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順口,日軍第二軍第一師團司令部,三具殘缺不全的屍體擺放在師團長山地元治中將的面前。
三具屍體均被斬斷了手腳,割掉了鼻子,挖掉了眼珠,割掉了睾.丸,腹部被剖開,內臟被挖空,裡面塞滿了石頭和土塊。
司令部裡死一般的沉寂,軍官和士兵們低着頭,不忍觀看那慘不忍睹的屍身。
山地元治面無表情地掃視了一眼屍體,目光落在了一張血跡斑斑的手繪地圖上。
那是一張旅順要塞的防禦圖,上面標明瞭清軍在旅順口周邊的兵力部署和炮臺堡壘分佈。
這是一張精心繪製的地圖,繪圖者極爲專業,也極爲敬業,上面甚至標出了清軍的食堂和廁所。
旅順口是一座天然良港,是遠東最爲重要的戰略要塞之一,它與威海衛形成一雙並舉突起的犄角,一南一北,扼守渤海門戶。十多年來,大清國投入巨資,責成李鴻章在旅順口修建永久性炮臺,裝備世界上最爲先進的阿姆斯特朗海岸巨炮,將旅順口建成遠東最爲現代化的軍事堡壘。戰爭爆發前,路基炮臺已經全面竣工,而北面羣山上的防禦體系尚未完工。
事實上,作爲北洋水師的基地之一,旅順口與威海衛一樣,在修建之初,建造者就秉承了重海防輕陸地防禦的思想。面向大海的炮臺極爲堅固,架設在炮臺上的大炮火力威猛,可以控制曠闊的海面,但是,其側後方防禦極爲空虛。
清日開戰後,隨着清軍在各個戰場節節敗退,朝廷終於意識到,日軍極有可能從側後陸地對旅順發動攻擊,這纔在旅順口側後羣山上加緊修建臨時掩體和炮兵陣地,日軍花園口登陸的時候,旅順口側後防御體系基本完成。這讓李鴻章長長舒了一口氣。
然而,擺在山地元治中將面前的這張旅順防禦圖卻清晰地表明,旅順側後山體上的防禦工事,遠遠沒有完工。
其側後方面向金州方向的於大山、二龍山、案子山、土城子等隘口要塞上均只有數座臨時堡壘,甚至連戰壕後沒有,散佈在山脊上的數座炮臺沒有胸牆,無法對進攻者形成有效的阻擊。
更讓山地治元難以相信的是,旅順清軍海陸軍合計達一萬多人,大部分龜縮在旅順城和旅順口海軍基地,在周邊山體隘口上的防禦兵力極少。
這就是說,日軍可以順利地突破旅順外圍,直達城下。
身後響起了腳步聲。
“師團長,神尾君到了。”一個作戰參謀輕聲說道。
山地元治轉過身,神尾光臣身着少佐軍服,向山地元治立正敬禮。
山地治元舉手還禮:“神尾君,你現在是大佐了,不應該再佩戴少佐軍銜。”
就在不久前,大本營爲表彰神尾光臣在情報工作上取得的業績,晉升他爲大佐,這是到目前爲止,日軍情報官中的最高軍銜,距離將軍只有一步之遙。
“對不起,將軍閣下,我不配佩戴大佐軍銜!”神尾光臣望着那三具面目全非的屍體,目光陰鬱。其中一具屍體的頜下,有一顆黑痣,這是神尾光臣能夠辨認出死者的唯一信息——藤崎秀!
“神尾君,我理解你的心情。”山地元治說道:“但是,軍銜是天皇陛下的恩賜,你不應該拒絕。”
“一個眼看部下慘死卻無能爲力的長官,應該受到懲罰,而不是表彰!”神尾光臣的眼睛裡,浸出了淚水。
那三具屍體,正是他最爲得力的部下“三崎”,山崎羔三郎、鍾崎三郎、藤崎秀。
山崎羔三郎、鍾崎三郎、藤崎秀出色地完成了任務,他們混入旅順,摸清了清軍在旅順的全部部署,繪製成旅順防禦圖。在返回的時候,被清軍發現,遭到圍攻,三人爲掩護另一名日軍間諜向野堅一郎,被清軍包圍被捕。而向野堅一郎也是身受重傷,最後還是突出重圍,把防禦圖送達到了山地元治的手裡。
三崎被捕後,遭到清軍殘酷折磨,被斬斷手腳,挖去眼鼻,割去睾.丸,後被斬首。
十九世紀末的清軍仍然是一支野蠻軍隊,大清國沒有加入國際紅十字會,也沒有加入《日內瓦公約》,事實上,大清國的俘虜觀還停留在中世紀,戰勝者可以隨意處決俘虜,甚至可以隨意處決被佔領地區的百姓。因爲,在他們看來,俘虜和百姓都是他們的戰利品。
在這種思想指導下,大清國的從軍官到士兵都自然而然地認爲,對敵國俘虜實施酷刑,是合理合法的,不必爲此擔負任何道義上的責任。
而在日本,1886年,明治天皇反省國內“西南戰爭”中數以萬計生靈塗炭的慘劇,下詔日本加入歐洲國際紅十字會,簽署優待俘虜的《日內瓦公約》,誓言在戰爭中保障戰俘的基本人權,履行文明戰爭的責任和義務!
清日兩國對於戰俘的截然不同的觀念,實際上是兩個國家對於現代化認識的巨大差異。而這種差異,還將表現在政治、軍事、教育、產業、文化等等各個方面上。
在十九世紀,因循守舊的大清國所捍衛的,不僅僅是所謂天朝上國的道德典範,他同樣在捍衛野蠻的殺戮和殘忍的酷刑,包括凌遲這種慘無人道的酷刑!
山地元治擡手擦掉了神尾光臣眼角的淚水:“你的部下如果活着,他們希望看見的,絕不是你的淚水!”
“是!”神尾光臣立正說道:“將軍閣下,您希望我做什麼?”
山地元治將那張沾滿鮮血的地圖遞給了神尾光臣:“你能確信,這是你的部下繪製的嗎?”
神尾光臣接過來,鄭重地點點頭:“不錯,這是藤崎秀的親筆。將軍閣下,藤崎秀是大日本敵國最優秀的情報官,您不應該懷疑他對帝國的忠誠和精湛的業務技能!”
山地元治沉吟道:“不過,恕我直言,土城子、二龍山、案子山一線,是旅順防禦的重要隘口,清軍在這些戰略要地的防守,怎麼會如此薄弱?他們竟然連工事都沒有修築好?據我所知,早在半個月前,李鴻章就向他們的朝廷奏報,旅順要塞防禦工事全部完工。然而,這張圖卻表明,他們的工事距離完工,還差得很遠。”
神尾光臣搖頭冷笑:“將軍閣下,您對大清國的國情還不是很瞭解。在大清國,任何一項工程的建造者,工程的設計者、施工者、材料供應者、甚至是當地官員,都希望從工程中發財,工程層層轉包,工程款雁過拔毛,真正用到工程上的錢所剩無幾,施工者只能偷工減料,或者欺瞞上級,象徵性地修建幾座簡易堡壘,就交差了事。”
“大清國的腐敗盡人皆知,不過,難道大清國的官員們不知道這是國家的國防工程嗎?”
“將軍閣下,大清國的官員們沒有國家概念,在他們的心目中,這個工程不是國家的,在旅順的炮臺和在頤和園萬壽山,性質上是一樣的,都是皇帝家的私家工程,萬壽山是供皇帝遊玩的,炮臺是給皇帝看家護院的,和百姓們毫無關係。所以,大家能敷衍就敷衍,能賺錢就賺錢。”神尾光臣的眼角,露出嘲諷的冷笑。
“明白了!”山地元治冷笑:“一個沒有國家概念的民族,是野蠻的,也是不值得尊敬的!這個民族不配存活在文明世界!”
“將軍閣下,我沒明白。”神尾光臣的心中升起不詳的預感。
山地元治望着“三崎”的屍體,發出陰冷的冷笑:“神尾君,鑑於支那軍隊對我軍戰俘實施了慘無人道的虐待,我決定,徹底消滅旅順負隅頑抗之支那軍隊,大日本帝國不接受他們的投降。”
“師團長,日本簽署了《日內瓦公約》。”
“《日內瓦公約》不適用於支那軍隊!他們是野蠻人!”山地元治說道:“可恨的是,這支野蠻軍隊,竟然戰勝了大日本帝國精銳的混成旅團!”
神尾光臣大吃一驚:“將軍閣下,您說什麼?青木源的混成旅團失敗了?”
“不是失敗,是全軍覆沒!”山地元治說道:“他敗給了一個名叫周憲章的清軍將領,五千日本兒郎全部戰死!第一軍元氣大傷,現在,該是第二軍替他們報仇的時候了!”
周憲章終於成功了!神尾光臣有些絕望。
山地元治轉向作戰參謀,沉聲說道:“命令,立即發動旅順戰役。攻入旅順後,凡是旅順城內的支那人,一概格殺勿論!凡穿着平民服裝,疑爲清兵的青壯年者一律就地誅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