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位老姑太太、三姑太太和大姑奶奶已經在路上,不日將來京城,宋老太太和小蔣氏的孃家人以及歐陽氏的孃家人過幾日也會到,保守估計還有近百人要住進來。
就算宋家夠寬敞、房屋夠多,要把這麼多人安置下來,也是一件令人頭疼的事。男人們一律安排住在外面客院,女眷則分散住到各院,分到竹隱院的是五老太太和她的兩個兒媳一個庶女。
潘世瑋在午後已被挪進了松鶴院的一處小偏院內,他臉上的恥字洗不掉,只能躲在房裡,這臉丟到外祖家就算了,在宋家族人面前總得遮掩一點。
人太多,宋箬溪一圈禮見下來,搞不清誰是誰,也沒力氣跟她們說客套話,端着一杯茶,坐到角落邊的繡墩上,旁聽旁觀。
等宋老太爺從衙門回來,數年不曾見面的幾位老兄弟一番唏噓感概,接風晚宴上一杯接一杯的喝酒,酩酊大醉方散。宋繹兄弟陪着堂兄弟們也是喝得興致高漲,談笑風生,鬧到半夜才歇。女眷們那邊,宋老太太憐惜幾位妯娌長途跋涉甚是辛苦,早早的就散了。
宋箬溪躺在牀上假寐,熬到半夜,聽到外面已無聲響,起身走了出去,站在院中,道:“出來吧。”
“魃見過姑娘。”魃悄無聲息地出現在牆角陰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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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爲什麼要說謊?”宋箬溪問得直接。
“魃不曾說謊。”
“他被你說的兇殘成性,可魅卻說他處處都好,還是那種用言語都無法說明白的好。截然相反的兩種說辭,你們總有一個在說謊,我該相信誰?”
“姑娘願意相信那一種?”魃問道。
“兩個我都不信,他既非你說的那般兇殘成性,也不象魅說的那樣處處都好。”宋箬溪中肯地道。
魃無聲的笑了笑,這兩天姑娘果然如她所願,去想公子的爲人了,“公子待人在細微處,點滴在心頭,姑娘聰慧,眼光獨到,看得真真真切切的,是魃和魅太過多嘴了。”
這話聽着別具深意,宋箬溪眸光微凜,“你既然已經多嘴,再多說些也無妨,我不喜歡揣摸推測,事情還是攤開來說的好!”
“忘卻舊時意,珍惜眼前人。”魃用宋箬溪勸秦紹維的話來表明深意。
宋箬溪聞絃歌已知雅意,嘴上卻道:“你這話,我聽不懂,什麼舊時意?誰又是眼前人?”
“姑娘若是不懂,魃就更不懂了。”魃並不拆穿她,“夜已深,姑娘早些歇息吧!”
宋箬溪怔怔地看着魃飛身上了樹,然後消失不見,緩緩轉身回房,躺在牀上,再次輾轉反側。宋箬溪雖不是虛榮的人,但也不得不承認,被上官墨詢這種萬人迷喜歡,她既受寵若驚,又有點不敢相信。
忘卻舊時意?
她及笄過後,若是陸綮顏不出現,那個約定就成了前塵往事,說不定第二天就會有人上門提親,她就算想抗爭,只怕也抗爭不過,不想忘卻,也得忘卻。
珍惜眼前人?
宋箬溪回想上官墨詢爲她所做的事,若無一絲情意,他豈能爲她做這麼多事?送花送馬送暗衛,只是他若真對她有情,爲什麼不向她明確表明心跡?要讓魃和魅用如此迂迴的方式讓她知曉呢?是他在試探她的心意?還是魃和魅擅自作主?他不肯明確表明心跡,是擔心她不接受?還是另有他因?他是何時喜歡上她的?爲什麼會喜歡她?
左思右想,答案似飄在天邊,又似浮在眼前,宋箬溪苦笑,女人心海底針,男人心又何嘗不是海底針?待老太爺壽誕過後,她要去見他一見,心中主意已定,抵不過陣陣睏意襲來,閉上雙眼沉沉睡去。
家裡客人太多,不管他們是否知禮,紀芸都不想出任何意外,藉口宋箬溪要繡百壽屏風,把她拘在房裡,不許踏出院門半步,也不讓她過去正院請安,就連去松鶴院晨昏定省也擅自作主給免了。
這是極不合規矩的事,好在宋老太太此時沒空多管,她忙着應酬幾個妯娌,忙着安慰整天哭泣的二姑太。京中的大夫給潘妙齡找了十幾位,已確定她再無說話的可能。衆人同情之餘,感嘆此女日後難尋良配,可憐!可嘆!
潘世瑋臉上的恥字也依舊鮮明清晰,找尋各種方法清洗,最終發現用酒可以讓墨色變淡,假以時日,必然能洗掉。
過了幾天,客人陸續來了,宋家人滿爲患,熱鬧的如同菜市場,還好紀家人文家人都在京中,要不然,宋箬溪都得跟人同住一院。
宋濂和宋淮狡猾到極點,就算國子監和學堂放假,兩人也躲在紀家不肯回來。宋濂的理由是他專心讀書,專心備考,力求高中。宋淮的理由簡單的可惡,他要與紀允禮一較高低,請了外祖父當評委。
對於兄弟倆這種置身事外的惡劣行徑,宋箬溪很生氣,“太過份了,他們也不回來看看我。娘啊,爲什麼要把我這麼早接回來?等二十六日暖壽再接我回來不行嗎?”
紀芸挑眉道:“若行的話,你現在就不用坐在這裡叫苦不迭了。”
宋箬溪滿臉哀怨地倒在榻上,“我發黴,我要長蘑菇了!”
“來,讓娘看看哪裡發黴?哪裡長蘑菇了?”紀芸笑道。
“娘!”宋箬溪噘嘴,“人家快悶死了。”
“呸呸呸,童言無忌。”
“娘,佛經雲……”宋箬溪忽然想起心經已經抄寫完畢,“娘,我的一百份心經抄完了,你讓我送去桃花庵吧!”
“老太爺說了,姑娘這幾日不許出門,連八丫頭她們都不讓去族學了,你還想去桃花庵呢,想都別想,心經,娘找人幫你送過去。”
宋箬溪再次失望地倒回榻上。
“乖乖,再忍耐幾天,就到二十七日了。”紀芸摸着她的臉笑道。
宋箬溪除了繼續足不出戶,用刺繡和練字來打發時間,別無他法。好不容易熬到了二十六日,晚上擺小壽宴暖壽。
就算是暖壽的小壽宴也有二百多人,席開數十桌,禮節排場隆重盛大。
到了次日,宋老太爺和宋老太太端坐正堂上,家中兒孫們向宋老太爺拜壽。宋箬溪看到潘世瑋,臉上的恥字不太看得清了,可依舊色迷迷,依舊猥瑣。
宋濂看到潘世瑋看宋箬溪的眼神不對,側了側身子,攔住了他的視線。
“兒子(兒媳)恭祝父親,鬆蒼柏翠,人壽年豐。”
“女兒(小婿)恭祝父親(岳父),福祿雙全,壽延千秋。”
“孫兒(孫女)恭祝祖父,壽同山嶽永,福共海天長。”
“外孫(外孫女)恭祝外祖父,人增高壽,天轉陽和。”
宋老太爺看着這滿堂孝子賢孫,笑得合不攏口,道:“起來,都起來,吃壽桃添壽。”
沈嬤嬤招呼了一聲,八個丫頭各託着擺着壽桃型的小饅頭的盤子進來了。小饅頭不大,一口一個,小輩們各自取了一個壽桃,男子用袖子,女子用帕子,遮住嘴吃了。
“我吃到如意!”
“金珠,是金珠。”
“紅寶石。”
爲討吉祥,在壽桃裡面都放了如意、金珠、寶石、玉珠等小物件,宋箬溪咬到的是玉珠。
“七妹妹,你吃到什麼了?”潘世瑋涎着臉走過來問道。
宋箬溪向後退了兩步,笑道:“玉珠。”
“我也吃到玉珠,好巧。”潘世瑋笑道。
“丫頭們都回屋去,今兒起得早,後面還有得忙,一天兒不見得閒,趁着這會兒還有些工夫,趕緊回去再眯會兒,等回頭忙起來了,指不定要使喚你們幫忙招待女眷。”紀芸找理由支走宋箬溪。
宋箬溪轉身就走,潘世瑋伸手要抓住她,被宋濂一把挽住了手臂,“瑋表哥,我們去前面招呼客人去。”
“我不去,你放開我,我還有話要跟七妹妹說。”潘世瑋道。
“瑋表哥,今天忙,沒空閒聊。”宋濂眸底的怒意一閃而過,強行將潘世瑋拖了出去。
宋氏一族傳承百餘年,共分六堂,各堂在宥城老家各留有四五房人,其餘各房分散在閩國各地。其他堂的都是出了五服的,坐的外面的流水席,席開三百桌。那種官職高的、家富貴的,就請進擺壽宴的延喜樓和延慶樓就坐,粗粗算來也有十幾二十人。
安樂堂與宋老太爺在五服之內的族人大約在六十餘戶,有的年邁不宜來的,有的疾病不能來的,有的妒富愧貧不願來的,約有三十來戶,剩下的三十多戶,一家來四五個人,有一百多人。
再加上宋老太爺的這些兒子兒媳、女兒女婿、孫子孫女、外孫外孫女,又有幾十人。還有幾家姻親,又是幾十人,延喜樓內足足容納了近三百人。
這三百人又分男賓女眷,因男女之防,男在前面的延喜樓,女在後面的延慶樓。既然是壽宴,少不了敬酒這一環,宋老太爺是老壽星,年齡和輩份在他之上有七位,都坐在三樓,宋老太爺親自敬酒。與他平輩,年齡少於他的,由嫡子宋紓敬酒。二樓由宋繹三個庶出的兄弟敬酒,一樓則由宋瀚兄弟六人敬酒。
女眷那邊,因文氏懷有身孕,就由小蔣氏代替。二樓是歐陽氏和紀芸,一樓由大姑奶奶宋箬瀟領頭,宋家小一輩的兄弟沒有娶妻,就由六位嫡出的姑娘代替。
宋家六位姑娘到三樓上敬了宋老太太和諸位長輩的酒就到一樓來了,還沒說話,就聽到有人大聲道:“敬酒的人來了,各位準備好,我們一杯,她們要飲三杯,不能多,不能少,少了要罰六杯。”
宋箬溪看了看說話的胖婦人,不認識。
宋箬瀟笑道:“力嫂嫂放心,做妹妹的,絕不會壞規矩的。”
客一杯,主三杯,是規矩,是禮儀,亦是對客人的尊重,只是很考主人的酒量。
飲的酒雖是女子慣飲的甜酒,可飲多了依舊醉人,在樓上宋箬溪已經喝了幾十杯,喝得小臉酡紅,又飲了十幾杯,酒意上涌,薰得墨瞳水濛濛的,眼神迷離。
香繡悄悄上前,幫她換了個酒杯。
“大表嫂,溪兒敬你酒。”敬到姜氏了面前,宋箬溪一沾脣,發現杯裡裝的不是酒,是茶水,心中暗喜,若無其事地喝了下去,讚許地看了香繡一眼。
接下去宋箬溪喝的都是茶水,其他人是不是也偷樑換柱了,她沒功夫管,好不容易把所有人的酒敬完了,裝了一肚子酒和茶水,腦袋昏沉沉,肚子脹鼓鼓。
“上壽麪。”不吃壽麪不能退席,宋箬瀟見妹妹們都有些撐不住,忙揚聲道。
不一會,奴婢們就送上壽麪來,一人面前擺了一碗。宋箬溪象徵性地吃了兩口,香繡和青荷就扶着她出門,讓婆子擡着軟椅,送她回竹隱院。
跟在宋箬溪後面出來的是宋箬瀅,只是她並沒有回蘭圃院去,而是支開兩個婢女,去前面的延喜院了。朱千里今天也來祝壽,她按捺不住相思意,想見未婚夫。
初夏的暖風吹得人醉,何況是已有七分醉意的宋箬瀅,走了一段路後,酒意上涌,雙腿發軟,看到了前面花叢的巨石,就走過去想坐會在走。誰知一坐,睡意濃濃,斜躺了下去,閉上雙眼睡着了。
“好一幅醉臥圖。”宋箬灩帶着兩個婢女,走了過來,看到睡在石頭上的宋箬瀅,笑得古怪,伸手摸着宋箬瀅的臉頰,“你想見情郎,我就幫你找個情郎來與你相會。”
“姑娘,別說這麼多了,萬一有人過來就辦不成事了。”臉上帶着一道嚇人疤痕的灰衣婢女背起宋箬瀅。
宋箬灩微眯了眯眼,道:“螺兒,你想法子把瑋表少爺叫出,帶到那間小屋去。”
“奴婢知道。”螺兒答應着就往延喜樓去了。
宋箬灩和揹着宋箬瀅的灰衣婢女匆匆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