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佳習梨走後的慈寧宮正殿裡,顯得異常地寧靜。
太皇太后端然坐在貴妃椅上,看着屋外的方向。幾分餘暉仍舊照射進來,能夠瞧見白日的光亮。
可惜,餘暉逐漸暗淡,終究要迎來的是黑夜。
…
康熙爺入內時,也覺得屋內十分寧靜。掃視了一眼四周,才發現伺候着的宮女全都不在了,屋子裡頭只剩下太皇太后與一旁站着的蘇麻喇嬤嬤。
太皇太后面色沉靜,瞧見康熙爺時仍然是從前的那般和藹。
而蘇麻喇嬤嬤雖未擡頭,可眼裡的傷感卻流露了出來。
“皇祖母,孫兒過來看您了。”康熙爺坐到了太皇太后身側,說道:“您瞧着,氣色像是好了不少呢。”
“馬上除夕了,春日也該來了。”
太皇太后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忽然道:“待會兒習梨做了水晶桂花糕來,你也嚐嚐。和當初蘇麻喇做的,也差不多。”
“只可惜蘇麻喇憊懶,愈發得不愛做這些東西了。”
蘇麻喇嬤嬤眼眶帶着幾分紅暈,說道:“太皇太后您若是喜歡,奴婢去做就是了。佟格格做的再好,也沒有奴婢這樣瞭解您的喜好呀。”
太皇太后笑着,沒再看蘇麻喇嬤嬤,而是轉過頭,看向了康熙爺。
“哀家看着先帝長大,看着他離哀家而去。哀家看着你長大,到了如今,也是十幾個孩子的阿瑪了。”
“…”
絮絮叨叨說了很多,太皇太后幾乎是將這麼長日子以來那些沒有說出來的話,都積攢到了這一回與康熙爺全都說了。
從這些年發生的事情,到後來朝政上的一些事情。祖孫二人這麼些年掏心窩的話,也都一一叮囑着康熙爺。
康熙爺仔仔細細地聽着,不時地點點頭。
或是說得累了,太皇太后從旁拿了普洱茶喝了一口,休息了一會兒。
“皇祖母若是累了,先睡會兒待會兒再說給孫兒聽吧?”康熙爺道:“孫兒在這兒,等着您。”
太皇太后卻是搖搖頭,堅持道:“有些話,現在說了纔好呢。等到睡着了呀,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說了。”
“方纔喝了一口普洱,想起習梨剛入宮伺候哀家的模樣。她總愛花心思做些奇巧玩意兒來哄哀家,也是個肯花心思的孩子。”
“孫兒知道,您喜歡佟佳氏。”康熙爺想了想,說道:“所以那時孫兒才自作主張,讓她留下陪您。”
“有什麼陪不陪的呢?”太皇太后有些懶懶地,說道:“哀家整日在牀上,這暮氣沉沉的也怕影響了孩子們。”
“只是有一件事,是關於習梨的。皇帝呀,你要答應哀家。”
太皇太后說着,原本有些渾濁的眼神一下子變得清明瞭不少。看着康熙爺時,也帶了幾分不容置疑的味道來。
康熙爺自然是答應下來,便道:“皇祖母,但說無妨。”
“原接了習梨入宮,是想看看佟佳氏一族的反應,並且小心警醒着他們。可時日長了,才覺得習梨是個好孩子。”
“她與胤禛之間的情分難得。哀家便想着,給他們賜婚好了。”
說完,太皇太后揮手示意蘇麻喇嬤嬤,蘇麻喇嬤嬤就將邊上放着的一個東西拿了出來。
“賜婚的懿旨,哀家已經擬好了。”太皇太后道:“等到哀家一年喪期過了,皇帝你便拿出來吧。”
康熙爺意味深長地看着蘇麻喇嬤嬤手上拿着的東西,點了點頭。
佟佳氏,在他看來也算滿意。做胤禛的嫡福晉,也是能夠匹配得上的。況且此事有太皇太后的首肯,自然是沒什麼問題。
太皇太后說完這麼最後一件事,似乎心事了了,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整個看上去也像是沒什麼負擔了一般。
“哀家,有些累了。”太皇太后微微眯了眯眼睛,由着康熙爺扶着回到了寢殿,坐回到了牀上。
“太宗皇帝走了許多年,哀家也不願打攪他與姐姐相處。等到哀家百年以後,便不與太宗皇帝合葬了吧?”
躺在牀上的太皇太后說完這話,閉上了眼睛,神態十分安詳。
康熙爺坐在牀榻邊上,握着太皇太后的手。已經察覺到,老人家的手上沒什麼力道,沒了知覺了。
蘇麻喇嬤嬤眼眶裡的眼淚一下子再也包不住了,看着牀榻上躺着的那個與自己數十年朝夕相伴的人,終於也忍不住順着面頰流了下來。
康熙爺將自己的臉貼近着太皇太后手,回想起自己的幼時,就是這樣一雙手扶持着自己長大。扶持着自己,走向那萬人之上的皇位。
他想感受着這麼謹慎的一點餘溫。可這餘溫,已經在慢慢消散了。
小廚房裡,佟佳習梨心生不寧地看着爐火上蒸着的水晶桂花糕。水晶桂花糕已經要做好了,她總算也是能夠拿到太皇太后那兒去了。
想到那日聽見的話,她心裡總是很不安。
水晶桂花糕的香味逐漸溢出時,佟佳習梨便伸手去打開蒸籠。遲了半拍感知的她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的手原來已經被燙到了。
也是這麼一下,佟佳習梨的心中忽然感覺到了一揪。再也顧不上別的許多,拿了一碟子桂花糕就已經往正殿趕去。
恰逢,蘇麻喇嬤嬤從裡頭走了進來。
一個時辰不見,蘇麻喇嬤嬤看上去卻似乎是老了十歲一般。臉上盡是哀愁,淚容也十分地明顯。
還來不及等到佟佳習梨說些什麼的時候,蘇麻喇嬤嬤就已經對着院子裡的人喊道:“太皇太后崩逝了——”
…
腦子一片空白,佟佳習梨幾乎是不知道自己端着那麼一盤燙手的水晶桂花糕在原地站了多久。
直到,國喪的鐘聲響起,直到慈寧宮裡開始喧囂。聞訊而來的嬪妃們一個個的帶着淚水,走了進來。
淚水的噴涌,彷彿在這一刻是麻木的。
佟佳習梨埋頭看了一眼手上的桂花糕。之前還冒着熱氣的,現在已經在這冰天雪地當中顯得冰涼了。
“太皇太后,您終究是沒能吃到了。”
佟佳習梨跪了下來,看着正殿的方向。朦朧的視野裡,正有着一個人朝他走了過來。
胤禛手裡拿着一件素色的披風走到佟佳習梨跟前。他的眼裡也同樣是哀傷,同樣十分地難受。
“去換了衣裳吧。”胤禛將素色的披風披在了佟佳習梨的身上,說道:“太皇祖母,終究是走得安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