經進入半瘋狂狀態)∶哇哈哈哈,讓你見識一下新時代女性的厲害……

爲免遭池魚之殃,本次座談會就此閉幕。

第6章 天位混戰第1章 黑暗法陣第5章 稷下淫賊第4章 化石奇功第3章 殺神計劃第4章 暗夜血噬第6章 只爲紅顏第8章 隕石戰術第2章 把酒話心作者小語作者後話終章尾聲第3章 慘遭蛇吻第7章 死裡逃生第2章 手足第3章 境外強援第6章 只爲紅顏第8章 隕石戰術第6章 功成有望作者後話第6章 蹤跡杳然第7章 天降巨獸第1章 迷聲惑藥第3章 魔界事記第3章 終極絕招第7章 曲終回首低顧盼(下)第1章 相識一笑西湖畔第2章 五極天式第1章 行動失敗第7章 曲終回首低顧盼(上)第5章 秘密第3章 境外強援第8章 ?鬧劇丑角第6章 直入魔界第3章 稷下之戰第3章 故技重施第7章 紅袍戰帖第2章 重獲新生第1章 雅各宣言第5章 漁翁得利第2章 黑色大逃亡第13章 狼嚎劍陣第3章 大蛇傳說第5章 顛顛倒倒將心織第8章 薄命第5章 人小鬼大第1章 逃亡之路第4章 神器第4章 月夜思潮第6章 因由第8章 手足相殘第8章 狼嚎騎士第14章 太古魔道第1章 迷聲惑藥第4章 最後武器座談會二的討論區第7章 奇蹟召喚第8章 回到未來第6章 只爲紅顏第3章 境外強援第8章 狼嚎騎士第5章 閉關祈願第4章 噬血入侵第2章 兇手現形第1章 雅各宣言第4章 夢幻幾何第5章 計劃將成起首第12章 調虎離山第1章 天上談話第2章 絕第3章 仇蹤千里還第5章 天位奧秘第2章 勁爆醜聞第5章 藍血神針第3章 約法三章第3章 仇蹤千里還第4章 佳人佳節第2章 雲端重逢第2章 神之眷顧第6章 最後自由第5章 戰場妖姬第1章 異星殞落第3章 天草四郎第2章 勁爆醜聞第11章 重下決心第1章 重返殘城第1章 雅各宣言風姿物語第1章 禮聘高手第8章 巧計第八章第3章 無形之鞭第1章 相識一笑西湖畔第6章 梅琳格林第3章 故技重施第1章 不期而遇第8章 魔皇判決第1章 齋藤泉櫻
第6章 天位混戰第1章 黑暗法陣第5章 稷下淫賊第4章 化石奇功第3章 殺神計劃第4章 暗夜血噬第6章 只爲紅顏第8章 隕石戰術第2章 把酒話心作者小語作者後話終章尾聲第3章 慘遭蛇吻第7章 死裡逃生第2章 手足第3章 境外強援第6章 只爲紅顏第8章 隕石戰術第6章 功成有望作者後話第6章 蹤跡杳然第7章 天降巨獸第1章 迷聲惑藥第3章 魔界事記第3章 終極絕招第7章 曲終回首低顧盼(下)第1章 相識一笑西湖畔第2章 五極天式第1章 行動失敗第7章 曲終回首低顧盼(上)第5章 秘密第3章 境外強援第8章 ?鬧劇丑角第6章 直入魔界第3章 稷下之戰第3章 故技重施第7章 紅袍戰帖第2章 重獲新生第1章 雅各宣言第5章 漁翁得利第2章 黑色大逃亡第13章 狼嚎劍陣第3章 大蛇傳說第5章 顛顛倒倒將心織第8章 薄命第5章 人小鬼大第1章 逃亡之路第4章 神器第4章 月夜思潮第6章 因由第8章 手足相殘第8章 狼嚎騎士第14章 太古魔道第1章 迷聲惑藥第4章 最後武器座談會二的討論區第7章 奇蹟召喚第8章 回到未來第6章 只爲紅顏第3章 境外強援第8章 狼嚎騎士第5章 閉關祈願第4章 噬血入侵第2章 兇手現形第1章 雅各宣言第4章 夢幻幾何第5章 計劃將成起首第12章 調虎離山第1章 天上談話第2章 絕第3章 仇蹤千里還第5章 天位奧秘第2章 勁爆醜聞第5章 藍血神針第3章 約法三章第3章 仇蹤千里還第4章 佳人佳節第2章 雲端重逢第2章 神之眷顧第6章 最後自由第5章 戰場妖姬第1章 異星殞落第3章 天草四郎第2章 勁爆醜聞第11章 重下決心第1章 重返殘城第1章 雅各宣言風姿物語第1章 禮聘高手第8章 巧計第八章第3章 無形之鞭第1章 相識一笑西湖畔第6章 梅琳格林第3章 故技重施第1章 不期而遇第8章 魔皇判決第1章 齋藤泉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