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度的秋季賞花宴也可叫做相親宴,因是在皇宮中舉辦的,比春天的踏青更受人矚目,以往主要目的是世家高門的女兒獻藝媚於皇帝,是比尋常的選秀更高級的選秀,而現在嘛,皇帝獨寵寧貴妃,所以來參加宴會的皇室宗婦們可盡心挑揀兒媳、孫媳。
因一旦嫁入皇室便非富即貴,邀請帖子多發給嫡女,世家貴族裡的庶女若是來參加,那便意味着要給人做妾高官家的庶女連進入皇宮大門的資格都沒有。
綜上種種理由,姜寶珠便是拿了太子親發的華美請帖,方到宮門口,就被四面八方嘲笑鄙夷的目光壓得擡不起頭來。
瑞雲扶着她的手捏了捏,姜寶珠暫且收斂委屈,擡頭挺胸上前,到宮女那裡搜身:這道手續是謹防有人攜帶利器刺殺皇帝,不過貴女們一般都是走個形式,並不會真的搜身。
姜寶珠輕輕咬脣,她會讓所有人知道,她不是給人做妾的,等她做了太子妃,這些曾經鄙夷嘲笑她的人都會跪在她腳邊顫抖。
思及此,她緊繃的神經鬆了下來,帶着兩分看好戲的態度望向旁邊,關切地問道:“姐姐怎麼了?”
姜明月淡睨她一眼,推開宮女的手:“無事,你先進宮罷。”
搜查姜寶珠的宮女隨手翻了兩下她的衣裳便是檢查過了,而姜明月這裡,搜身的人是個太監不說,且要求姜明月脫掉外衣搜查全身,這對姜明月是極大的羞辱。
姜明月心知肚明,定是昨兒姜寶珠在太子面前上眼藥,太子孟長信故意吩咐太監如此做的,但是她本來志就不在嫁入皇室,反正諸事安排妥當,進不進宮無所謂,只是有些遺憾不能親眼目睹姜寶珠出醜罷了。
姜寶珠見狀,眸色轉喜,只要姜明月不進宮,寧貴妃看見她的好,自然就會打消聘姜明月爲太子妃的念頭,把心思放在她身上。
她心中開懷大笑,面上卻踟躕道:“我與姐姐一起來的,怎可獨自進宮呢?旁人會以爲我們姐妹不睦。”又責怪那太監:“公公,我姐姐是涼國公府嫡女,你還是放尊重些罷。”
小太監見是姜寶珠說話,連忙諂媚笑道:“姜二姑娘,不是奴才爲難姜大姑娘,而是宮中規矩向來如此。陛下的安全關乎江山社稷,天下蒼生,奴才不敢掉以輕心。”
這小太監當真巧舌如簧,明明是差別對待,卻說的這般冠冕堂皇,捏着規矩,偏偏沒人能反駁他。
對其他貴女的疏鬆搜查更不可拿到明面上講,否則姜明月會受到更大的羞辱。道理很簡單,爲何旁人不嚴加搜查,單單對姜明月這樣,是不是因爲姜明月刺殺皇帝的可能性更大些呢?
姜寶珠張嘴就要爲姜明月討回“公道”,姜明月自然知道她想說什麼,連忙拉了她一下,微微笑道:“既然如此,那妹妹和載善妹妹進宮便代我向皇后娘娘和貴妃娘娘請個罪。”又對那小太監道:“公公,我身子不適,也不用搜身,這就回府了。”
康載善不滿地瞪了眼小太監,拉着姜明月的手腕說道:“明月姐姐,你不去,這宴會便少了許多樂趣,我也不想去了。”
姜明月眸中含笑,沒有半分尷尬或是受辱:“樂趣自是有,好了,莫耍小脾氣,快進宮罷。”
姜寶珠想再表現下姐妹情深,但姜明月安撫完康載善直接轉身走了,她微微嘟嘴,轉而想,姜明月打發走了,她少個勁敵,於是心情豁然開朗。
姜明月上了馬車,面色就沉了下來,心中諸多無奈。
她的身份是光鮮榮耀,但這世上女子的榮耀皆來自男子,出嫁前靠父親,出嫁後靠丈夫,年老又靠兒子,所以纔有“三從四德”,而如今連個小太監都能給她臉色,可見那份榮耀不過是虛的。
姜明月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她多活一世,身世離奇,眼界自然就跳出了前世所學的教條框框,但看清了世俗對女子不公的本質,她反而愈加難受,因着同時,她也看清了自身力量的弱小,以及復仇之路的艱難。
“姑娘,莫難過了。”白龍小臉冰冷,嘴裡卻說着安慰的話,暗中責怪自己嘴笨,不如白芨她們會安撫人,偏偏今兒她們都沒跟來。
姜明月搖搖頭:“我不是爲不能進宮難過。”
白龍向來話少,便不再問了。
姜明月想活躍氣氛,說道:“白龍,昨兒讓你派人將詩冊送到太子太傅府上,我這兒老太君忙着給我挑衣裳首飾,沒得閒問你。”
“奴婢指了個店小二扮作小廝以霍公子的名義送去的,姑娘放心,辦妥了的。”
白龍話音方落,馬車震動了下,馬兒嘶鳴,車外傳來馬車伕一聲長長的“籲”。
姜明月不穩地倒向一側,白龍眼疾手快地拉住她,驚問:“劉老頭兒,發生什麼事了?”
馬車伕劉老頭兒惶恐道:“白龍姑娘,奴才沒想到拐彎處有人騎馬,走了個對臉,差點撞上。”
姜明月扶額,立刻明白了是怎麼回事,果然,馬車外有人喝問道:“這是誰家的馬車?不知道今兒來進宮的都是貴人,如何逆向而行?”
劉老頭兒來不及跟白龍解釋更多,連忙跌跌撞撞地下了馬車,驚得魂飛天外,跪在馬下道:“小公子饒恕則個,老奴沒長眼,這就給您磕頭賠罪。”
那馬上的人卻氣道:“你個老奴才來賠罪算什麼,若有誠意,該是你家主子親自下馬車賠罪!你可知道我們家公子是……”
身旁一身貴氣的少年輕輕斜了他一眼,他立刻把後面的話咽回肚子裡。
劉老頭兒聲音發顫:“小公子息怒,我家主子是姑娘,不便拋頭露面。”
姜明月暗歎一聲,輕聲對白龍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白龍,你下去代我賠罪,看樣子應該沒人受傷,取些銀子送於他們壓驚便是。”
劉老頭兒老實是老實,就是太老實了。不過,京城富貴雲集,四品不如狗,勳貴遍地走,一不留心便會得罪權貴,劉老頭兒一個都得罪不起,自然會畏懼權貴如畏虎。
那侍衛還要叫囂,便見一隻素手撩開車簾子,接着走下一個面如冰霜的少女,少女打扮簡練,利落跳下馬車,若非是從這金絲楠木馬車裡出來,旁人只當是哪個地主家的千金。
白龍自幼習武,習慣性地抱拳行了個男子的禮,接着雙手奉上匣子,聲音也是冷冷的:“這是我家姑娘送於各位大人的,買口壓驚茶,請諸位行個方便。”
白龍掃了一眼道路,對面一行人將去路堵個嚴嚴實實,分明是不想善罷甘休,心中不由也添了氣,這羣大男人爲難一個女孩子,羞不羞?
她打開匣子,裡面整整齊齊碼了二十個十兩的銀錠。
少年皺眉,侍衛察言觀色,立馬叱道:“你當我家公子缺銀子訛你錢呢?這點子銀子豈會在我家公子眼中!”
“那,公子意欲如何?”白龍看向中間一直未語的少年。
“讓你們姑娘出來賠罪!”侍衛理直氣壯道。
白龍氣道:“你!”
姜明月顰眉,這時不得不出聲,帶着歉意道:“不知公子認爲如何賠罪纔是妥當?此地人來人往,怕是公子堵了不少人的去路。”
那侍衛一怔,這個叫白龍的丫鬟聲音已是冷若冰霜,而馬車內的姑娘聲音竟比白龍的聲音還要冷,雖然那聲音聽着溫和,但就是有股子聽在耳中,冷在心中的感覺。
少年玩味地盯着馬車,薄脣輕勾,道:“去的人是多,但往的人唯有姑娘一人耳。姑娘爲何去而復返,不去參加人人稱羨的賞花宴?請姑娘爲在下解惑。”
姜明月愣住,眉頭顰得愈緊,這聲音她一輩子都忘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