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金山炮臺上,一個士兵匆匆跑到周憲章面前:“報告,二龍山郭連長送來了一個日本俘虜。”
姚喜喝道:“不是說了不要俘虜嗎,送過來幹什麼,拉到胸牆上殺了!”
“和那個俘虜一起過來的,還有一個大清國的女人,那女人受了重傷,昏迷不醒,不過,郭連長說,這個女人有些來頭,他知道咱們師長的名字!而且,她護着那個日本人,不讓郭連長殺!”
周憲章心頭一動,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急忙說道:“人在哪裡?”
“在中心地堡裡。”
周憲章拔腿向地堡走去,不一會兒,來到地堡中。
夕陽西沉,天色昏暗,地堡四周的牆壁上插着火把,發出朦朧的紅光。
直屬營營長馮國璋手臂上吊着繃帶,臉上血糊糊的,半依在一張木桌前,看見周憲章進來,急忙站了起來。
周憲章向馮國璋擺擺手,示意馮國璋坐下休息。在白天的戰鬥中,馮國璋左臂受傷,但他始終帶傷戰鬥在最前沿,沒有後退半步。
只見一個日本少佐軍官站在牆邊,身邊的行軍牀上,躺着一個斷臂的女人。
周憲章來到行軍牀邊,一把推開那個日本少佐,蹲下身子,藉着火把的光,仔細端詳那個女人。
那女人面無血色,氣息微弱,一頭黑髮亂糟糟地絞成一團,渾身血跡斑斑,左肩上血肉模糊,整條手臂齊刷刷被切了下來。
身後的姚喜一陣驚呼:“她是黃英,黃將軍!”姚喜終於想起來了,在小孤山,就是這個黃英,給章軍送來了三挺馬克沁重機槍。而那個時候,黃英是個男的,這幾天不見,黃英怎麼變成了一個女人!
周憲章一陣唏噓:“櫻桃!”隨即一聲怒吼:“把這個日本人砍了!”
姚喜拔出佩劍,一把揪住少佐的衣領。
躺在行軍牀上櫻桃突然睜開了眼睛,發出遊絲般的聲音:“周大哥,不要殺他,是他救了我!”
姚喜放開了少佐,怒道:“黃將軍,是哪個王八蛋把你害成這個樣子,老子颳了他!”
“害我的日本鬼子,都被你們殺了!”櫻桃發出慘然一笑。
“她不是黃將軍,她叫櫻桃,是和碩格格的貼身侍女!”周憲章俯身抱起櫻桃,急急問道:“櫻桃,你怎麼到這裡來了?”
“是格格讓我來找你的,格格在海城,和聶士成將軍一起,就要來旅順了……”
地堡外,響起一片震天動地的爆炸聲,地堡劇烈地搖晃起來,數支插在牆壁上火把,被爆炸震落,地堡中的光線暗了下來。
劇烈的震動中,櫻桃再次暈厥過去。
短暫的停戰結束了,日軍再次向黃金山發起猛烈的進攻。
周憲章站了起來,指着馮國璋喝道:“馮國璋,從現在起,你的崗位就在這裡,照顧好櫻桃,還有,這個日本人,要是櫻桃有什麼三長兩短,你他媽的就別來見我!”
周憲章轉身衝出了地堡。
黃金山炮臺上,火光四起,喊殺聲響成一片。
一支一百多人的日軍衝上了炮臺,與章軍展開了肉搏。
“援軍快到了!殺!”周憲章一聲嚎叫,衝進了日軍羣中。
……
二龍山炮臺北側的環形陣地中,西寬二郎少將手按帶血的指揮刀,站在戰壕上,怔怔地望着二龍山黑乎乎的炮臺。
軍刀上上的血跡是一個日軍中尉的血,西寬二郎親手砍下了這個中尉的頭。在剛剛結束的戰鬥中,這個中尉率領一箇中隊攻上了二龍山胸牆,但是,這個中隊全部死在了二龍山上,只有這個中隊長活着跑了回來。
第二軍軍部給他的命令是,三天之內奪回旅順。
然而,第六天的餘輝消失在了西方,二龍山炮臺依然橫檔在他的面前,巍然不倒!
從火力上判斷,二龍山炮臺守軍人數並不多,至多不超過五百人,但是,擁有三千兵力的第二旅團,硬是啃不動這個硬骨頭。
西寬二郎的第二旅團原本就建制不全,它的一半兵力跟着師團長山地元治死在了旅順。
剩下的一個聯隊加上師團直屬的炮隊和騎兵,總兵力不到四千人,在六天的進攻中,損耗過半。
更爲嚴重的是,經過六天的損耗,第二旅團嚴重缺乏彈藥和藥品。
日軍攻佔遼東半島後,由於進展過於迅速,還沒來得及在金州以及金州以北的區域設置兵站。
從今天早上開始,進攻部隊開始實行彈藥配給,每個士兵只有五發子彈,子彈打光了,只能拼刺刀。
這樣的彈藥供給量,如果是防守,倒也勉強湊合。
糟糕的是,第二旅團執行的是進攻任務。
火炮的炮彈已經打光了,衝鋒部隊得不到炮火支援,在寬達數百米的山坡上,日軍每前進一步,都要付出大量無謂的犧牲。
事實上,西寬二郎的第二旅團已經失去了進攻能力。
大本營和第二軍軍部不斷向他發出催促的命令,不過,直到現在,上司還沒有撤他的職。
原因很簡單,在東面,擁有強大海軍支援的登陸部隊,彈藥充足,兵力足夠,但也沒能奪取黃金山炮臺,大本營沒有理由指斥西寬二郎這支殘軍。
然而,西寬二郎知道,就算大本營不撤他的職,他的命運也是岌岌可危。
奪不回旅順,他的部隊和乃木希典的旅團將被隔絕在旅順以北,與日軍主力失去聯繫,成了流落在遼東的孤軍。
一旦清軍大舉反攻,遼東半島上的日軍將面臨滅頂之災!
必須攻佔旅順,打通日軍通向大海的去路!
然而,在二龍山下,第二旅團已經精疲力竭。
西寬二郎把希望寄託在了乃木希典身上。
在攻擊營口的戰役中,乃木希典的第一旅團損失輕微,一旦回師旅順投入戰鬥,一個小小的二龍山將不在話下。
西寬二郎向乃木希典發出了無數求援信使,乃木希典也承諾立即向旅順靠攏。然而,六天過去了,第一旅團卻是毫無蹤影。
從營口到海城,再從海城到金州,三百里的路程,乃木希典走了整整六天!
“乃木到底在幹什麼?”西寬二郎向着身後的作戰參謀發出咆哮。
一個少佐軍官面無血色地望着狂怒的西寬二郎,茫然地搖搖頭。
……
遼東半島,蓋平,大清河。
蓋平是遼東半島中部的一個小城,對於日軍而言,這是一座據有歷史意義的城市。
蓋平雖然不大,但扼守在狹長的遼東半島與遼闊的遼河平原之間,據有極其重要的戰略地位。
蓋平以北,跨過大清河,越過黃土嶺,就是一馬平川的遼河平原。自黃土嶺以北到盛京的遼闊土地上,無險可守。
旅順戰役結束後,清軍輕率地丟掉了蓋平,使得遼東半島的戰局急轉直下。乃木希典在蓋平擊破了清軍在遼東半島的最後一條防線,從此勢如破竹,直取海城,完成了對遼東的全部佔領,日軍進入遼河平原,耀武揚威。清軍在遼寧的支撐點,只剩下了一個位於遼陽以南的千山山脈。乃木希典如果願意,向北可以攻取瀋陽,向東可以逼近鴨綠江,向西,則可以向山海關發起進攻。
當然,最終乃木希典選擇了向西發展,佔領營口,並伺機渡海,發起山海關戰役。
乃木希典的第一旅團,下轄兩個聯隊,總兵力五千人。與山東日軍三個師團六萬人的兵力相比,這只是一個小分隊。但是,這支部隊,承擔着與山東日軍遙相呼應的攻擊任務,他們和山東日軍一起,組成了一把卡死大清國命脈的鐵鉗。
日軍敢於這樣做,一是因爲,遼東清軍的懦弱表現,讓日本人相信,這支部隊足以擊潰清軍;其二,也是最爲重要的,大本營相信,做爲日軍名將,乃木希典一定能夠完成這個看似不能完成的任務!
乃木希典畢業於日本士官學校,自幼的接受是武士道精神與儒學忠君思想。乃木希典原本效忠於長川藩。日本在明治四年實施效忠天皇“親兵制度”,組建中央統帥的直轄部隊,從乃木希典藩兵身份遴選爲天皇“親兵”。1877年在鎮壓西鄉隆盛反叛的西南戰爭中,乃木希典抱着忠君愛國的思想,堅定地站在了天皇一方,爲剿滅叛軍浴血奮戰,戰功卓著。1886年乃木希典赴歐洲留學,完全膜拜在德國現代軍事學的腳下,回國以後,他馬上給軍部呈上了一個“肅軍意見書”,按照德國陸軍的方式整頓軍隊。軍部採納了乃木希典的意見,對日軍進行全面整頓,從此,日本明治新軍面貌一新,成爲了一支可以與歐洲軍隊媲美的現代化軍隊。
乃木希典曾經擔任近衛軍步兵第二旅團長。1890年春因病退職,一度隱居田園。清日戰爭爆發後,乃木希典重返軍界,做爲日軍元老,他本可以成爲日軍高級將領,在大本營供職,然而,乃木希典拒絕了軍部的任命,執意到作戰部隊擔任一名旅團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