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有孕了……
這一消息在清心殿暖閣內炸開,無論是方纔還急急通傳殿外事端的內侍,還是照拂百里婧起居的宮女們,立時噤聲,皆垂首靜候大帝的反應。
帝后雖尚未大婚,可這畢竟是大帝的第一個孩子,凡初爲人父者,多少有些喜悅。然而,大帝並沒有欣喜若狂,他的擔憂寫在面無表情的傾世姿容上,如同太醫的欲言又止。
“孕多久了?”大帝望了一眼帳中的朦朧消瘦身影,問道。
“回陛下,娘娘有孕足一月。”太醫如實答道。
足一月……那,便是那天夜裡……
君執仍舊注視着龍榻上的女人,她未曾轉身,還是面向裡睡着,一絲反應也沒有,彷彿這孩子跟她毫無關係。太醫語氣驚慌,又隔得那般近,他知曉她聽見了,可她如今……
君執不願往下想,也不能繼續開口問。
收回看向龍榻的目光,君執率先朝暖閣外走去,太醫在宮中待久了,見多了世面,知曉有些話大帝不肯讓娘娘聽見,便識時務地跟了上去。
待出了暖閣,君執終於無顧忌地問起:“以寡人同皇后的身子,腹中胎兒能否保住?若生下來,又能有幾分康健?”
他二十五歲初得子,本已是不年輕了,應當越發龍顏大悅纔是,可他太清楚他自己同她的現況,他連孩子的母親尚且保不住,如何還能去想保住孩子?
太醫不防大帝問得如此直擊要害,垂首沉吟着答道:“這……陛下明鑑,老臣不敢妄言,娘娘身子太虛弱,加上一心自棄,何時康復都尚未可知,若是懷了龍子,恐怕……也會早夭。”
君執聽罷,別開頭去,望了一眼窗外,越發覺得春寒瑟瑟。他近來信了因果之說,因他前半生造殺孽太多,才換得今日困境,妻兒病弱,難保性命。
“……若不要這孩子,能否除得乾淨,不傷她的身子?”
太醫等了許久,纔等來到大帝開口,卻讓他十分爲難,思索了一番才道:“胎兒與母本爲一體,墮胎等同割肉失血,陛下……若執意不保胎兒,老臣只能盡力爲娘娘調養……不敢欺瞞陛下。”
孩子生下來,她的身子會受不了,已經瘦成那個樣子,飛一吹便能飄走,用什麼去養護胎兒?更何況她恨他入骨,他的孩子,她又怎麼肯要?
若不要孩子,亦會損傷她的身子……
進退兩難,無路可走,唯一可恨的便是他,可恨他讓她有孕,可恨他無法替她受苦。
聽罷太醫的話,君執沉默不語,顯然正在思量,太醫便只好耐心等着。
約摸過了一盞茶的工夫,君執總算有些回過神來,那雙寒波生煙般的黑眸盯着窗外:“外頭怎麼了?何人喧譁,擾了皇后清淨?”
老太醫嚥了口唾沫,卻是不敢答,這嘈雜聲自他入殿爲皇后娘娘診脈時便已有了,奈何陛下方纔六識盡失,竟全然不曾聽見。
內侍忙應道:“啓奏陛下,太后娘娘說倘若陛下不肯相見,便在殿外不走了,若陛下執意要……”
家事國事,諸事繁雜,擾得君執頭痛欲裂,他幾乎有些不能承受,誰說爲帝王可君臨天下爲所欲爲?
錯了,爲帝王最是難脫束縛。天下人仰首望着他、跟隨着他,他若是全憑爲天下人之心而活,怕是早已死去多時。
“太醫,去備藥吧,寡人要皇后活着,孩子留不得。若傷身難免,便尋最穩妥的法子……”君執從不是優柔寡斷之人,即便被束縛住手腳,仍舊殺伐決斷,覓出最合時宜的法子。
太醫未曾想大帝竟全然不顧外頭太后娘娘的等候,仍舊一心念着那位皇后娘娘的安危。但就那位娘娘目前的身子骨來說,生子比滑胎兇險得多,大帝此舉,着實考量周全。
“陛下,皇后娘娘孕足一月,此時滑胎最易清除乾淨,對身子損害也最小,老臣這便去備藥……”太醫不敢多耽擱,忙躬身退下。
“陛下,您換身衣服吧……”內侍見太醫離去,這才輕言勸說道,“待會兒進去探望娘娘,也是要……”
君執這才發覺身上仍舊穿着髒了的便服,他望了一眼暖閣的門,着實有些不願踏入。
“嗯,更衣吧。”君執收回目光,朝浴池的方向緩步走去,坊間稱他弒父奪位,心狠手辣,如今他親手殺子,再添一樁罪過,也不怕擔了這些虛名。
沐浴更衣畢,君執出得浴池時,見有宮女在外等候,神色倉皇:“陛下……”
君執認識這是在百里婧跟前伺候的宮女,此前他已有太多經驗,每每見了她們,皆有事發生,因此,不等那宮女道出何事,君執已大步奔了出去。
他闖進暖閣時的動靜太大,一衆宮女被嚇了一跳,待瞧見是大帝,忙跪了下來:“陛下……”
出乎意料,暖閣內並未再生事端,也無血腥味道,君執的目光被龍榻內的情景攝住,有些不敢相信——
龍榻上擺了張小几,几面上放了珍饈數盤,有糕點有湯水有菜有肉,香氣撲鼻而來,而那個病了數月消瘦不堪的女人,蓬頭垢面地靠坐在小几前,旁若無人地大口吃着那些菜餚糕點,連他進來,也未曾擡頭瞧上他一眼……
君執的步子定住,隔了好遠看她。
一旁的宮女支支吾吾地解釋道:“陛下,娘娘忽然說餓了,要用膳,奴婢們便讓御膳房弄了膳食來,也不知娘娘能否……”
宮女們之所以緊張,是因爲自從百里婧住進這清心殿起,從未開口說餓說渴,才入宮的時候還好些,後來越發連話也不肯同任何人說上一句了。
方纔,忽然自己開口要飯吃,不論她是餓了還是渴了,這種情形也着實讓宮女們害怕,無論吃或不吃,總要得了大帝應允,她們才能遵命。
君執聽罷宮女的話,神色未變,也未曾質問一句,那雙黑眸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狼吞虎嚥的樣子。
“咳咳……”吃得有些急了,百里婧嗆了一下,君執忙走上前去,在龍榻上坐下,大手輕拍着她的背:“慢些吃……”
他從前哄了她多少回,只盼她能吃些東西,可每每都要他強喂才肯吞,無論吃還是喝,君執已習慣她的不聽話反着來,甚至已習慣她隨手將一旁的碗碟都丟出去。
可他這會兒拍着她的背,百里婧卻並沒有抗拒躲開他。
“餓急了?”君執寬容地笑,並不問她爲何有異常。百里婧的脣邊粘着糕點的碎沫,君執用手替她摘掉,卻沒有將指尖的碎沫抖開,而是理所當然似的放進了嘴裡。
一嘗,君執便皺了眉,轉頭對外道:“這桂花糕太甜,皇后不愛吃甜膩的糕點。”
“是!奴婢記下了。”宮女們應下,又偷偷面面相覷。
陛下同娘娘一會兒水火不容,又是流血又是命在旦夕,這會兒怎的忽然變了個樣,娘娘乖順,陛下溫柔?她們本就忐忑不定的心,着實受不住這冷熱交替的煎熬。
越是安靜,越只能聽見細碎的咀嚼聲,百里婧吃着吃着,破天荒肯擡頭瞧君執一眼。
她瘦削得厲害,整張臉上似乎只剩下一雙大大的眼睛,她嘴裡還含着吃食,兩腮鼓鼓,那眼神看得君執心裡一揪。
他想笑,又不知怎麼笑,脣角彎起的弧度有些發苦,他未張口,發出的聲音刻意低緩:“想要這個孩子?嗯?”
他問得太輕,真像當初“墨問”的溫柔。
如果說這世上還有人懂百里婧,那些人身在在何時何地都已不重要,在這西秦的國土之上、長安城的宮闕深深中,只剩面前這個男人才知曉她要什麼。她沒有說,他已知曉,一眼看穿她的反常來由。
百里婧不說話,也不再咀嚼食物,手裡的糕點卻握得更緊。
君執嘆了口氣,偏頭看向那些內侍宮女,示意他們都下去。
直到偌大的暖閣內只剩下他們夫妻二人,君執才伸手去握了百里婧的手,將她緊捏的糕點拿了下來,重新放回了盤中,他再問了一遍:“想要這孩子?”
很奇怪,他明明是個陌生人,長着一張全然陌生的美人臉,可他太明白她的任性和所思所想。
他明白她的愛恨皆至死方休,拼着要讓他失去所有的心自毀,卻在如此短的空當裡忽然變了性子,開始知道以膳食進補身子,唯一的因由只能是太醫的那句話……她有孕了。
“嗯?”見她不答,君執語音輕揚地追問了一聲,手指撩撥起她額前的發,那自毀容貌所留下的傷疤若隱若現。他始終與她親密靠近,無論她打開他,或是不理不睬。
聽着他的詢問,百里婧這回沒有否認,也沒有歇斯底里。
她的手撫上小腹,那些戾氣和瘋癲似乎都收斂了下來,往昔黑亮的眼眸對上君執的眼,光彩已散了大半,不復從前的明亮。
她只瞧了他一瞬,眸光又移開,手指微微收緊,像在做着十分艱難的抉擇。
君執好似她腹中的蠱蟲,胳膊圈住她的腰,手掌輕輕按住了她撫着小腹的那隻手,將她的手完全包裹在掌心裡,仍舊溫柔地撫慰:“我知道你害怕、擔憂,覺得此地陌生不是故國,也越發不肯信我。但,我君執以大秦的百餘年基業起誓,我會愛你,也會愛我們的孩子。若有違誓約,讓我不得好死,大秦河山盡落敵手……”
百里婧驚得擡頭看他。作爲帝王,最大的籌碼和倚仗不過壯麗河山,他若以性命起誓,她不會在意,他便以江山起誓,只盼她能信他。
眼見百里婧目光閃爍,君執順勢再問:“若是沒了這些顧慮,你還想要這個孩子嗎?”
百里婧盯着他的眼睛,君執的黑眸篤定,毫無躲閃,她微微低了頭,有淚瞬間滑落,她開口說了許久以來第一句話:“我……會是個好母親……”
嗓音嘶啞,氣血不足。
君執明白她這句話從何而來,他不拆穿她的痛楚委屈,只跟着答道:“嗯,我知道……我也會是個好父親。”
這突如其來的孩子,成了兩人沉船後的救命稻草,她想要抓住,他則趁着她想抓住的心,抓住她。哪怕他知曉她想要這孩子,絕非是爲了他。
百里婧聽了他的承諾,忽地乖順地順勢偎進了他的臂彎:“可我遍身是毒,這孩子他……會活下來嗎?”
多久了,沒再得她主動依偎?君執無法用言語形容此刻心中的百味,他合攏手臂,擁住她的身子,低頭吻她的額角:“會,只要你活着,孩子就會活下來。他會健康,會漂亮,會乖,會像你……”
瞧瞧,他終究改不了這奸詐和滿口謊言,爲了保住她的性命,不擇手段地利用自己的親骨肉,他其實無法確定他們的孩子會健康,可他騙她會。他甚至沒有一絲猶豫,在知曉她想要孩子時,立刻做出這個決定,他始終是個高明的投機者。
“陛下,太醫求見……”
怕打擾了帝后談心,內侍在外低聲稟報道,並不敢高聲喧譁。
君執自然知曉太醫求見所爲何事,他不應聲,讓他們等。他自己也在等一個答覆,這答覆關係着他的所有身家性命。
君執等了許久,以爲百里婧在他的懷中睡着了,卻不想她忽然動了動,以比方纔更親密且萬分依賴的姿勢投進了他的懷中。
她的雙臂擁住他的背,呼吸就在他的頸側,吹拂得君執被春寒逼迫的冰冷身子暖融融的,她輕輕道:“陛下,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像你從前和現在所說的那樣愛我吧,我也會給你我的一切,我會活着,我會陪你……”
這句話,讓君執失了神。
他以爲他這一生,都等不到她答應他留下來,答應他活着陪他。在她瀕死時,他求了她那麼久,顏面盡失,幾近崩潰,她無動於衷。如今,因了那個尚未成形的胎兒,她卻妥協了所有,放棄了對他的恨意,放棄了她自己。他甚至有些嫉妒那個孩子。
“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這句子是多少人的夢,也曾是他君執的夢。可他的妻承諾這一句時,她喚他“陛下”,而不是夫君,亦不是直呼其名。彷彿在她的眼裡,他只是大秦的皇帝,她向他編織着拙劣的關於愛的夢。
君執心裡微微發苦,想到她肯說話肯抱着他,又覺得身子漸漸回暖。愛和陪伴,他若不能兩者皆得,便先得一樣也是好的。
愛是長久之事,只要她活着,他總還有機會。他這一生,總是如此擅長分析利弊。
“謝謝你,婧兒。”君執很快給她迴應,抱她在懷裡,順着她道,“朕都答應你,從前的那些話都作數,愛給你,人給你,要什麼都給你。只要朕活着一日,便護着你和孩子一日……但我想讓你知道,這個孩子雖是因意外而來,可他的來歷是因爲愛,而不是因爲你的毒。那天晚上,你不記得我有多愛你……”
那天……晚上……
自從染了毒癮,君執無法化解,便只能以情潮壓制她對藥物的渴望,毒癮發作時的她,其實並不渴慕他的身子,她意識清醒,排斥與他交纏。
直至痛到極處意識混沌,她多數時候被動承受,任他給予,兩人皆辛苦忍耐,無甚歡愉可言。
然而,每月總有那麼一兩日不一樣。
自從那日因嫉妒發狂用暴力傷了她,她便再不肯對他說一句話,哪怕有情事,也多是做做便罷,他待情動,她卻已乏了睡去,她只管自己解毒,不管他盡興與否。
不過,無論百里婧多不情願,他從來不肯放任她一人去睡,手臂爲她做枕,身子爲她暖着,讓她一伸手便摸着他。
君執是幻想過,她會如同在東興盛京時那般依賴她,身子柔軟無力,攀附着他視作理所當然。然而,也不過想想罷了,未敢當真。
這一日夜裡,他已閤眼陪她睡着,卻不妨一隻溫溫熱熱的手摩挲了上來。
平日裡她再想要再難受,也頂多碰觸他的臉和脖子,讓他知曉她的毒癮犯了,那些難以言喻的地方她從不肯去碰,他知道她嫌惡他。
可這回不一樣,她的手從他中衣的衣襟裡摸進去……君執一個激靈,立時便醒了,輕哼了一聲,手臂摟緊她的腰。
若是百里婧意識清醒,這手該要打住了,等他來主動給她。她總是如此猖狂,知曉他不會棄她不顧,她控着他的心,死死的。
可君執想錯了,此番百里婧偏不打住,那纖纖的手指雖瘦削只剩骨頭,卻仍舊溫熱柔軟,不消一會兒,他便情動不已。
“婧兒,身子不舒服?”燈火未亮,他只得輕聲問,黑暗中仔細瞧着她的神色,卻並無毒癮發作時的喘息和涕泗橫流。這些日子他對她的習性和毒癮發作時的狀態瞭解得透徹,今夜與往常不同。
然而,百里婧沒有給他多餘的時間去問去試探,她的腿腳傷未好透,尚有些不利索。可習過武的腰肢比尋常人更軟,她輕而易舉地彎下腰,柔軟的脣瓣覆住了君執的脣,竟做了那主動之人。
君執一貫喜歡掌控,這般被她掌控的局面着實太少,這回卻在她的手段裡失了分寸,她以他曾經伺候過她的法子,對他做着同樣的事。不過,與他相比,她雖青澀笨拙,卻又厲害得多。
“婧兒!”君執一聲低喝,她卻仍舊沒有止住,君執的神識幾乎被她擊垮,閉目後仰,渾身緊繃,痛楚異常。
然而,君執的性子哪裡能惹,他已被她逼瘋,逼得方寸大亂,不等百里婧再次吻上來,他已是狠狠地堵住了她的脣瓣……
一切都已失去了控制,他和她。
情事上,女人永遠是弱者,哪怕她點的火再旺,燒起來時她也是最無力的那個。
經由一番如火的疼愛,百里婧不勝綿軟地偎進君執懷裡,咬着他的耳朵輕嘆道:“君執,你最好看……”
這聲音,軟綿綿的,卻真真切切,簡直像穿腸毒藥,不,簡直就是君執的迷藥!
他知曉她是“取次花叢”的毒發作了,因而什麼都不記得。那些仇恨與欺騙,絕望與決絕,通通忘了個乾淨,天地間唯一記得的只有他君執最好看……
“小心肝兒,我太想你,天天都在想你……”君執情難自禁地道出動人情話,彷彿身上這女人是他失去已久的靈魂,她只在某些夜裡忽然復活,來與他縱情一場。
那麼多她,聽話的,頑固的,執迷的,任性的,唯獨只有這一個迷失的遺忘所有的她,最愛他。
所以,他也如此愛她,如此想她,不是敷衍的以情控制毒癮,他只願與她融化在一處,永生不分離。
那一夜有多長,君執不知,只知他將他的愛和欲一遍一遍地說給她聽。
若愛着一個人,她不愛他,那便是苦戀,每一日苦澀多過甜蜜,對彼此皆是折磨。若愛一個人,她也愛他,那該是多完滿的事。
第二日醒來,君執對着她清醒過來的眼神,這樣無奈地想。
臉仍是這一張臉,身子也是這同一具身子,可他被折磨得久了,便越發地念着昨夜那個曇花一現的她。可惜,他知曉,她已忘記,昨夜的所有,她都已忘記。
“要是一直都這麼乖,就好了。”君執摸着她的頭,感嘆地笑道。
她躺在那,面無表情,望着牀頂,似乎並不在乎他的讚美和嫌棄,她像被抽空了靈魂,張了張口,說了一句君執聽不大真切的話:“每一次這樣醒來,我都覺得自己像是碧波閣裡的妓子……”
“陛下,祭祀大典不能誤了時辰,您該起了。”內侍卻恰在此時出聲提醒道。
“什麼?”他的注意力都在祭祀大典上,以爲只需求助祖先庇佑,便能保她身子康復。他沒去來得及深究她說了什麼,再問,她已不肯再說。
“你這種人,也信祖宗庇佑嗎?”
“你這種人,要什麼沒有?究竟喜歡我什麼呢?”
待他換好了祭祀的禮服,臨行前,她一連問了他兩個問題,他都耐心作答。他甚至不知到底哪裡出了錯,是什麼讓她忽然起了自戕的念頭,爲何會在與他恩愛纏綿的第二日,竟自毀身子以死相迫。
那夜瘋狂,兩人不知有過多少回,他既怕她有孕,又擔心再喂她藥物,會與她自身所中之毒衝突,便猶豫着沒喂她。待她自毀身子將死之時,他哪兒還有心思去想她是否會有孕?與她的性命相比,那些皆可拋諸腦後。
瞧瞧他作爲大秦的皇帝,對這天道有多束手無策吧。他刻意去求的愛,鮮少能得到,他的妻一意孤行地要離他而去。而他無意種下的果,那個可憐的因愛而來的胎兒,卻換得她此時的妥協求生,肯留下陪他,肯爲他生下孩子……
“多謝陛下愛我……”
輕飄飄的一句話在耳畔響起,將君執的思緒自那夜拉回來,低頭望着懷中的女人。
她仍是叫他“陛下”,她其實並不在意他愛她多少,也不在意這個孩子因多少的愛而來,她必定有她自己的打算。君執不拆穿她。
“乖,還餓嗎?飯菜有些涼了,讓御膳房重做。”君執看着小几上擺着的幾盤糕點珍饈,耐着性子哄道。
“陛下陪我吃嗎?”她仰頭看着他,眼中帶笑,聲音雖啞卻也並不十分難聽。
君執就這麼望着她,帝王的威儀在她的面前早已一絲不剩,他以那隻粗糙的手掌撫上她的臉,點頭:“好,朕陪你吃。”
百里婧笑起來,原本傾國傾城的面容即便枯萎,一笑也足夠讓人心神盪漾,她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做妖妃,竟擡起頭主動吻了吻君執的下巴。那消瘦不堪的身子貼着君執的胸口,出聲仍是感激他:“陛下對我真好。”
君執恍惚地隨着她的讚美揚起脣角,這一句一個“陛下”,叫得他心頭髮緊,可他的手臂仍舊抱着她,輕拍着她的背。天知曉,她只要肯說話便是好的,哪怕叫他畜生禽獸,他也都能坦然受之。
外間的內侍宮女太醫紛紛等得心焦,生怕再出什麼亂子,卻不知帝后在龍榻上相依偎,恐怕無人能預料到有此逆轉。
從方纔起,百里婧便只披着件外衫,好在暖閣並不冷,可她一動,肩頭的衣衫卻滑落,君執爲她重新披上:“冷嗎?”
當君執修長的手指輕觸她的肩胛骨時,纔想起了那朵被他遺忘的鹿桑花,他的黑眸不由地又是一縮……
鹿桑花是白家的族徽,然最古老的有關鹿桑花的傳說卻起源於“蒼狼白鹿”的結合。
相傳,“蒼狼白鹿”西州大地上最古老的祖先,甚至先於大秦這個國家出現。百餘年前,兩家分晉,大秦與東興並立,古老的“蒼狼白鹿”成了大秦皇族的圖騰,“蒼狼”象徵着皇帝,而“白鹿”則象徵着皇后。
百餘年來,在大秦的皇族中,有個不成文的規定,“蒼狼”世襲,由皇族中最雄才偉略者當之,“白鹿”卻難求,身負鹿桑花者,命定爲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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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一百萬字了,不造說什麼,謝謝還在等我的親們,結局走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