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金山和白王山上,章軍的小口徑火炮開始轟擊日軍登陸部隊。一發發炮彈在海面上爆炸,不時有登陸艇中炮,被炸得四分五裂,日軍的屍體和登陸艇的殘片飄浮在海水中,被海浪推向岸邊。
而更多的日軍衝破了炮火,越過了海面,衝上了沙灘。
沙灘上的炮火更加猛烈。佈設在白王山的章軍山炮和野炮,集中轟擊海岸,山炮和野炮的威力比不上遠程火炮,但射速快,炮火密集,準確度高,迅速覆蓋了日軍前鋒,給日軍造成了重大傷亡。
但是,日軍的進攻意志異常頑強,前赴後繼,在付出巨大代價後,終於衝上了海岸,在海岸上站穩了腳跟。隨即向黃金山炮臺發起衝鋒。
與此同時,駐守在摸珠礁炮臺和大坡山炮臺上的日軍,也同時從東北和西北兩個方向,向黃金山炮臺發起攻擊。
摸珠礁炮臺和大坡山炮臺上各有一箇中隊的日軍。
摸珠礁炮臺是海防炮臺,原本是黃金山炮臺的輔助炮臺,在黃金山炮臺的東北角,上面佈設有兩門20釐米海防加農炮,黃金山炮臺失守後,摸珠礁炮臺的日軍兵力不足,海防炮又無法轉身,所以一直不敢輕舉妄動,現在,看見援兵到了,炮臺上的日軍隨即加入到了攻擊黃金山炮臺的行動中。
大坡山炮臺則是陸戰炮臺,位於黃金山炮臺西北,上面配備有小口徑近程火炮。可以直接轟擊黃金山。大坡山炮臺上的火炮開始轟擊黃金山,從側後方配合登陸日軍作戰。
黃金山炮臺陷入日軍的三面夾攻中。
……
黃昏,天色更見陰沉,下了一整天的大雪,染白了旅順的山川。
然而,黃金山卻是黑乎乎的。
鋪天蓋地的炮火溶化了積雪,烘乾了泥土。
已經有一個臼炮陣地和一個加農炮陣地被日軍的炮火擊中,陣地上的火炮連同三十多名炮手和輔助人員被炸上了天。
不過,兩門阿姆斯特朗大炮仍然發出如雷的咆哮聲。
漢納根蹲在炮臺北側的阿姆斯特朗大炮陣地上,用流利的漢語發出一道道號令。他的額頭上纏着繃帶,渾身是血,他的身邊躺着兩具章軍屍體。
就在十分鐘前,陣地被一發26釐米艦炮的炮彈擊中,當炮彈帶着尖銳的蜂鳴劃過天空的時候,這兩名章軍士兵同時撲到他的身上。
爆炸的彈片劃過了漢納根的額頭,插進了這兩名士兵的胸膛。
這是兩名土生土長的中國農民,在大清國,民衆對西洋人一向是充滿敵意。
大清國的沒落,與西洋人強盛形成鮮明的對照,這種對照,加深了民衆乃至統治者的錯覺——大清國的沒落,是西洋人蠻橫無理地強加給大清國的!整個大清國各個階層都普遍認爲,只要趕走了西洋人,大清國就可以風調雨順五穀豐登,從而進入太平盛世。
基於這一認識,民衆從內心裡仇視西洋人,儘管,很多時候,他們不得不對西洋人表現出一種近乎麻木的恭順。
在中國生活了近二十年的漢納根,對此心知肚明,他知道,他在大清國的地位極其尷尬,朝廷給了他至高無上的榮譽地位,但是,在朝廷和民衆的心目中,他仍然是敵人!
然而,今天在黃金山,兩名農民出身的普通士兵,用自己的生命換取了他的生命!
他們這樣做的時候,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
這證明,在他們的心目中,根本就沒有把漢納根視爲敵人!相反,他們把他看作是自己的兄弟,按照中國人的說法,是過命的交情!
漢納根的藍眼睛裡,流下了滾滾熱淚。
然而,令人啼笑皆非的是,他的眼淚卻引來了士兵們的圍觀。
“快來看啊,洋鬼子原來也會哭。”
士兵們像一羣動物園裡的遊客一般,遠遠地對漢納根指指點點。
大清國百姓心目中的洋鬼子是異化的,洋鬼子與中國人的習俗不同,這本來是一個文化習俗問題,然而,在十九世紀的大清國,百姓卻用生物學來解釋對於這種習俗的不同,諸如,洋鬼子的膝蓋不會曲折,所以他們不行跪拜禮。
總之,大清國的百姓把洋鬼子看成是動物,而不是人。
所以,當漢納根哭泣的時候,士兵們充滿了好奇——這個洋鬼子竟然和中國人一樣,也會哭。好奇過後,士兵們都覺得好笑。
一發炮彈在不遠處爆炸,一個指着漢納根笑得前仰後合的士兵被炸得無影無蹤。
“洋鬼子也是人!”漢納根氣得大叫:“你們這幫狗日的都給老子回到炮位上去!”
朋友死亡的悲痛就這樣輕而易舉地化解了。
這就是戰爭,沒有必要死去的兄弟悲痛,因爲,悲痛的人也不會活得太久,用不了多長時間,就可以追隨朋友的腳步而去。
那是一發來自西北方向的炮彈。大坡山炮臺的日軍發炮了。
漢納根擦掉了眼淚,發出指令:“兩門臼炮掉轉炮口,轟擊大坡山炮臺。兩門加農炮轟擊摸珠礁炮臺。其餘大炮擊中攻擊日本軍艦。”
黃金山炮臺擁有十八門海防炮,到現在,能夠使用的,只剩下了十三門。三門大炮在章軍奪取炮臺的時候損壞,兩門大炮被日軍艦炮摧毀。
其中,阿姆斯特朗大炮是完全不能轉身的。其餘臼炮、加農炮可以轉身,但耗時很長。經過大半天的努力,兩門臼炮總算掉轉了炮口,對準了大坡山炮臺,而加農炮只能有限度地轉身,轟擊東北方的摸珠礁炮臺。
但是,漢納根不能把所有的加農炮都調向摸珠礁炮臺方向,正面的海面上,三艘日艦的火炮依舊強勁。
海面上,浪速號巡洋艦和筑紫號炮艦都已經中彈起火。筑紫號艦身傾斜,艦上的六門火炮,只有兩門還在頑強發炮。而浪速號上的火炮,全部都在發炮。此外,赤誠號護衛艦放下登陸部隊後,也加入到了炮擊黃金山的戰鬥中。
日軍從海面、摸珠礁炮臺和大坡山炮臺三個方向向黃金山炮臺展開炮擊,黃金山炮臺上的火炮不得不分別迎擊三個方向的敵軍,炮火分散了。
兩千多日軍在炮火的掩護下,已經衝過了海灘,向黃金山炮臺衝殺過來。他們已經越過了大口徑火炮的轟擊範圍。
幸好,佈設在白王山的炮兵及時向黃金山炮臺提供了火力支援,十門山炮和野炮在黃金山炮臺的正前方形成炮火覆蓋區,給進攻日軍造成了重大傷亡。
山坡上,黑壓壓的日軍冒着槍林彈雨,向黃金山炮臺發起猛烈而頑強的進攻。
章軍官兵們據守在炮臺胸牆上,以兩挺馬克沁重機槍爲主力,奮力反擊。
章軍三挺馬克沁重機槍,一挺留在了二龍山炮臺,兩挺從白王山調上了黃金山炮臺。
馬克沁重機槍吐出火舌,形成密集的火網,撞上火網的日軍士兵被打得血肉橫飛。山坡上,日軍的屍體散落一片。
日軍艦炮發現了馬克沁重機槍,開始調動炮火轟擊重機槍陣地,但是,在周憲章親自指揮下,馬克沁重機槍不斷調換陣地,讓敵軍火炮一次次落空。
在付出沉重代價後,日軍登陸部隊終於停止了進攻,回撤到黃金山山腳下,就地構築工事。摸珠礁炮臺和大坡山炮臺的日軍進攻部隊也回撤到自己的炮臺上。
日軍的工事修築海灘邊的礁石叢中,這裡恰好是遠程火炮和近程火炮的盲區。黃金山上的海防炮射程太遠,而白王山上的山炮和野炮又夠不到這裡。
天色漸漸轉暗,日軍衝鋒的吶喊聲漸漸平息,而戰艦火炮的轟鳴聲卻是一浪高過一浪。
很顯然,日軍登陸部隊是要藉着艦炮炮火的掩護,等待天黑。
他們已經意識到,黃金山炮臺上章軍火力遠遠優於進攻日軍,又憑藉堅固的工事,日軍在白天攻破黃金山炮臺的機會渺茫。
而夜戰是日軍的拿手好戲。
即便夜戰不成,也可以就地等待援軍。
位於山東的第二軍指揮部已經得到準確消息,黃金山炮臺失守,第一師團司令官山地元治以下三千名官兵玉碎。
第二軍司令部緊急命令駐金州日軍迅速向旅順靠攏,與此同時,命令正在趕往海城的西寬二郎第二旅團,停止作戰計劃,回師旅順,進駐營口的乃木希典旅團則是放棄了山海關作戰計劃,回師海城,警戒鴨綠江方向的宋慶所部,以防清軍趁機反攻遼東。
至此,日軍不得不放棄了從山東和山海關夾擊大清國的鐵鉗計劃,這個鐵鉗的一端鉗口,不得不縮了回去。
從整個清日戰爭的局勢上看,戰局出現了有利於大清國一方的轉機。
但是,在遼東,周憲章的處境卻更加險惡了。
他處於日軍南北夾擊之中。
而且,旅順是日軍的生命線,日軍是絕不會放棄的!
這就意味着,日軍將會不惜一切代價奪回黃金山,消滅周憲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