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軍師橋,誠意伯府。
劉璃和劉祥又在那兒放鞭。
‘咻’,‘啪’!
劉祥一枚爆竹因爲發射失誤,沒有上天,反而順着街面飛出去老遠,才爆炸開來。
“咴……”爆竹聲,驚了一輛路過的馬車。
“誰家的倒黴孩子!”車伕破口大罵:“不長眼啊!”
“抱歉抱歉。”劉祥和劉璃趕緊賠不是。“你們沒事兒吧?”
“知道車裡坐的是誰嗎?還不讓你們家大人出來賠罪!”趾高氣揚的車伕,沒有要放過他倆的意思。
“住口。”馬車上,卻響起個老人沉穩的低喝聲。
“是。”車伕馬上乖乖閉嘴,趕緊放下墩子,扶着那身材高大的老人下車。
“對不起啊,老爺爺,嚇到你了嗎?”劉璃便忽閃着大眼睛,小臉滿是歉疚道。
那楚楚可憐的樣子,讓車伕都不由自主陷入反省,俺是不是太兇了,幹嘛呲牙花子?
“沒事沒事,這女娃真是俊啊。伱是誠意伯的小孫女吧?”
“是啊,恁是哪位?”
“老夫李善長,聽說過吧?”李善長和善的笑着,絲毫看不出他昨晚曾經慌成了狗。
“當然了,我爺爺經常提到你。”劉璃點點頭,甜甜笑道:“李爺爺新年大吉啊。”
“好好,你也過年好。”李善長說着從袖中掏出兩個紅包,一個遞給劉璃,一個遞給劉祥。
劉璃開心的接過來,從荷包掏出一顆包着紅紙的飴糖,回禮道:“爺爺請吃糖。”
“多謝多謝。”李善長笑着接過那顆糖,順手收入袖中,又對一臉戒備的劉祥道:
“去,告訴你爺爺,就說老夥計來給他拜年了。”
~~
不一時,劉璉得到通稟迎出來,朝李善長深深作揖道:“原來真是太師啊,家父臥病在牀,已經一年沒出大門一步了。無法遠迎,還請太師海涵。”
“哎,老夫就是來看看他的。”李善長不以爲意的擺擺手,一邊跟着劉璉往裡走,一邊笑道:“早聽說你爹閉門謝客,所以也沒送拜帖,直接殺來給他拜年了。”
“太師這是黃鼠狼給雞拜年吧?”劉基的揶揄聲,在書房門口響起。
“你個老不死,都這把年紀了,怎麼嘴巴還這麼毒?”李善長哈哈大笑着朝他拱拱手。
“伯溫兄,好久不見,十分想念啊。”
“沒想到這輩子,還能再見太師一面。”劉基也有些感慨道。
他倆既是鬥了十幾年老對手,又曾是配合默契的黃金搭檔。既惺惺相惜,又相看兩相厭……
不過到了這個歲數,見一次面少一次,劉基還是挺高興的,不然也不會到書房門口相迎。
“一直聽說伯溫兄病得厲害,連上位下旨調你到鳳陽都沒去,我還以爲你都起不來牀了呢。”李善長笑着打量劉基:
“看着氣色不錯啊,比五年前還年輕,重新出山指日可待了吧。”
這話倒也不全是恭維,劉伯溫這一年身體好了很多。尤其是在窺見了未來後,讓他鬥志重燃,全身都充滿了幹勁兒。
精神狀態煥然一新,看上去自然年輕了。
“臣子最重要的是識進退。”劉伯溫請他進屋,榻上就坐。“皇上已經厭煩了我們這些老面孔,就不要再腆着臉討人嫌了。”
頓一下,他促狹問道:“再說,太師願意我去鳳陽啊?”
“當然不願意了。”李善長苦笑道:“一個韓宜可尚且讓我疲於應付,要是換成他師父坐鎮,還不要了愚弟的老命啊?”
說起來,劉伯溫比李善長年長三歲。而且兩人還是同年參加科舉。但李善長沒法叫劉伯溫‘年兄’,因爲劉伯溫高中,他落了第。
所以面對着劉伯溫,老李心裡頭一直自卑。就算當上宰相,封了公爵,成了文官第一人,在老劉面前也沒徹底翻過身來。
直到他知道了那件事,才能像現在這樣,平視劉伯溫。
要不是今日有求於劉基,他非得拿那件事,好好取笑老劉一番。
~~
“這次來找老兄,實不相瞞,有事相求。”敘舊之後,李善長進入正題,沉聲道:“但不是爲了我自己,而是爲了天下蒼生。”
“想讓老夫出山,斬妖除魔嗎?”劉伯溫輕輕搖頭道:“老了,桃木劍也提不動了。”
“不是,昨晚的事情,老兄聽說了吧?”李善長不跟他兜圈子,不然非得讓老劉帶溝裡去。
“有所耳聞。”劉伯溫點點頭道:“聽說抓了好多進京報稅的官員。可這跟天下蒼生有什麼關係?”
“怎麼沒關係?”李善長黑着臉沉聲道:“因爲一點小事,也不經法司,就直接派兵抓了四百多官員!上位要做獨夫啊!”
“獨夫就獨夫吧,不是民賊就好。”劉伯溫卻無所謂的搖搖頭。
“你怎麼會這麼想呢?”李善長登時着急道:“獨夫之害,有甚於民賊!自古都是君與士大夫共治天下!哪有像皇上這樣,把士大夫當成草芥,想殺就殺,想抓就抓的?!
“區區‘刑不上大夫’都做不到,又談何君臣共治啊?!”
“所以我總說,老弟你要多讀書啊。”劉伯溫卻持相反的態度道:“君臣共治最成功的是宋朝,最優待士大夫的也是宋朝。宋太祖還把‘不殺士大夫’作爲祖訓刻在碑上。
“但宋朝得到了什麼?是歷朝歷代加起來,都比不了的恥辱。”劉伯溫冷笑連連道:
“歷朝歷代中,只有君臣共治的宋朝,從頭到尾沒摸到長城一塊磚;只有他們,丟了河套,從沒奪回燕雲十六州,就連區區安南都能按着他們捶。
“更別說最後亡國滅種,斷我華夏血脈的萬古之罪了!”劉伯溫陡然提高聲調,雙目如電,怒視着李善長道:
“你也想讓大明重蹈弱宋覆轍,再來一次亡國滅種嗎?”
“老哥你說什麼呢?別激動別激動。”李善長難以理解的看着劉伯溫,他明明記得,五六年前同朝爲臣時,這老劉也是主張要君與士大夫共天下的。
怎麼幾年不見,思想變化這麼大?變得這麼偏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