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鑠說離宮溼氣重,恐小孩子家身子弱受不住,連夜派人將初惟公主給送 回長安去。別人不知道姜鑠的意圖,蘇嬀可是心裡跟明鏡兒似得。
當着孩子,能算計孩子的娘?
有時候蘇嬀一個人時候,她就會瞎想。韓度那樣的品貌,她這輩子是配不起了;姜之齊實在太過下作陰毒,她又瞧不上;紀無情雖然很愛她,兩個人終究是有緣無分;大概也只有姜鑠了,天註定他們這對不共戴天的仇人相愛相殺。
春日裡唯一的不好,就是陰雨綿綿,偏偏這雨還帶着些寒氣,石階上窪着好些水,映着青苔碧幽幽的,飛紗被風吹地慢慢地搖,不知是哪個殿裡的宮人在吹。簫,曲調千 回百轉,叫人聞之慾泣。
幽蘭殿
蘭之猗猗,揚揚其香。
幽蘭殿空蕩蕩的,約摸有好幾年沒人住了。蘇嬀將沉甸甸的食盒放在柱子跟前,一會兒,她要親自將食盒裡的墮胎藥交到元蘭手中,並且親眼看着這女人在地上疼地死去活來。
風將殿門吹開,罩在梳妝檯上的紗登時掉落在地上。蘇嬀走到鏡子前,銅鏡觸手生寒,正如這炎涼的世態。
還記得當年,半死不活的她被元蘭扔進冷宮,如何能忘記這個女人騎在她肚子上,用燒紅的鐵條抽她的臉,並且在臨走時,這位最親愛的蘭姐姐還送了她一份大禮,笑着對她說:你以後就用這面鏡子,好好地孤芳自賞吧,我的殿下。
蘇嬀用手附上自己的臉,鏡子裡的女人面容精緻,微微一笑盡是風情。蘭姐姐,我知道你肯定不會放過我這個妖精,你既容不下我,那我就要比你先動手了。
昨夜姜鑠派人將初惟公主送走後,蘇嬀越發確定姜鑠是用實際行動在暗示自己。今兒一大早,蘇嬀就將常俊常公公叫來,她觀察這位常公公好久了,他雖不似總管太監趙公公那般謹慎妥帖,但有野心,而且還大膽,這事找他做最合適了。
果然,這常公公先是百般地扭捏,看上去極怕事。蘇嬀只是對他說了一句話:這其實是皇上的意思,公公難道心裡沒數嗎?
常公公多年來一直被趙公公壓着一頭,苦於沒機會再往爬高一點。聽了蘇嬀的話,他心一橫,這事要是做的讓皇帝滿意了,那前途不可限量。要是皇帝龍顏大怒,左不過還有蘇嬀頂着。再說,德妃的身份……嘿嘿。
“皇上,蘭兒過來了。”
元蘭的聲音溫柔極了,她今兒穿了件米紅色的上衣,衣上繪有金色雲紋,裙腰束得極高。寶髻巧梳金翡翠,她的髮髻頂上簪着幾朵剛剪下來的粉色月季,側面斜插一隻金鳳,顯得她整個人高貴又嬌豔。
瞧見殿裡空蕩蕩的,元蘭面色有些疑惑,她一手護住肚子,一手用帕子輕掩住口鼻,以免吸入太多的灰塵。
“皇上,您在哪兒?您不是有東西給蘭兒看麼?”
帷幔背後的蘇嬀就靜靜地看着元蘭,微笑着欣賞她眼中的不安和恐懼。
四年前的那個晚上就是這樣,我就是這樣走進‘拾翠殿’,可我沒有看到弟弟默兒和希望,我看到了你,元蘭,你帶了十幾個手執尖刀利劍的將士將我團團圍住。
許是感覺到不對勁兒,元蘭一轉身就準備往外走,誰知卻被常俊公公給攔住。
“大膽奴才,你竟敢假傳聖旨,哄騙本宮至此。”
常公公面色平靜,衝暗紅色的帷幔那兒笑道:“娘子,您就打算一直不露面?德妃娘娘這可是要走了。”
蘇嬀提起食盒,慢悠悠地從帷幔後面轉出來,十年河東十年河西,蘭姐姐,你沒想到有一天你也會做甕中之鱉吧。
“蘇嬀?”元蘭冷眼瞧着蘇嬀,她將下裳擺順,十分高傲地昂着下巴:“你費盡心思把本宮請來,想做什麼。”
“娘娘真乃女中豪傑,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呀。”蘇嬀將食盒放在地上,拍着手朝着元蘭走去:“這位常俊公公,娘娘認識嗎?”
元蘭冷哼一聲:“他是伺候皇上飲食起居的太監,本宮自然認識。只不過他假傳聖旨,與你一同欺辱本宮,恐怕將不久於人世了。”
“不不不,話可不能這麼說。”蘇嬀搖着食指,笑顏盈盈地看着元蘭:“借常公公一百個膽子,也不敢欺辱娘娘呀。整個天下敢派公公來的,娘娘猜是誰?”
“皇上?”元蘭脫口而出。
“娘娘好聰明。”蘇嬀來 回地走着打量元蘭,元蘭因爲與自己面貌相似,從小就深受皇帝和自己的寵愛,在大明宮養尊處優地過了十多年,因此一身肌膚細滑白嫩,倒是清秀可人。“嘖嘖,娘娘其實也挺漂亮的,不錯,不錯。”
元蘭隱約感覺蘇嬀拿着的那食盒中定是謀害自己胎兒的藥,她手護住肚子,直接往殿外走:“本宮沒空和你在這兒瞎扯。”
蘇嬀使了個眼色,常公公立馬伸開雙臂將元蘭攔住。
“娘娘這是要去哪兒。”蘇嬀笑着走到元蘭跟前,她裝作十分謙卑之樣,恭恭敬敬給元蘭行了一禮,又拉住元蘭的胳膊:“娘娘想必猜到七娘和常公公來的目的了吧,之所以不叫您的侍婢跟進來,正是爲了您好呀。”
元蘭甩開蘇嬀,她的手顫巍巍指着蘇嬀,眼睛發紅,聲音嘶啞:“胡說,皇上不可能這麼對本宮,是你這賤人假傳聖意,來謀害本宮的孩兒。”
“哼,嘴硬。”蘇嬀媚眼如絲,輕撫着自己的髮髻笑道:“常公公,你在門外守着,我和娘娘有幾句梯己話要說。”
待常公公將門關上後,蘇嬀噗嗤一聲笑了,她搖着頭做出一副無可奈何之樣:“娘娘,您的身份是什麼,咱們都心知肚明。皇上當年萬般無奈才容您生子,好在是個女兒,翻不起多大的浪。可現在就不一樣了,夕月國和李氏餘孽都在背地裡虎視眈眈,萬一您生個兒子,呵呵。皇上不想親自動手,是念着夫妻情分,這纔將惡人叫七娘當。您,懂麼?”
元蘭不想在這女人面前哭,她一生要強,可當她聽見蘇嬀說的大實話後,忍不住淚眼婆娑,皇上,您當真如此絕情?不,不可能,我爲他做了那麼多事,我把自己的身心都交給了他,他不可能這麼對我。
“一定是你這賤人故意來害本宮的,本宮要去找皇上,當面問個清楚。”
“問?你問皇上?”此時此刻,蘇嬀也緊張萬分,她頭皮陣陣發麻,今天一定要在幽蘭殿裡解決了元蘭,萬萬不可叫她有機會見姜鑠。“你憑什麼問皇上,你區區夕月國細作,頂着前朝長寧公主的身份才做得德妃,這已然是皇上萬分恩典了,你還不知好歹貪得無厭,勾結三王爺謀害太子,你說說,你有什麼理由去問皇上!”
元蘭一改楚楚可憐之狀,她眼睛危險地眯住,一步步逼向蘇嬀,咬着牙冷笑:“這是皇上告訴你的?”
蘭姐姐,這就是你真實的面目吧。昔日那麼溫柔的你,也會有這如狼般殘忍的一面。許是當年元蘭的手段太過殘忍,蘇嬀瞧見這女人仍心有餘悸,她用大袖擋住自己的臉,一步步往後退。
“你別亂來,常公公就在外面。”
“怎麼,你怕了,剛纔你還不是張牙舞爪的麼。”元蘭擦乾眼淚,嘴角含着一抹殺意:“瞧你這發抖的樣子,皇上應該告訴過你,本宮就是個嗜血殘忍的女人吧。”
嗜血殘忍?爲什麼是姜鑠告訴我。元蘭當年殘害我的事,按理說姜鑠應該不知道,難不成,她還害過誰?
一股寒意從蘇嬀腳底升起,她瞧見元蘭的手緊緊地攥着那條白色長絲帕,故作鎮靜:“怎麼,你想用弄死誰的方式弄死我。”
元蘭咯咯地笑,她將長絲帕輕輕地在蘇嬀面門拂了拂:“當然是用勒死本宮父皇那招勒死你呀。”
血液彷彿在瞬間停止流動,蘇嬀感覺有東西卡在喉嚨裡讓她不得說話,如果不是背靠在柱子上,想必她已然支持不住摔倒:“你,你說什麼,你勒死了誰?”
“皇上沒跟你說呀。”元蘭故作驚奇,她用舌尖舔了下紅脣,那樣子活像個惡魔:“沒錯,就是本宮偷偷親手勒死了李鄣,勒死皇帝后,本宮還給長寧公主留了一道自盡的聖旨呢。”
月兒,你要是個男兒身,父皇定將皇位傳給你。
月兒,你母親去天上的白鬍子老爺爺那兒去了,有一天父皇也會去那兒,到時候你別哭,別怕,要堅強,沒有什麼過不去的。
月兒,父皇的小寶貝……
父皇的音容笑貌彷彿近在眼前,月兒被您寵了十五年,您卻沒能活到孩兒反哺的那天。
“爲什麼,他,不是一直很寵愛你嗎?把你也當女兒寵麼。”蘇嬀想哭,卻哭不出來,她此時只有憤怒,只有恨,她撲向元蘭,歇斯底里:“你還是人麼,你怎麼下的去手。”
元蘭輕巧地閃過,她不知使了個什麼功夫,反手將蘇嬀給拷住,壓在柱子上,這女人,竟然會武功!
“我早都不是人了,李鄣寵我,只是因爲我像她最愛的小女兒。”許是觸動了內心最深處的傷,元蘭眼中閃過一絲慌亂,但她很快又變得狠毒無比,她用膝蓋狠狠地頂了一下蘇嬀的腰,殘忍笑道:“你懂什麼,李鄣雖然罪大惡極,可畢竟是皇帝,日後難免會遭到咱們皇上的源源不絕的羞辱,本宮是替他着想,這才親手送他上路。”
腰被頂的痠軟無力,原來父皇,是被你這狼婆子勒死的。你再如何狡辯,也洗不清雙手沾滿的鮮血。你殺了父皇,假借他的名義賜死我,又屠盡鳳台宮女太監,還殺了張婕妤。你做了這麼多好事,可是幫了姜鑠的大忙,他要是不寵你,那他就是傻瓜。
絲絹觸感冰涼,可是這繞指柔能掐斷人的脖子。蘇嬀被元蘭死死勒住,完全動彈不得,而正在此時,一個清朗好聽的男聲從帷幔後響起:“娘娘要掐死臣的小妹,可問過臣了?”
元蘭聽聲辯位,拔下發上金簪當做暗器扔出去,只聽得嘩地一聲,那金簪登時被劍劈成兩半。
蘇人玉從簾子後面慢悠悠地轉了出來,垂下的一縷白髮使得這個俊美異常的少年帶了幾分妖氣,他出手極快,用劍逼開元蘭,將蘇嬀抱在懷裡,溫柔地替妹妹拍背順氣。
“小妹,你沒事吧。”
“哥,我沒事。”蘇嬀的聲音被勒地有些嘶啞,她一手扶着六哥的胳膊,一手捂着自己的脖子,對元蘭笑道:“你以爲我就帶了個常公公來,你太小瞧我了。哥,動手。”
說話間,蘇人玉飛身上前。不得不說,這草原狼婆的武功確實不弱,出招又狠又快,竟與蘇人玉堪堪打成平手。可她畢竟是女子,幾個 回合下來就體力不支,被蘇人玉給按倒在地。
蘇嬀冷笑着提食盒,搖搖晃晃地走向德妃,蘭姐姐,哦不,元蘭,我們之間的血債從此只會多不會少。當年我不知事,聽了張婕妤的話棄了你,心中愧疚萬分,若我知道那道賜死我的聖旨是你給我的,告訴你,我當時就會宰了你。
“蘇嬀,你敢?”
“求求你,別這樣,孩子是無辜的啊。”
“你要是今日敢害我,我定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瞧着蘇嬀從食盒裡取出一碗黑乎乎的藥汁子湊向自己,元蘭不住地扭動身子,她乞求,恐嚇,甚至痛哭,發誓許願,都擋不住那個笑的又妖豔又殘忍的女人捏住自己的下巴,一碗一碗地往自己嘴裡灌藥……
元蘭感覺有股熱熱的東西從雙腿之間蔓延開,肚子好痛,孩子,要沒了嗎?
“是不是很疼啊。”
蘇嬀居高臨下地抱着臂看元蘭,託你的福,我在王府苟且偷生時也活生生掉了一個孩子,那種痛苦,就算下輩子也沒法忘記。
“要不要我幫你了結你的痛苦?”
蘇嬀打量着元蘭痛苦地扭動着身子,她笑着從頭上拔下一根鋒利的簪子,一步步逼向元蘭。今天,我就爲父皇報仇,地獄,我親手送你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內容多,多寫了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