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8章 猜疑鏈與最優解，百皇與史林
二十尊戰爭母皇，兩名行星級智械，兩名行星級心靈魔裔。
分別來自三個不同的人類分支的共計二十四個強大的個體正在信息流網絡中齊聚一堂，商討着一件重要事項。
他們討論的正是接下來的進攻方案。
如果這是一支純粹的軍隊，只有一方勢力組成，便不會出現這種需要討論才能做出決策的局面。
無論是昇華者亦或是另外兩方，都有各自的絕對強權制度，只需要高位者做出決策，下位者自然只能嚴格執行，無需討論。
可三方聯合之後，便註定會有一些分歧與爭執。
比如此時心靈魔裔的想法便是什麼也不管，筆直朝向赤鋒軍團的駐地衝鋒即可。
心靈魔裔認爲，對這種來去自如，且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跑，毫無節操的敵人，招式越花哨，就越容易被破解與針對。
所以最好的方案其實就是沒有方案，一直衝就完事兒了。
也許赤鋒軍團會跑，那也沒辦法，得認栽。
但如果赤鋒軍團留下來過過招，便有機會將其一衝而潰。
可來自朝聖者勢力的智者卻有不同看法。
智者經過綜合測算後，認爲赤鋒軍團應該也做好了跑路的準備，但沒打算不戰而逃，而是準備像在第七星團時一樣，先試着打一打，看看能不能撈點好處，再根據局勢變化酌情定奪。
所以，智者提出，他們願意貢獻出一種新型的隱形技術，幫助遠征軍先悄悄分散開來，從四面八方緩慢靠近，然後突然行動，對赤鋒軍團的駐地實行全面包圍。
智者分析了赤鋒軍團的自由折躍技術，找到了這項看似無敵的技術的缺陷，那就是加速期。
體型與質量都很巨大的行星艦與堡壘艦想進入亞空間飛行，必須得經過相對漫長的持續加速。這段加速里程至少要十光年。
那麼，如果能將包圍圈偷偷縮小成一個半徑小於十光年的球形，就有機會在赤鋒軍團全員跳入亞空間之前將其截住，那麼即便因爲兵力過於分散而肯定不能全殲敵人，至少也能對其造成重創。
不得不說，朝聖者抓住了重點。這在某種意義上的確是個可行方案。
這方案裡唯一的漏洞是智者錯誤地估計了赤鋒軍團的技術進階速度。
當初源星艦用了上百年歲月來加速，加速距離長達五十餘光年。
之前赤鋒軍團離開第七星團時，隨着技術進階，加速距離被縮短到了十五光年。
智者現在考慮的加速距離是十光年，已經稱得上“保守”，十分高估赤鋒軍團的科研實力，但實際上還是低估了，只需要三光年。
當然，要實現智者的謀劃，就得在原本的行進路線上留下足夠大規模的“軍隊”作爲正面突進的誘餌，需要母皇艦做出犧牲，消耗積攢在“駝峰”裡的能源與物資，製造出足夠數量的體型巨大，但卻中空的幌子作爲“佯兵”。
不過，智者的籌謀遭到了母皇艦的聯合反對。一方面是這些自私的長壽生命捨不得千辛萬苦積攢下來的積蓄，另一方面是如果不能全殲赤鋒軍團，只是給其造成一定的傷亡，還不如不打，超大範圍的包圍壓根就沒意義，反而會害死百皇。
在赤鋒軍團的突圍過程中，己方也必然會因區域範圍內的兵力弱勢而遭到重創。
昇華者與赤鋒軍團打交道的次數最多，對這敵人的狡猾強大深有感觸。
根據百皇提供的情報，赤鋒軍團真沒有要逃的意思，還在原地建造巨構工程，看起來反倒是打算留下來與遠征軍做過一場，有點兒守株待兔的意思。
因此，要麼就只是裝裝樣子將赤鋒軍團嚇跑，要麼就得創造一個足以全殲敵人的戰機。
所以昇華者的想法更有意思，脫胎自智者的提議，但卻更有參考價值。
昇華者決定，只留一個母皇艦沿着直線繼續正面突進。
這母皇艦的任務是耗盡所有“駝峰”中的能源與物資，再製作出數量極爲龐大的“佯兵”。
這些“佯兵”的外形與規模參照着另外十九尊母皇艦與百尊星空巨獸，還有兩臺智械，以及衆多附庸部隊的形態而來。
到時候，這母皇艦將會在與赤鋒軍團相距五光年時原地停駐，與其對峙，既不主動進攻，卻也不撤離。
至於真正的重兵，則會在朝聖者的隱形技術的加持下，用三十年的歲月悄然摸到赤鋒軍團駐地正後方去，並不斷暗中摸近。
等大部隊與赤鋒軍團駐地的距離縮短到兩光年之內時，再悄然散開來，化作一張無形的大網將整個赤鋒軍團駐地包裹進去。
與此同時，負責在正面誘敵的那尊母皇再順勢向前緩慢推進，與大部隊最終組成個封閉的口袋陣，將赤鋒軍團牢牢困鎖其中，然後便是理所當然的圍剿清掃。
只要形成了圍剿之勢，即便拿赤鋒侯任重的那艘可怕的真·自由折躍戰船沒辦法，還是得給他溜走，但至少能將他的羽翼剪除乾淨，也能中斷這癌變一般的毒瘤在己方疆域裡繼續壯大的趨勢，少說也能爭回個幾千年的安穩。
又或者，等到把這傢伙打痛了，自然能讓他收起輕視之心，接下來就該是百皇的表演時刻，真正策反這很奇怪的對機械帝國毫無忠誠的原生人類。
可以想象，如果真能將赤鋒侯拉進聯盟，那接下來剿滅機械帝國的難度必將呈幾何級數下降，古盤星系的四國時代的完結將會被大幅加速。
並且赤鋒侯只一個光桿司令的話，也很好控制。
總之，昇華者中的智慧型生命想出來的這一整套戰術，可謂狡猾奸詐至極，靠着己方的技術優勢，以及對敵方的技術推演，還有便是情報遮掩能力，硬生生在沒有地形、氣候等等干擾因素的情況下，規劃出了一場一旦打成就必然效果拔羣的伏擊戰。
當然，這戰術也有偶然性。一切的前提是赤鋒軍團別逃，也得要在正面誘敵混淆視聽的母皇艦夠堅挺，別被輕易窺破虛實，還得賭赤鋒軍團別再像在第七星團時那樣莽，非要主力壓進衝出來和正面的“大軍”碰一碰。
那樣的話，一切可都露餡了。
最重要的，就是還得有個倒黴蛋母皇艦可以勝任，又不能拒絕最危險的“佯兵”身份。
這倒黴蛋不是別人，正是重瞳獸。誰讓它皮糙肉厚，最能扛，又有罪責在身，必須將功補過呢。
只有這一種戰術，纔可能救下深陷重圍的百皇。
重瞳獸得認栽。
……
任重並不清楚遠征軍的決策過程，但他卻知道結果。
他並不想承認一件事，但這卻是事實。
隨着他得到預知能力的時間愈來愈久，他的思維與宇宙信息流之間的聯絡越來越深，他靠着預知能力窺破宇宙中的萬事萬物的邏輯動態的能力便越來越強。
沿途埋伏的大量偵查裝置已經爲他提供了足夠詳細的信息。
百皇與嗯喂唔的溝通字裡行間也泄露了太多與昇華者相關的情報。
任重輕易便能看破以昇華者爲絕對主導的這支遠征軍的動向。
智者與神級魔裔是變數，但這變數佔的權重還不夠多，改變不了結局。
甭管聯合遠征軍內部如何進行猜疑鏈規劃，如何去尋找最優解，最終的結果一定是從後面來，聯合遠征軍也一定會迎頭撞進粉塵病毒陷阱裡。
這是宇宙邏輯與技術導向的必然，就像磁鐵必須異性相吸同性相斥，莫可違逆，沒有第二種可能。
但是，如果任重想進一步擴大戰果，還差最後一塊拼圖。
這塊拼圖不在他手中，也不在楊米思手中，還在百皇與史林的手中。
偏偏他不可能找百皇開口索要。
現在這傢伙雖然一直在苟活，但其實非常“脆弱”，依然隨時處在自爆與苟活的分界線上。
如果任重主動開口試圖從它手中得到更多的昇華者的奧秘，並採取了行動，哪怕只是一個很細微的小舉動，也會立刻成爲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得靠百皇自己悟，也要看百皇對史林到底有沒有幾分同類之誼。總之，得百皇主動來送。
……
“我是個有尊嚴的母皇艦，我要求得到更多的自由。你們違背了承諾，讓我在這裡動彈不得。”
這一天，百皇通過任重爲它單獨開放的通訊頻道，如此抗議道。
任重的乏味枯燥的一天終於迎來了一點樂子。
他心裡暗笑，有種陰謀得逞的愉悅感。
如果百皇一直憋下去，那他反倒一點辦法沒有。
可一旦百皇主動開口，就意味着它有所圖謀，而它的圖謀，正是任重想要讓它做的事。
任重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笑道：“瞎說什麼，你可以去打聽打聽，我敢保證，沒有比你過得更舒坦的母皇艦俘虜。之前嗯喂唔向伱轉告的我的承諾，我全都嚴格執行了。你甚至可以向聯合遠征軍發送情報！還有比這更厚道的戰俘待遇？”
百皇：“閉嘴！偉大的百皇不是戰俘！也不可能成爲戰俘！我只是剛好覺得這裡比較舒坦，想呆在這兒而已！我就是個來你這裡旅遊的遊客而已！”
噗！
任重嘴裡的茶水噴了個滿天飛。
這貨真是絕了。這滿滿的求生欲。
任重憋了好久才說道：“那你剛纔要更多自由是幾個意思？作爲遊客，是不是應該遵守旅遊景點管理者的規定？這很合理吧？”
百皇：“呃，是這樣倒也沒錯。”
“這不就對了，我這就是景點，我允許你和外面打電話，但就算是景點也會有禁止通行的保護區。我還真能讓你到處走走摸摸看看？給你劃定的活動區域就在這裡，你安心呆着就完事兒了。至於絕對的自由，當初也說好了，一千年之後纔有，現在還早呢。五百年都沒到，急什麼？”
百皇發現自己竟辯不過對方，很是無奈，只咬牙說道：“可我看了這麼久，也看膩了，我獨自呆在這裡太無聊了啊，連個說話打發時間的對象都沒有。”
任重：“你不是和嗯喂唔心靈交流得挺歡實嗎？”
百皇：“別瞎說！我不是！我沒有！我都將它逐出昇華者的序列了，現在嗯喂唔絕對忠於你，你可不要隨意猜忌自己的軍隊元帥，這不利於軍心。這我是過來人，見過的場面多，以前機械帝國的軍隊就經常因爲內訌而被我鑽了空子。”
任重白眼暗翻，“謝謝你的忠告，我收到了。說吧，你到底想幹嘛？”
“讓史林到我身邊來，我想和他聊天。真的，太無聊了。還有，你的人都是幹什麼吃的？都這麼久了，怎麼還沒把他的基因完全穩定下來，我嘗試與他精神溝通，他的意識也斷斷續續的，這狀況很危險啊。”
任重先是一愣，然後苦惱道：“沒辦法，當初爲了把你護送過來，史林在亞空間裡死扛了太長時間，到這邊時只剩下幾十個完整的神經元細胞。我們這邊勉強給他重建了神經元大腦，也刻錄了記憶，但他的基因狀況積重難返，甚至得消耗超網算力協助他重建基因才能勉強維持住不死。前段時間他稍微恢復了一點，但是……”
百皇：“但是什麼？”
“沒什麼，總之他的情況的確有反覆，還得慢慢治療。但也有可能……唉，治不回來了。”
任重不可能告訴百皇，原本初步康復的史林又複製了百皇的腺體細胞，再自行分泌了粉塵病毒的原型體，結果這腺體細胞就遭了感染，沒命絕當場純粹靠命大，也靠生物院這邊捨得下血本，千辛萬苦纔將史林體內的母皇腺體完全剝離，但他的確再受重創。
就眼下這狀況，想讓史林恢復到全盛狀態，還至少要好幾十年。
百皇聞言頓時急了，“你這混賬玩意兒！史林對你那麼忠誠，你就這樣對他？你的良心不會痛麼？”
任重反問：“創始者讓你們這些母皇去死時，也有過猶豫？”
“閉嘴！你們和我們不一樣！”百皇怒道，“史林說過，昇華者的忠誠是技術性忠誠，他對你是發自內心的信任與崇拜，他相信你與他有着共同的理想。你們赤鋒族是更情緒化的生命，那自然就應該講感情。該死，你趕緊讓他來我這。我能救他。”
任重警惕地問道；“你該不會趁機把他同化成昇華者吧？”
萬萬沒想到，任重說出這話後，百皇竟沉默了。
時間過去很久，百皇終於幽幽說道：“你害怕他變成昇華者就會背叛你嗎？如果真只有這樣能救他，你是不是就要看着他去死？所以你其實對你的族人，並沒有那麼深的情感？還是說，你不相信史林的情感能壓過基因本能帶來的技術性忠誠？你對你自己和史林都沒有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