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小鳳慌忙說道:“謝師大哥,這位趙爺有些不方便,還請師大哥守口如瓶。”
“那是自然,這種事,誰都不願意讓別人知道!”師中吉頭也不回走進了中門。
姚小鳳面紅耳赤,師中吉明明是把她和周憲章看成了一對野鴛鴦。
這個師中吉,也是秀才出身,參加了幾次科舉,都是名落孫山,心灰意冷,只得棄文從商,跑到上海來開了個客棧。這師中吉雖然是個商人,可他畢竟讀了十幾年的聖賢書,頗有些書生意氣,對人很是仗義。但有兩點,他最看不得,一是風塵女子,一是移情別戀。儒家之道,講究的就是從一而終,在他看來,風塵女子都是水性楊花,沒有道德底線!
姚小鳳做了舞女,師中吉是知道的,所以,他對姚小鳳很是看不起。姚小鳳也知道師中吉的脾氣,自然不好意思去找他幫忙。今天晚上,姚小鳳也是到了萬般無奈的境地,只好帶着周憲章來到集聚賢。可這一來,更加糟糕,姚小鳳帶着個陌生男人,生更半夜來敲門住店,師中吉更是認定,姚小鳳帶了個野男人來,這更是犯了師中吉的忌諱。
只是,看在姚小鳳死去的男人份上,而且,大家都是蘇北人,師中吉也不忍心把姚小鳳趕出去,於是叫人給他們安排了個房間,算是收留了他們。
周憲章心頭苦笑,卻也是無可奈何,眼見這位師中吉和那晉一樣,都有些迂腐,一句解釋也不聽,就把他和姚小鳳當成了一對狗男女。可人家心腸挺好,肯收留他們,還答應保密,這就是人家的大恩了。
姚小鳳還想解釋:“師大哥……”
胖子一擡手:“兩位請!”
周憲章和姚小鳳無奈,只得跟着那胖子,上了二樓,來到一間房間裡,胖子衝着兩人說道:“師老闆說了,你們在這裡住着,包吃包住。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師老闆的脾氣,你們也應該知道,你們老老實實住個三五天,別礙師老闆的眼!店裡人多嘴雜,明白嗎?”
“明白。”周憲章說道。這胖子的意思很明確,就兩條,第一,別賴在這裡,住個三五天,自己主動離開。第二,老老實實在房間裡呆着,別沒事在客棧裡竄來竄去,也別亂打聽。
胖子說完,轉身離去。
“姚小鳳,你瞭解這個師中吉嗎?”周憲章問道。
“不算太瞭解,不過,在上海的蘇北人都知道,他是個秀才,後來做了商人。”
“這個倒是看出來了,只有秀才才這麼酸!”周憲章說道:“不過,我總覺得,這個集聚賢,怕是沒那麼簡單。”
姚小鳳緊張起來:“趙爺?怎麼了?”
周憲章低聲說道:“那四個漢子,都是會使槍的!他們的手指上,都有老繭!那是使槍磨出來的。”
姚小鳳嚇得張開嘴,作聲不得。
“不過,這個師中吉雖然有些酸氣,可倒也義氣!”周憲章說道:“料想他不會爲難我們的。”
房間裡擺設極其簡單,一張單人牀,一個皮沙發,一張桌子,一張方凳,再無其他物件。
姚小鳳奔波了一天,這個時候已是極度疲倦,眼皮子打架,哈欠連天。周憲章讓姚小鳳睡牀上,自己靠在沙發上,兩人一會兒就睡着了。
周憲章睡了三個小時,就睜開了眼睛。姚小鳳還沒醒,陽光照進窗戶,周憲章看了看牆上的掛鐘,已經是早上七點了。
周憲章站起來,出了房門,輕輕帶上房門,下樓來到門廳,卻見昨天晚上那個胖子靠在櫃檯後面,斜眼看着他。
周憲章走上前去,抱拳說道:“這位兄弟貴姓,昨晚叨擾了,很是過意不去。”
那胖子繃着一張臉:“老子蔣乃武。昨個不是跟你們說了嘛,別沒事瞎轉悠,也別亂打聽!早飯自然有人送到你們的房間。”
“那是那是。”周憲章陪着小心:“蔣兄弟想的周到,在下出去走走,早飯就不吃了,麻煩你告訴姚小鳳,我去醫院看看孩子,讓她在這裡等着,不要出去。”
“去去去,她想出去亂轉悠,我們老闆也不準!”蔣乃武不耐煩地擺擺手。
周憲章出了集聚賢,沿着街道走出幾百米,來到一個混沌攤前,只見一輛黃包車停在攤前,一個車伕正坐在攤上吃混沌。
周憲章要了一碗混沌,坐在那車伕對面吃了起來。
“大哥,幫個忙。”周憲章說着,從口袋裡摸出二十塊大洋,從桌子底下塞進那車伕手裡。
二十塊大洋,沉甸甸的,把車伕嚇了一跳,正要開言,周憲章一眨眼:“不瞞大哥,我是道臺衙門的巡捕,您的車,衙門徵用了,還有您的衣服,也借了。”
車伕慌忙壓低聲音說道:“差爺這是要微服私訪。”
周憲章點點頭:“有亂黨進了上海城,道臺大人命我等查訪亂黨。這事不能明着來,只能暗地裡來,就怕打草驚蛇,你懂的。”
“我懂,我懂。”車伕點點頭:“官爺放心,我對誰都不說。”二十塊大洋,可以買五輛黃包車了,這筆買賣做得,車伕也不管周憲章是不是什麼衙門中人,歡天喜地滿口應允。
周憲章摸出幾枚銅錢,扔給混沌攤老闆,和車伕一起,來到一個僻靜弄堂裡,兩人換了衣服,車伕穿上週憲章的長袍馬褂,周憲章穿上車伕的短褂長褲,戴上氈帽,拉着黃包車,一路向道臺衙門而去。
道臺衙門門口,早有十幾個黃包車伕守在衙門門口等生意。周憲章坐在一株大樹下,拉低了氈帽,斜眼瞧着衙門大門。衙門前人來人往,不時有身着各色服飾的衙門中人進進出出,有當官的,也有當差的。
一個差役來到周憲章身邊,正要上車。
“不拉。”周憲章翹着二郎腿,懶洋洋地說道。
“什麼?”那差役喝道:“你他媽的不做生意?”
周憲章伸了個懶腰:“小生意,沒做頭。”
“你他媽的要做什麼大生意!”差役罵道:“也不瞧瞧你的德性,有本事去別來這裡拉車呀。”
周憲章也不理他,閉着眼睛靠在樹幹上。
差役無奈,只得悻悻而去。
周憲章一連拒絕了五個生意。第六個,來了一個戴着園眼鏡,留着八字鬍,身穿長袍的瘦高挑,那模樣看着,像個師爺。
周憲章站了起來,笑呵呵迎了上去:“這位爺,要坐車?”
那師爺模樣的人坐上了黃包車:“教堂醫院。”
“好咧。”周憲章拉起車:“這位官爺,家裡老人住院了?嚴重嗎?”
“放屁,你爹媽才病了!”那人喝道。
“掌嘴,掌嘴!官爺氣色紅潤,服色鮮明,必是道臺衙門的大官,一家人必是福壽俱全。”周憲章說着,拉起車,向醫院跑去。
“屁個官!你小子見過哪個當官的坐黃包車了,人家都是坐轎子!你個土包子!”那人翹着二郎腿,坐在黃包車上,操着一口上海官話,喝道。
“是是,小人剛剛來到上海沒多久,看到官爺氣宇軒昂,只當是一位青天大老爺,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官爺雖然不是道臺大人,可看您這氣色和派頭,頗有些潛龍在野的氣勢,一旦機緣到了,風雲際會,必是一飛沖天。”周憲章邊跑邊滿口恭維。
那人見周憲章說話乖巧,心情逾越,一路和周憲章攀談起來。
原來這師爺模樣的人,姓單名中庸,浙江紹興人,讀書人出身。別的地方的書生,進了私塾讀了書,一般都是考秀才、考舉人、考進士,金榜題名當翰林。唯有紹興的讀書人,讀書不爲考狀元,而是爲了當師爺。
這個單中庸就在道臺衙門當了一個低級幕僚,也就是低級師爺。他這個師爺級別太低,在道臺衙門幹了三年,還沒撈着跟道臺大人說上一句囫圇話。差事幹得鬱悶,今天被周憲章吹捧了幾句,心情漸好,話也多了起來。
周憲章旁敲側擊,這位單師爺則有問必答,還沒走到醫院,周憲章就搞清楚了郭二杆被抓的原委。
原來,周憲章眼拙,只知道那是珍妃娘娘送的禮物,他也沒想想,紫禁城裡皇帝的愛妃手上出來的東西,豈是一般的物件。
那懷錶是御用之物,是製造局專門請瑞士鐘錶大師訂做的,不僅做工極其精緻,而且,錶盤是採用的是“金鑲玉”工藝,黃金錶盤上,鑲嵌夜明珠一枚,藍寶石三塊,整塊懷錶,是西洋鐘錶工藝與中國傳統首飾工藝的完美結合。這塊懷錶,不僅僅是價值連城,更爲重要的是,這是御用之物,民間不可能見到,一般百姓要是手頭有了這個東西,如果不是皇帝御賜,那就是僭越之罪!
郭二杆拿着這塊懷錶去當鋪,掌櫃的見多識廣,一眼就看出這東西是宮裡的東西,郭二杆那身打扮,就是一個黃包車的車伕,手裡竟然拿着宮裡的東西,眼見就是來路不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