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四下無人,凌日飛長緩地嘆了一口氣後如知己一般向齊嚴吐露起心事。“此次皇上召開會盟實則無奈之舉。齊相定是明瞭的,歷代世襲清陽王皆是當朝國主心頭的一根刺,到了這一代更是變本加厲,暗中把持朝政。”凌日飛不動聲色地希望能從齊嚴臉上察覺到任何一個細微的變化。
忽明忽暗的燭火投在齊嚴臉上,交錯出詭異地光澤。
齊嚴半閉着眼,脣角笑容依舊。將對天下人的一套說辭用在他齊嚴身上,不知凌日飛是過於愚笨還是安逸了太久忘記勾心鬥角的感覺。
“這些年若不是皇上極力反對,恐怕在清陽王的主導下三國大戰早就爆發了。若不及時加以制止,我怕……”凌日飛看不出齊嚴的想法。“這次找千日國與伏羲國來,除了未定國界商定之外,還有便是青陽王之事。事關天下太平……”凌日飛停住,接下來的意思讓齊嚴自己慢慢深究。
凌日飛定是不會傻到去幻想齊嚴會相信他所講述的這些的,不過他在賭。對千日國來說,谷映塵是更可怕的對手,而紀顥臣也能真正主導西樓國的一切,若可以雙方聯手出去谷映塵之後再面對面的話便是雙贏。
凌日飛還在賭,他不相信齊嚴會輕易放棄以領土作爲交換出去谷映塵的條件。那片未定國界的土地,雖不肥沃但卻礦產豐富,兩國爲此不知明中暗地爭了多少年。
“齊某先謝過貴國君上,不過這是西樓國內政,這本該關起門來解決的家務事,若我千日國參與,定是落人口實。”就只是着一次會盟,這貪心的紀顥臣究竟是想要一箭多少雕呢?齊嚴睜開半閉的眼。
借千日國之手出去谷映塵,再挑撥千日國與伏羲國,虧紀顥臣想得到。還有領土,他是很想要那片土地,但是沒有必要靠着這種骯髒的手段獲取。這計謀是不錯,抓住了人類最弱的環節入手——貪念。想必眼前這位右丞也參與了不少,否則不會如此費心想要遊說他。只是……他們太急了,急得毫不掩飾自己的企圖,欲速則不達……
“齊相……”凌日飛一愣,沒想到齊嚴會如此輕易回絕。此計確是西樓國得益最多,他也相信憑齊嚴的聰明才智定能猜出比武的用意,但是聯手對付谷映塵,千日國同樣獲益良多。
“不僅齊某不想灘這趟渾水,我勸凌相也趁早斷了對肖將軍的念頭,像肖將軍那般耿直的人,是不屑參與的。”齊嚴好心提醒。有時候人自覺聰明過了頭還真不是件好事呢。
“若最終仍是戰,”齊嚴微微擡起下巴,毫不在意地將心中所想全盤托出。“就算是谷映塵,我不相信我會輸。”齊顏不可能會輸!
比起聯手對付谷映塵,讓他們彼此爭鬥以耗損雙方的實力更合他意。泱泱西樓國,除了谷映塵外難道就都是這類跳樑小醜?齊嚴淡淡地微微搖頭。
從密會的地方出來,齊嚴望着迎向他的城傲,神色輕鬆地負手而行。
“大師兄……”城傲急急迎上,身後跟着幾名齊家軍將士。
“除了谷映塵,西樓國沒一人是個人物。”至少還都不在他齊嚴眼中。
“看清了?”單飛將可愛少年拎在手中。即使極力隱藏了氣息,但是一路跟蹤,憑齊嚴的武功竟絲毫未察覺,真真是奇怪的事情。男子未動聲色。
“看清了。”少年點頭。
兩人落地。“剛次齊嚴提點那個少年的,你有想到嗎?”
“還差一些啦。”少年摸摸後腦勺,面色微紅。“不過叔叔您真會偷懶,明明可以自己教我的東西,卻硬要我學別人的。”少年撫平衣服上的褶皺。
“小傢伙,這些我是都能教你,但是在朝堂上的淡定沉穩,齊嚴比我做地更好。”他太過凌厲,學不來齊嚴的淡定,若小傢伙想走得更遠,必須學會隱藏自己,單飛嚴肅地看着侄子。“全軍萬馬在前不崩於色,齊嚴在朝堂不論遇見何種艱險都能一笑置之,在戰場遇見再困難的狀況,他都能面色淡定地面對。這些,都是你必須要學的。”
“若要論在戰場上的,我跟叔叔學就夠了,朝堂上……”少年急欲爭辯,他頓了頓,不得不贊同男子的說法。“可是……”誠然他崇拜齊嚴,但是在他眼裡叔叔卻是最棒的。
“可是什麼?”作爲善謀劃者的敏銳嗅覺必須是天生的,這種敏銳度後天再努力培養也是枉然。小傢伙有這樣的敏感嗅覺,但卻欠缺必要的□□與歷練。“你要學會懷疑一切,包括叔叔在內。”信任是必需的,可是對於年幼的小傢伙來說,教他懷疑別人纔是最迫切的。
少年仰視着庇護自己至今的男人,最終似懂非懂地點頭。
一壺清酒,無人共飲。此刻孤燈寒影,此情此景與曾經桑勿離抱酒獨酌重合在一起。只是,心境不一樣了。
眼角不時瞥向桌上小爐子的火候,齊嚴事事寬仁,但對衝泡茶葉的水卻有着特別的執着。
門被人推開,又輕輕關上。齊顏握着酒杯的手緊了緊,望向門口的眼染上淡淡的胭脂色。
齊嚴自然地坐到桌前,知曉清茶爲誰而煮。他靜待清水沸騰,然後動作熟練地衝泡。
齊顏眉頭微微隆起。齊嚴面有疲色,雖極力粉飾,但呼吸聲仍是能聽出微微的紊亂之相。“很累嗎?”
“有一點。”齊嚴淡淡笑起。“顏,比武大賽出戰吧。”
“好。”齊顏回應,後站起來到齊嚴身後,伸手細緻地撫按着齊嚴的太陽穴和後勁。
“不問我爲什麼又希望你出戰了?”齊嚴閉上眼全然享受那帶着暖意的指尖傳來的舒適感覺。
“你不會錯的。”齊顏淡淡迴應,手上力道緩緩變輕,該而用內力推拿身前人略顯僵直的肌肉。
“我只是想讓紀顥臣知道,‘玉面戰神’是不會輸的。”縱使齊顏不疑有他,但齊嚴還是解釋。“而且,你不會讓自己和肖肆受傷的,對嗎?”
“嗯。”齊顏回應。
揚起一抹滿足的淡笑,放鬆下心神的齊嚴在齊顏持續的動作中緩緩進入了夢想。
你究竟是揹負了多少?齊顏把清瘦的身子抱回牀鋪,將被子掖到齊嚴的下巴。輕撫着齊嚴眼下淡淡的青色,他輕輕嘆了口氣。齊嚴,難道我就只能爲你分擔這麼多嗎?
曾幾何時,期待完全以來的心情悄然變了,內心住着的女子的靈魂,這具身體,竟隨着心只爲男子悸動。齊嚴,哥哥,該如何是好……
許是睡夢中感覺到了炙熱的視線,齊嚴緩緩睜開眼。他眨眨眼,神色有些恍惚,看清牀前人之後他柔柔笑起。“不用守着我,去休息吧。”
齊顏眼中閃過掙扎,閃過一抹痛,最後他輕輕掖實齊嚴的被子。“你快點睡覺吧。”轉身離開。
齊嚴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齊顏身上,直至他離開許久仍未將目光收回。許久,他淡淡笑起。
綠沙城的夜不若千日國帝都耀陽城那般繁華喧囂,卻隱隱透着讓人神怡的清冷之意。這裡的空氣很清新,還帶着淡淡的寒意。
照理說他應該呆在驛館裡的,可是此刻他卻站在綠沙城繁華的大街上。好在齊嚴已經睡下。
綠沙城地處西北,這裡的百姓雖不似沙漠中生活的居民那般風霜,但比起齊顏這種常年生活在南方又異常白皙的人仍是顯得粗獷。西樓國的人大都高大,齊顏在千日國“獨佔鰲頭”的身高在這裡也是平常,加之精緻的五官,獨自遊蕩在街上的齊顏已讓許多人側目。
“好個俏姑娘,女扮男裝還那麼俊。陪大爺們樂樂如何?”幾個身形魁梧的男子擋住齊顏的去路。
齊顏擡頭。好老套的臺詞!電視劇裡阻街惡霸是如此,這古代人難道就沒有一絲絲的新意?
“少爺,您瞧她水靈的!”被成爲“少爺”的男子身邊站着的小四如他主人一般賤肉橫飛,二人猥瑣的臉映在齊顏眼裡形成一副滑稽的畫面。
齊顏脣邊若有似無的笑意讓猥瑣主僕看得愣在當場。瞬間臉上笑意是驟失,齊顏雙眼一眯,猥瑣主僕未回過神就被人摔出了幾丈外。
如魅的眼輕掃四周,那些之前心裡打着和猥瑣主僕相同想法的人瞬間作鳥獸散。
無膽匪類!齊顏冷笑。不經意回首,齊顏對上一雙清澈的眼眸。
破敗的衣物沒有裹住瘦弱的身軀,在這樣日夜溫差巨大的沙漠城中,少年澀澀地發抖,髒亂的臉蛋看不清他的模樣,只是那一雙清靈的眼在眨動。
動人的眼眸在對上齊顏眼睛的時候瞬間轉開,驚訝、羞澀、不屑……僅僅是轉瞬一眼,他竟能從少年的眼中看見如此多的情緒。
少年一個人蜷縮在牆角,沒人注意到他,他亦沒有去看別人,除了齊顏。
“想吃東西嗎?”一雙白色鑲銀線的鞋子出現在少年眼簾中,然後眼前出現了一隻纖長白皙指骨分明的手,手掌上覆着薄薄的繭。
少年眼中閃過一瞬的驚訝,但隨即卻轉臉。
多彆扭的孩子!就像小時候的桑勿離,明明渴望別人的關心,卻總在他人靠近的時候遠遠躲開。是環境造就而非本性如此,但傷了的心總難癒合,不碰就不會傷,不傷就不會痛。
少年倔強地轉過身子,朝與齊顏相反的方向跑去。
“滾開!小叫花子!”路人經過,一把推開了奔跑中的少年。少年瘦小的身子在毫無防備的狀況下飛了出去。
齊顏眉頭一皺,下一秒大街上就傳起殺豬般的叫聲。
“道歉!”齊顏面色冷硬。
“他只是個……”
“道歉!”抓住男子手腕的手不斷收緊,雙方對峙,不多時男子的手便呈現了詭異的青白色。
“對……對不起……”聲音出口的同時手被放開,男子踉蹌。
在街上不到半刻就動了兩次手,若被齊嚴知曉免不了又是一陣唸叨。齊嚴苦笑着搖頭,但手卻已經一把將少年扶起。
沾着塵土的臉上染上了觸目驚心的血漬,但少年顯然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受傷了。他呆愣地仍由齊顏拉起自己,失神地看着爲他出頭的白衣仙人。第一次有人爲他出頭……
“你叫什麼名字?”齊顏用袖子輕輕擦拭少年的臉,柔聲問。
少年搖頭。
“沒有名字?”莫不是可憐的棄兒。
少年沉默不語。
“願意跟我走嗎?”盯着少年清澈的眼半晌,齊顏輕輕笑起,眼中充滿暖意。
“……”少年直視齊顏的眼,點頭。
“那……”看着少年,齊顏突然想起小表妹之前在沉迷的遊絲,他忘記名字了,也不記得人物具體的姓名,只是一直聽她在喊“樓丞王道”,“你以後就叫樓丞。”
他有名字了……樓丞……
少年淚光閃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