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楊霖說明了獨孤容學的來意,房玄齡微微一笑道:“看來主公已有所得了?”
“那還用說?那宇文家奴不過是襲曹孟德之故智,挾代王那個小娃子以令關中罷了。不過秦地雖然出精兵,卻不是被皇帝調動得天南海北到處都是,就是被我那個老丈人羈留在河東還沒回家,所以宇文家奴感到兵力空虛,就把主意打到了屈突老兒的那十幾萬兵馬頭上,至於我,不過是他誑屈突老兒回關中的一個藉口罷了。”
“其實也不盡然。”
長孫無忌負責收集情報,所以對於天下大事比較熟悉,聞言接口道:
“當今天下雖亂,卻與令尊先楚公起兵之時的情形又不一樣。一則雖然諸侯割據、遍地草頭王,卻沒有一個如先楚公那樣的共主。所以各方勢力雖然大都打着反隋救民的旗號,但是彼此間的提防與敵意遠大於隋廷。二則先楚公興也勃焉亡也忽焉的教訓使得各方勢力不敢妄動。就像主公您經常說的那句先胖不算胖,後胖壓倒炕一樣,誰都想着讓別人當那先爛的出頭椽子,而自己後發制人。三則大隋雖然沒落,全然沒了往日的威勢,但只要皇帝在位,便是正統大義之所在,除非有人有把握一鼓而下之,否則便會成爲衆矢之的被羣起而攻之。如此形勢下,崛起不如蟄伏,大動干戈不如養精蓄銳,各路梟雄都在拼命的擴充實力而不願輕易折損,這也是如今天下稱王者數不勝數,而除了個別妄人之外無人稱帝的原因之所在,也是各路諸侯間兵戈不斷,卻多爲小規模衝突,而大打出手的少之又少的根由。
各路諸侯之間的敵意和提防使得他們幾乎不可能達成合作和結盟的關係,便是偶爾有之也不過徒有其名罷了,而主公您偏偏是個例外。一來你有先楚公嫡子的名分,二來你的實力頗爲不俗又有大破突厥之功,更重要的是你既無根基之地又至今沒有自立之意,於是乎就成了各路諸侯最好的拉攏和結盟的對象。要是你肯誠心投靠,無忌以爲唐公就敢立刻扯旗自立,密公就敢跟翟讓公然反目,至於那個宇文成乾可能會樂得立刻一刀砍了代王,然後登基稱帝!
就是因爲這個超然的地位,主公您纔可以在諸侯間遊走自如,他們只會拼命的結好你,只要不觸及到根本利益絕對不會跟您反目,因爲對他們來說,如果將您的勢力攫爲己有自然會實力大增,大大增加謀奪天下的把握;即便做不到這一點,能將您這股禍水東引、削弱敵對勢力的實力也是隻賺不賠;就算您再如何的不爲所動,能和您和平共處,也比平白豎一強敵強得多。所以無忌以爲,這些日子以來,河東、瓦崗以及關中的所作所爲,莫不如此。”
“輔機兄此言大善!這麼說我是不是應該任誰都不理,超然物外,讓他們繼續拍馬屁?”
“如此也不妥。”房玄齡皺眉道,“如今我們身陷諸方勢力之間,迴旋的餘地越來越小,而我軍人數雖衆,戰力卻相對孱弱,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復之地。方纔輔機所言雖然不差,但是我們的選擇其實不多,或是迅速遠離河南這是非之地,或是擇一強藩附之以圖休養生息,或是乾脆據地自立,無論如何處之,主公均需速速決斷。”
“這樣啊……如今凡是像點樣的地方都有主了,沒人要的地方要麼是窮山惡水,要麼就是地沒開發人沒開化,咱們哪一個也不像能吃苦能受罪的樣兒……至於說據地自立,無論是瓦崗、東都、關中咱們哪個打得過?河東實力倒是不強,可我那個老丈人要是好對付,我也不用逃之夭夭了……要不咱們還是找條粗腿抱一抱吧,你們覺得瓦崗怎麼樣?”
楊霖一提瓦崗,衆人都覺得彆扭,原因不外乎正統與異端之辯、世家與寒門之分。楊霖的手下包括他自己在內,大都是沒落的勳貴大族和中小世家出身,這些人沒有那些豪族高第子弟般眼高於頂、處處刻意與其他階層劃清界限的臭毛病,當時不代表沒有他們自己的矜持。所以他們在李世民出事之後,沒有選擇屈辱的唐國公李淵手下當雜牌混日子,更沒有在匪亂如野草的形勢下委身從賊,而是寧可選擇在當時幾乎一無所有、只剩下一個名分的楊霖。
在此時此刻的情勢下,無論是北上河東、西進關中,還是投到東都越王名下,哪怕是千里迢迢的去江都找皇帝,對他們來說都比投靠瓦崗更能接受。畢竟前者無論如何都算是“官”,而瓦崗就算將來能奪得天下,也擺脫不掉一個賊名。這年頭,對於清白人家來說,一日從賊便終身是賊,甚至會累及子孫後代。
“我說各位你們可要想清楚,現在不是魚和熊掌能夠兼得的時候,咱們一步踏錯就可能萬劫不復。你們想想看,宇文成乾這傢伙就不用說了,我與他相處時間雖然不長,卻也能看出此人陰險狡詐兼心狠手辣,爲達目的不擇手段,咱們要是投靠他,若不想被他吞併幹掉,就得跟他大打出手,幾乎沒別的出路,實在是太過兇險;東都那邊屈突通又不是個傻子,他要是敢回關中肯定得被宇文成乾攫取兵權,弄不好老命不保,所以他一定賴在東都不動地方。而我的生父和養父被這老兒一手包辦全部幹掉,你們覺得我們之間的這個仇能解得開?咱們要是投靠越王,跟這老兒肯定又是一場不死不休的惡戰,可我現在又打不過他……河東就不用我說了吧?我又不能跟我老丈人翻臉,這老頭又是個死佔便宜不吃虧的,我要是落他手裡就等着被他慢慢的吃幹抹淨吧。如此一來,咱們就只有瓦崗能選了,而且如今瓦崗之上二虎相爭,咱們此時壓上去就是一筆重注,任誰對咱們都不敢輕忽。咱們可以籍此講價錢、談條件,坐山觀虎鬥,等本錢厚了再謀後路,說不定還能撈一票大的……”
既然楊霖如此說,而且似乎還很有道理,衆人也只得收起自己的小心思,一心一意的爲他謀劃起來。衆人討論得正熱鬧,瓦崗軍的兩撥人馬卻突然一起跑過來求見。
“哎呀呀,茂公兄、子仁兄,這兩天你們二位可是成了稀客,怎麼有暇來看小弟了?”
因爲王伯當跟楊霖犯衝,所以一向是由柴孝和充當李密的代言人和徐世績一起盯着楊霖。不過自從獨孤容學到了以後,這二位就躲起來不見人,也不知道是什麼緣故,所以楊霖那張破嘴哪能放過他倆?上來便是一番調侃。
誰想平日裡跟他處的挺好這兩位,今天卻統統板着臉,跟誰欠了他們八百吊似的,而且壓根沒理楊霖的話茬,柴孝和就搶先開口,肅然道:
“魏公委託孝和誠邀世子一唔,爲此魏公已於前日離開下邳,將在宋城(即樑郡的郡治,位於瓦崗所在的東郡東南——作者注)恭候世子大駕。”
徐世績打仗很在行,可是打嘴仗卻不是柴孝和的對手,總讓人家搶了先,主要是這傢伙性格比較矜持,總是拉不下面子。不過今天他好像也顧不得這許多了,不待柴孝和說完便趕緊接道:
“我家主公急盼能與世子相見,已傳令在韋城(即東郡的郡治,與瓦崗相距不足五十里——作者注)黃土墊道、淨水潑街、樹纏黃綾,並趕製楚王大旗千面以迎世子。”
以前徐世績和柴孝和雖然各爲其主,但是畢竟同在一面瓦崗大旗下,在明面上還是有所顧忌,有時候還不得不相互照應。不過看今天這架勢,似乎瓦崗兩大巨頭之間已經從暗鬥轉向明爭了。
這等大便宜楊霖豈有不佔之理?他故作誇張的叫苦道:
“這可如何是好?陛下徵召小弟前往江都見駕兩位老兄是知道的,那京師的代王殿下又令小弟西進關中以拱衛京師……小弟身爲大隋命官,那是身不由己呀,是個爺就得小心供着,正恨不能把自己劈成兩半以應萬全呢,說不得要辜負許王和魏公的好意了。”
這回徐世績搶了個先,質疑道:“皇帝老兒先不去說他,楊侑那小兒不過是宇文成乾的傀儡罷了!宇文家奴此人性情癲狂,爲人狠辣又不擇手段,世子如何能信他?”
“宇文家奴可不可信另說,不過人家可是許諾把屈突老兒誑走,讓小弟獨佔東都!嘿嘿,那可是東都啊,天下中樞之所在,據說誰佔了那塊地方就能集天下王八……呃是王霸之氣於一身,又是什麼龍興之地又是什麼定鼎天下的,小弟也搞不明白,很有興趣去一探究竟啊!”
楊霖剛剛還是個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的小受樣,一轉眼就換了一副奸商臉孔,赤果果的開始討價還價,簡直是完全不把臉皮當個物件,把個徐世績弄得一陣發懵。他還反應過來,可柴孝和可是個人精,馬上接口道:
“孝和可代魏公許諾,只要世子願赴宋城,魏公甘願獻出淮陽、譙郡兩郡之地供世子駐馬!”
“淮陽?譙郡?那是什麼地方,我怎麼都沒聽過?小弟雖然不才,也是嬌生慣養長大的,吃不得苦遭不得罪,你可別拿些窮鄉僻壤糊弄我。東都啊!還有比東都更好玩的地方嗎?”
眼見楊霖如此貪得無厭,而李密對他又勢在必得,柴孝和一邊暗自咒罵一邊咬牙切齒的繼續加碼:
“那滎陽、潁川二郡世子以爲如何?”
還沒等楊霖發話,徐世績便勃然大怒,戟指柴孝和吼道:
“滎陽本是我內軍歷盡艱辛從屈突老兒手中奪得,程知節將軍至今仍在汜水、偃師、陽城一線與屈突老兒對峙,爾等竟敢從我內軍手中奪食?”
“哎呀,兩位老兄莫要急躁,什麼滎陽、潁川的我都不熟,你們的主公也未必願意。咱們還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媽,把事兒都搞清楚了再說好不?何必爲了區區小事傷了和氣,不值當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