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在外,擔心是難免,只是再擔心也比不過母親……”宋箬溪無意就鄴疏華在外的情況與蘇念錦做深入研討,把話題帶開。
“是啊,養兒一百歲常憂九十九。”蘇念錦感嘆道。
宋箬溪喝了口紅棗桂圓茶,道:“蘇姑娘離家多日,想來父母一定很掛念。”
蘇念錦神色一黯,垂瞼道:“我的生母已經過世了。”
宋箬溪一怔,忙道:“對不起。”
“少夫人不知此事,無須向念錦道歉。母親去世後,父親另娶,就把我送去了外祖父家,等外祖父故去,我又只好跟着舅父外放爲官,如今又被姨母接到登瀛城來暫住。”蘇念錦拿着絲帕按了按眼角,“我就是雲邊孤雁,水上浮萍,無依無靠任飄零。”
宋箬溪聽了蘇念錦這番自揭身世的話,不是不同情,只是她在此時說出來,目的令人深思,她扮可憐,搏同情,找錯對象了,就是再同情心氾濫的人,也不會願意把夫君讓出來幫助別人的,眸光流轉,正準備講幾句無關痛癢的寬慰話,巧桃在外面道:“少夫人,婷姑娘來了。”
鄴淑婷帶着一臉甜甜的笑,走了進來,看到蘇念錦已然在座,皺了下眉,道:“要知道嫂嫂不歇午覺,我就早過來陪嫂嫂說話了。”
宋箬溪雖然知道鄴淑婷在暗指蘇念錦不知趣,打擾到她休息,可是想到蘇念錦畢竟身不由己,不願讓她太過難堪,笑道:“日短夜長,不歇午覺也沒太大的關係。我正等着你來,要跟你比試呢。”
鄴淑婷笑,“嫂嫂這麼胸有成竹,看來今天輸得人會是我喲。”
“不一定的,我不太記得清步子。”宋箬溪謙虛地道。
鄴淑婷端起茶杯,吹了吹浮茶,抿了一口,道:“今天讓嫂嫂先來。”
“好。”宋箬溪今天比昨天熟練多了,省掉了許多不必要的步子,走了一百一十六步。
“嫂嫂好厲害!”鄴淑婷讚了一句,笑了笑,話鋒一轉,“不過我是不會輕易認輸的。”
宋箬溪笑盈盈地把棋盤遞給她,“那我拭目以待,看妹妹會怎麼走了。”
蘇念錦坐在一旁看着兩人互動,眸色黯然無神,她不蠢,她看得出宋箬溪對她的敷衍和防備,可是姨母的話,她不敢不聽,只能厚顏無恥來惹人嫌,惹人煩。
“姑娘走了一百二十一步,姑娘輸了。”晴兒如實報數。
鄴淑婷微愕,“不會吧,比昨天還多走了兩步?”
“在走第六十三步時,婷姑娘移錯了一個位置,纔會多走出兩步。”蘇念錦冷眼旁觀,看得明白,記得清楚。
“是嗎?”鄴淑婷不太相信地斜了她一眼。
蘇念錦上前拿過棋盤,把方塊復了位,一步一步走,走到第六十三步時,停下來道:“接下來本來應該這樣走,可是婷姑娘移錯了一步,又回一步,就多走出兩步來。”
鄴淑婷抿脣不語。
宋箬溪沒注意鄴淑婷的走法,就算注意了,她記不清楚,但是看着象是那麼一回事,笑讚道:“蘇姑娘的記憶力真好,連步子都能一一記住。”
蘇念錦輕笑道:“以前隨舅父外放爲官時,路途遙遠,在船上無事,就和表姐表妹記着這個玩。少夫人和婷姑娘都聰慧過人,多玩幾次就能記住了。”
“誰會無聊去記這個。”鄴淑婷撇撇嘴,“做人應該記住該記住的,不要去惦記不該惦記的。”
宋箬溪見蘇念錦臉上的笑容僵一下,知道這話刺痛了她,端起杯子假裝飲茶,有意不說話,看她如何應對。
蘇念錦放下棋盤,走回原處坐下,淡淡地道:“婷姑娘年紀小,不曾經歷過,要知道這世上的事,不是想記住就記住,想忘記就想忘記。”
“聽這話,蘇姑娘好像經歷過很多事一樣。”鄴淑婷勾脣冷笑,“我記得蘇姑娘就比我大一歲,說這樣的話不覺得很好笑嗎?就算要裝,也等蘇姑娘三四十歲的時候再來裝,再來說教。”
蘇念錦再世故,也只是個十四歲的小姑娘,臉上露出幾分惱意,胸口也起伏不定,在努力剋制和強忍。
宋箬溪眸光微轉,道:“婷妹妹,蘇姑娘不是在裝,這人年少時候,都是這樣,不識愁滋味,爲賦新詞強說愁。等識盡愁滋味,卻只能嘆一聲天涼好個秋。”
“嫂嫂這話說的極對,暮秋時,我看着滿園的花都凋謝了,傷心落淚,母親就笑話我,說我年少不懂事,爲落花愁得掉眼淚,等真知道愁時,我哭都沒眼淚。”鄴淑婷嘆道。
“妹妹這是在自尋憂愁,明年花會再開,不需要爲了已經落入塵土中的花而執着。”宋箬溪話中有話,希望能點醒蘇念錦,她還有父親在,沒必須這麼依附陳夫人。陳夫人再厲害,也只是鄴繁的一個妾室,困在城中,只要有心阻攔,她根本就沒有辦法左右蘇念錦未來。
“嫂嫂和哥哥果然是一對,連話說的都這麼相似,我聽哥哥說執着就是業障。”鄴淑婷笑道。
宋箬溪笑,“我和他看得是同樣的經書,當然說一樣的話。執着近於迷惑,對事情看不真切。”
“嫂嫂,這是不是就人們常說的情投意合啊?”鄴淑婷斜了蘇念錦一眼,故意在情投意合上落重音。
“念錦打擾少夫人許久,先告辭了,改天再來看少夫人。”蘇念錦坐不住了,起身道。
“蘇姑娘慢走。”宋箬溪自然不會留她,“香朵送客。”
等香朵送蘇念錦離開,鄴淑婷做出一副害怕的模樣,怯怯地道:“嫂嫂,我把你的客人趕走了,你不會生我的氣吧?”
“你每天來陪我,我就不生氣。”宋箬溪笑道。
“嫂嫂不嫌我煩,我天天來陪嫂嫂。”鄴淑婷笑得雙眼彎成了月牙狀。
“妹妹能來陪我,我只有開心,怎麼會嫌煩呢。”宋箬溪笑,“我聽奶孃說,你的棋藝是你哥哥教的,我們來對弈一局吧。”
鄴淑婷促狹地擠了擠眼睛,“嫂嫂是不是想哥哥了?”
宋箬溪笑而不語。
鄴淑婷上前握住她的手,“嫂嫂放心,哥哥把事情辦妥,就會平安歸來的。”
“我也相信他一定會平家歸來的。”
“嫂嫂,我們來下棋吧!”
姑嫂一局棋下到黃昏,鄴淑婷以五子告負。
宋箬溪留鄴淑婷吃過晚飯,才讓人護送她回西苑。
第二天是臘月初五,登瀛城的習俗在這天吃五豆飯,宋箬溪一早就被滿院子的香氣弄醒,“在煮什麼?好香。”
“歐陽嬤嬤讓蠶娘煮了一大鍋子的五豆飯,這會子正打發人給各房送去,少夫人可是餓了?”香繡笑着走進來,身後跟着拿着洗漱用具的小婢女。
“是有點餓了。”宋箬溪笑,從牀上下來。
送五豆飯,越早越好,趕個喜慶。澹寧居的五豆飯,是蠶娘帶着巧桃去送的,她想順便再打探一下郴州的消息。
宋箬溪吃過五豆飯,穿着半舊的銀紅小襖,坐在暖閣裡抄寫藥師佛的十二大願,正抄到,“第六大願,我願來世得菩提時,若諸有情,其身下劣,諸根不具,醜陋頑愚,盲聾……”蠶娘走了進來。
宋箬溪擡頭看了她一眼,低頭繼續抄寫。
蠶娘走到她身邊,壓低聲音道:“少夫人,剛剛郴州的州府派人送進來一份公函,城主看過後,非常生氣,在文瀾閣裡,痛罵了許久,隱約傳出來一句是無孝無悌。”
“無孝無悌?確定沒有聽錯嗎?”宋箬溪臉色微變,善事父母者曰孝,善事兄長曰悌。鄴繁有六個兒子,無孝可以指的是五個庶子,鄴疏華只有兩個庶弟,無悌指的是誰?鄴孝恭?還是鄴孝良?鄴孝恭借傷勢不離城,是不是苦肉計?鄴繁懷疑的人是誰?
“城主連說了三遍,應該不會有錯。”蠶娘沉聲道。
連說了三遍,表明鄴繁十分震怒,也表明事情很嚴重,鄴疏華會不會已經……
宋箬溪心一陣慌亂,手中的毛筆抖了一下,一滴墨水滴落在紙,把紙給弄髒了,“少城主的情況怎麼樣?”
“沒有打聽出來,不過少城主應該無恙,因爲城主並沒有派人前往郴州。”蠶娘分析道。
“我要知道確實的消息。”宋箬溪放下手中的毛筆,“你去叫紅綃進來。”
蠶娘出門把紅綃找了來。
紅綃進來問道:“少夫人找奴婢什麼事?”
“紅綃,你馬上出城一趟,看派去郴州的人回來沒有,情況究竟如何?”宋箬溪道。
“少城主一定吉人天相,少夫人不必太過憂心。”紅綃安慰她道。
“你快去快回。”安慰的話,無法讓宋箬溪安心,除非鄴疏華現在能安然無恙的出現在她面前。
紅綃也知道安撫沒多大的用處,趕緊回房換了身衣服,拿着令牌匆匆出城辦事。
宋箬溪呆怔怔的坐了一會,心亂得很,不知道要做什麼好,想了想,把那弄髒的紙揉成一團,丟在一邊,另換了一張紙默寫《大悲咒》。
“南無、喝囉怛那、哆囉夜耶.南無、阿唎耶,婆盧羯帝、爍鉢囉耶.菩提薩埵婆耶……婆嚧吉帝.爍皤囉夜.娑婆訶。唵,悉殿都.漫多囉.跋陀耶,娑婆訶。”宋箬溪默寫着早就熟記於心的《大悲咒》。
誦持《大悲咒》,能消諸難,遇火不焚,遇水不溺。宋箬溪不能親往郴州,只能用這個方法遙寄心願,抄了三遍,親自拿到佛堂供在佛面前,跪在蒲團上,雙手合十,又唸了三遍,雙眼輕闔,道:“我佛慈悲,請保佑師兄早日平安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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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第十二大願不太合適,考慮了一下,改成《大悲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