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燒……”身後的聲音微弱顫抖着。”別燒, 我想知道一切。”話音未落,齊顏已被攬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這個懷抱從來帶着迷人的龍涎香, 此時更帶着一股乾暖的香氣。
駱天涯猶豫着未將信封遞出。
“別像個娘兒們。”齊顏單手扯過信紙。
脆弱的紙張破了一個角, 就如同齊顏的心。太子遺孤、復國……一個個刺眼的詞語在他眼前閃過。
十五年的真心相待, 齊嚴以這種方式告訴他所有, 難道僅僅是爲了再向他要一個承諾?這個世上與他流着相同血液、鼓動着相同心跳的親人, 不,也許不僅僅是親人——齊嚴視他如手足,可最初他卻不是用兄弟的心情去喜歡他的……
他明明知道他不會拒絕他的任何要求, 爲什麼還要如此?
或者,齊嚴始終還是自私的!
謀朝篡位的事由他來做沒關係, 只要齊嚴開口, 上刀山下油鍋他都萬死不辭。可是……
齊嚴, 你想要成全你一代忠臣的美名,可誰來成全我?
一紙不算簡短的內容, 可齊顏卻看了整整一個時辰。
“爲什麼……”他輕聲問,臉色蒼白如紙。
駱天涯摟緊了倚在他懷中發抖不止的人兒。“或許,他覺得這樣,你會比較不恨他。”
是嗎?
用自己的性命爲一切贖罪,齊嚴, 這就是你想的嗎?你想用一條命, 還了所有虧欠, 然後要我繼續爲你賣命嗎?齊嚴, 你是這麼想的嗎?
你欠我的, 永遠還不了!
你要的承諾,我不會給!你給的囑託, 我不會允!
我倆的債,永遠別想扯平!
顫顫巍巍地將信紙投入火堆,齊顏愣愣地凝視火堆。火光一瞬間跳躍起,映紅了他的臉,又瞬間轉暗。
不知過了多久,天際隱隱泛出了魚肚白。
染血的信封還捏在齊顏手中,順着照進破廟的光亮,他仰望光明很長一段時間,忘了要眨眼,直到眼睛因承受不住光亮而泛紅、流出眼淚,他才怔怔地回神。
是……眼淚……
他擡手輕觸自己的臉頰。
然後,駱天涯聽見他很小聲很小聲說了一句話:齊嚴,我終於開始恨你了……
華服美食,金釵羅扇。
他就像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寵物一樣那樣人豢養着。
齊顏躺在柔軟的牀上,雪白的長髮散落在雪白的絲被間,讓他宛如置身雲間。
陽光穿透重重紗縵,柔和的散落在她的肌膚上,綻開朵朵光影,閉上眼睛,風過珠簾,清脆的玉石撞擊聲細細碎碎的聲音傳來。
歷史似乎又一次重演,他以爲他一生只痛十三年前的那一次,可是失去齊嚴的痛仍讓他有些難以承受。原來他還是這般沒用,這般羸弱,這般不堪一擊。
彼時,闌干的淚水沖垮了他的驕矜。那夜,齊府彌天的大火和鋒刃閃動的湛藍光芒,成爲他記憶中永遠的噩夢。
此時的他,似乎連呼吸的力量都沒有了。
白衣戰神的傳奇曾是天下人莫敢仰視的神話,可如今的他,似乎已經沒有了破釜沉舟的萬丈豪情——他更像一隻受傷的小獸,躲在角落舔拭着自己的傷口。
世人會怎麼看齊嚴和他?這個大陸上曾經他倆共同創造的神話,是不是成了一個笑話、一聲嘆息?
他是齊嚴的影子不是嗎?沒有了齊嚴,他要爲了什麼活着?
被帶回伏羲國近半月,他甚至不敢直視駱天涯的眼睛,在情人眼中,他只看見自己勝則驕矜、敗則塗地的形骸!
窗外園子中的花開得千嬌百媚,清風拂過,揚起陣陣香塵。
陽光溫暖而乾爽,此時正是一日間最溫暖美好的時光。可是,他卻依舊覺得冷,徹骨的寒冷!
“怎麼了?”剛進房的駱天涯,看見齊顏蜷着身子發抖。他愛憐的將他抱在胸前,像哄孩子一般在他耳邊輕聲呢喃着,“沒事了,沒事了。”
迴應駱天涯柔情的僅僅是一室的沉寂。
“顏……”駱天涯眼神有些複雜。此時的齊顏沒有了家,沒有了國,他算徹底得到他了。可他得到的卻是被悲傷擊垮的他,既是他沉默至今,但他依舊清晰地感到了他的悲哀與絕望。
珠簾清脆作響,花園中吹來的暖風香塵把白紗揚得如煙如霧。
齊顏凝望偌大的鏤空雕窗外的花園,面對的是窗外一望無際的花海,他記得齊嚴說過不喜歡嬌弱的花朵。其實他也不喜歡。花是該凋零的,就如同戰場上總有榮辱興衰一樣。他的靈魂和家人、戰場緊緊連繫在一起,沒有了家人,沒有了戰場,他不知道自己還剩下的還有什麼?
他不明白爲什麼駱天涯連這樣的他也要,那樣的男人不該甘心這樣的他。
齊顏像一個沒有意識的娃娃,任由駱天涯抱着。“我再也不是齊嚴的影子了……我是誰……”
駱天涯只是緊緊抱住她。“你是齊顏!傲視無雙的齊顏!”
從離開千日國後,齊顏一直沒有哭過,可目光流轉間除了悲哀和絕望,甚至還有對未來的恐懼。
齊顏的雙手緊緊抓住駱天涯的手,像個溺水的孩子,似乎只有這樣才能抓住生命唯一的浮木。
“無論是怎樣的你,我都要,只要是你。”駱天涯輕吻齊顏的額際。即使懷中的人現在殘破不堪,但他還是該死的想要!
曾經,他認爲找到了理想中的夥伴;曾經,他認爲齊顏可以成爲與他最匹配的武將,他一直這麼認爲。當那一夜趕到齊府,看見倒在血泊中的他,他突然發現,他不僅渴望得到他,更渴望能真正完全取代他生命中的其他人,成爲他的靈魂伴侶。
那樣邪氣凜然、傲視衆生的齊顏,如今卻溫順的躲在他懷裡舔拭傷口,他的銀槍、他的白甲,都失去了,現在在他眼前的是殘留下來的最真實的齊顏。
他看到的一直是堅強地傲立於天地的齊顏,曾經他好奇過他真實的模樣,卻不曾想過,原來他根本就不曾保留過自己,失去了驕傲的外表,他其實一無所有——但他卻依然征服着他,用另外一種方式。
他再次想要撕碎她,然後重新塑造他,一個,屬於他的齊顏。
“柳夕顏沒死,齊嫣然沒死,承歡也沒死,還有你母親,他們早被齊嚴送走。還有你父親,他帶着你麾下全數齊家將,正在前往與你家人會合的路上。”駱天涯將一紙家書放入齊顏手中。“齊家人沒有了國,可是他們還有家,只要還剩一個人,齊家人的家就還在。”
齊顏顫抖着攤開信紙,曾經在他生活中隨處可見的娟秀的字跡,如今卻儼然成了他生命的出口。“他們……”
“在蒼山離宮。”駱天涯笑起。他知道齊顏又有了活下去的勇氣,唯一遺憾的是,支撐他活下去的人不是因爲他。“要去嗎?”
“不……”他淡淡地拒絕。“我還不知道該怎樣面對他們。”
一個被擊垮了齊顏,他不知道如何再去面對摯愛的家人,如何再去面對曾經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兄弟們。他不想見他們,至少現在不想。
他必須重新站起來,先站起來……
“幫我。”擡頭直視駱天涯的眼,齊顏道。
“好。”撫開貼在他頰邊的碎髮,駱天涯笑着應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