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七日,秋高氣爽,晴空萬里無雲,宋箬溪拜別親人,淚眼婆娑的啓程離京。送親的隊伍聲勢浩大,除了上官墨詢等官方代表以及他們各自的私人隨從和宋家的陪嫁人員,還攜帶着一十六車金銀飾物、八車綾羅綢緞、六車書冊等嫁妝。
宋箬溪所坐的馬車在隊伍的中間,最前面是十六名帶刀護衛,鄴疏華留下來的四個鐵衛騎着馬護在車旁,有序地往前行進,塵土飛揚。
馬廂長而寬敞,用紅色珠簾將車廂分爲內外兩間,外間靠車壁擺着櫃子和半圓桌,在裡間鋪着舒適的織錦軟墊,正中是一張固定的小方桌,桌上擺着一套紅釉茶具和食盒,在車廂四角各固定着一盞銅質油燈。
宋箬溪斜靠坐大紅織綿的引枕上,略有些紅腫的雙眼透過窗簾看着外面隱隱綽綽的人影,耳邊聽着馬蹄嗒嗒聲和車輪滾動的吱軋軋聲,神情恍惚。
“姑娘,你在想什麼?”香繡見她已經發呆了許久,忍不住輕聲問道。
宋箬溪搖搖頭,道:“去登瀛城要走兩個多月,路程好遙遠。”
“左右也就兩個來月罷了,姑娘要是覺得坐車乏悶,奴婢陪你打牌可好?”青荷笑道。
“沒帶字牌出來,怎麼打?”宋箬溪頗感遺憾地問道。
香繡從暗閣裡拿出一副嶄新的字牌來,笑道:“五少爺和禮少爺怕姑娘在路上悶,不但準備好了字牌,還有雙陸、棋子、骰圖、挑花繩。”
“他們到是準備的齊全。”宋箬溪含淚笑道。
“姑娘此去,雖然千里迢迢,離鄉別井,但是隻要各自安好,要相見也不是難事,不過是來回奔波,舟車勞頓罷了。”蠶娘勸解道。
“來回要四個多月呢。”宋箬溪輕嘆,深刻懷念現代快捷的交通工具,現在離城不遠,官道還算平整,沒有明顯的顛簸感,等翻山越嶺,只怕全身骨頭都會被顛散架。
“姑娘,我們來玩牌吧!”青荷和香繡已將桌上的東西收拾好,空出了桌子。
三人摸牌,一人數信,玩玩樂樂,說說笑笑,一腔離愁哀思就沖淡些許。
“郡主,爲免錯過進城投棧,正午就不停車休息了,不便之處,還請郡主見諒。”庹焰的聲音從車外傳來。
宋箬溪把手中的牌丟在桌子上,道:“世子考慮周全,一切聽從世子的安排。”
庹焰笑了笑,召來身邊小廝,傳令繼續前行。
蠶娘早料到這個情況,備好肉脯和乾糧,翻出小銅爐,燒上炭火,擱上銅鍋,倒半鍋子水,再把肉脯和乾糧丟進去熬煮,很快一股食物的香味就飄散開。
雖已過中秋,但天氣依舊炎熱,車廂裡燒着火,更是熱上添熱,宋箬溪既怕冷又怕熱,用手扇了扇風,蹙眉道:“香繡,把窗簾捲上去,透點風進來,好熱。”
香繡和青荷一人捲起一邊的窗簾,宋箬溪這才發現上官墨詢和庹焰都沒有坐馬車,一個騎馬走在左邊,一個騎馬走在右邊。宋箬溪的目光轉了轉,還是選擇看着左邊的上官墨詢。
庹焰聞了聞,笑問道:“這煮的是什麼東西?聞着好香,郡主可否分我一碗?”
“好。”宋箬溪大方地應允。
上官墨詢抖了抖繮繩,讓馬向前踏出了三步,離開宋箬溪的視線範圍。宋箬溪垂了一下眼瞼,沒有移開,繼續盯着外面,湛藍的晴空彷彿被清水沖洗過,沒有一絲雲影深邃而透明,有一羣大雁排成人字形飛過。
“雁遂夕陽投塞北。”庹焰說了句上聯,沒有徵詢上官墨詢的意思,就略帶挑釁地道:“雒淇公子,請對下聯。”
“鴻拖秋色下江南。”宋箬溪記得上官墨詢說過他不擅詩詞,主動爲他解圍。
庹焰笑,“郡主,我再出一聯,月落洲留沙上雁。”
上官墨詢應聲對道:“雲飛水宿浪中鷗。”
庹焰看了眼宋箬溪,道:“荒蘆棲南雁。”
“疏柳噪秋蟬。”上官墨詢在嗓字上落下重音,對了聯還不夠,還暗中罵人。
宋箬溪明眸流轉,低下頭,抿脣淺笑。
庹焰眼中閃過一抹嫉恨,沉吟片刻,道:“一行朔雁,避風雨而南來。”
上官墨詢勾起脣角,朗聲道:“萬古陽烏,破煙雲而東出。”
“姑娘,可以吃了。”蠶娘把肉脯飯放到宋箬溪面前。
“盛一碗給雒淇公子和庹世子。”宋箬溪早上哭得唏哩嘩啦的,沒吃多少東西,坐了大半天的車,飢腸轆轆,拿起銀匙吃了起來。
香繡和青荷一人遞了一碗出去給上官墨詢和庹焰,還遞了四碗給子時他們。
上官墨詢接過碗,以腳控馬,一手端碗,一手執匙,用餐的姿勢優雅,就好象坐在餐桌邊。
子時四人也能用腳控馬,雖然姿勢沒上官墨詢那麼賞心悅目,但是能坐在馬上吃東西,已經不錯了。
“多謝郡主。”庹焰的騎術顯然沒有上官墨詢他們好,沒辦法在馬上用餐,只能下馬,回馬車上去吃,道謝的表情有幾分狼狽。
等庹焰走遠,上官墨詢吃完那碗飯,藉着遞碗進去的機會,靠近車廂,飛快地道:“暗中有人尾隨,是敵非友。”
“蠶娘不會離開姑娘半步,會保護好姑娘的。”蠶娘正顏道。
子時四人更是打起十二分精神,目光銳利地環顧四周,防止突發事件。
宋箬溪皺了下眉,才動身就有人尾隨,這一路上看來是不得消停了。
“把簾子放下來。”上官墨詢拉起繮繩,催馬向前走了幾步。
宋箬溪吃了午飯,和蠶娘三人閒聊了幾句,又停車下去方便了一下。蠶娘如臨大敵,把香朵和薄荷從後面的馬車中調了過來,又讓八個宮女守在外面。
這麼大的陣式,弄的宋箬溪差點尿不出來,彆彆扭扭的小解完,回到車上,“水,水果統統不吃。”看了眼食盒,“糕點也不吃,免得口乾要喝水。”
蠶娘幾個知道她是怕麻煩,不想下車小解,也不勸她,反正她餓自然會吃。
宋箬溪打了個呵欠,躺在軟墊上閉目養神,搖晃的馬車把她搖進了睡夢中。一覺睡到申時正,坐起來,動了動身子,覺得頸痠痛,雙眉微蹙,伸手去捏脖子。
香繡放下手中的絡子,坐過去爲她輕按後頸。
因隊伍中有女眷,行進的速度過於緩慢,時近黃昏,夕陽漸漸西沉,還沒抵達下一個城鎮,爲了避免夜宿野地,庹焰下令全速前進。宋箬溪在顛簸的馬車上,再次深刻懷念現代的交通工具。
“郡主,天色已晚,庹世子派人傳話,說今日就在此歇息,明日再行。請郡主下馬車。”子時在車外稟報道。
宋箬溪進到驛站客房時,那八個宮女早已手腳麻利地將屋內枕頭被褥全部重新換過,還點上了她喜歡的荷花香。下午睡太久,宋箬溪不覺得困,又沒怎麼動,肚子也不餓,吃了小半碗紅粳米飯,斜在椅子上翻看傳記。
青荷喚喚了門外守衛的士兵提來熱水,宋箬溪打發她們出去,沐浴更衣,一身清爽的上牀睡覺。睡到半夜,迷迷糊糊中,宋箬溪聽到有沙沙的聲響,想起白天上官墨詢說的話,翻身坐起,拿出放在枕頭下面的小刀,嚴陣以待。
守夜的青荷聽到動靜,道:“姑娘不用起身,外頭下雨了,奴婢怕姑娘着涼,起身關窗子,沒想到會吵醒了姑娘。”
“吵醒我不事。”宋箬溪輕舒了口氣,“只要不是賊人闖進來就好。”
蠶娘道:“姑娘莫怕,上官少爺安排了人在外面守着,那些人不敢闖進來的。”
宋箬溪把小刀塞回枕頭下面,“聽這聲響,雨下的不小。”
青荷過來幫她掖好被子,“下了秋雨,明天就沒那麼熱了。”
睡了不多時,天明,香朵和薄荷來伺候宋箬溪梳洗。等香草端來早飯,用過後,就啓程趕路。
連續五天,太平無事,暗中尾隨的人沒有動手,但是上官墨詢等人並沒放鬆警惕性。
這天黃昏再次進城入住驛站,熱水備好,宋箬溪打發香朵她們出去,解開外衣,正要解中衣,一陣頭暈目眩,忙伸手扶住桌角,搖了搖頭,想清醒點,情況不對!張嘴想喊人,可是已然喊不出聲來,也瞧不清周遭的一切,在意識陷入昏迷之前,看到對面的牆挪開了,兩個身影閃了出來。
香繡等人在外面等了許久,已過了宋箬溪平時沐浴所用的時間,還不見她出來,蠶娘駭然一驚,“不好,姑娘出事了!”
蠶娘領頭衝進房內,裡面空無一人,木桶裡的水已微涼,架子上掛着宋箬溪的外衣。
上官墨詢的臉色異常的難看,眸光冷若如霜,但是他沒有象其他人那樣四處胡亂尋找,而是站在屋裡細細查看一番,雙掌一推,將牆打出個大洞,走過去,再次細查看後,搬動木牀上的機關。
“咔嘰咔嘰”地聲音響過,牀上露出一條暗道。
上官墨詢毫不猶豫地一撩錦袍,鑽進了暗道。
蠶娘緊隨其後,走了十幾步,皺眉道:“上官少爺,這暗道是新挖出來的。”
上官墨詢抿脣不語,疾步朝前走,很快就走到了暗道盡頭,側耳聆聽了一下外面的聲音,閃身而出,發現站在一間院子裡,院子的地而上有兩道很明顯的車輪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