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楚王一行百餘騎已經離開貴州一路向西,朝着莽莽羣山行去。
原本按計劃,是沐英自己走這一趟的,可臨行前,殿下非要跟着一起。振振有詞說什麼必須要親眼看看烏蒙山,心裡纔能有數。
沐英和胡顯心下暗笑,聽了那首歌,誰還敢說自己比殿下更懂烏蒙山?沒人敢啊。
兩人知道,其實是殿下這輩子沒丟過這麼大的人,想逃離貴州這個傷心地罷了。
不過身爲屬下,自然是看破不說破,還得哄着殿下來,不然最後遭殃的還是自己。
果然,離開了貴州城,沒人再提那夜半歌聲之後,楚王殿下的心情明顯好多了,甚至吟了首詩:
“紅軍不怕遠征難,萬水千山只等閒。
五嶺逶迤騰細浪,烏蒙磅礴走泥丸……”
聽到殿下作詩,沐英很高興,這說明他終於走出了自閉狀態。但很快他便被這首詩深深吸引了。
“好詩,好詩,這是何等的豪情壯志,大明文壇都找不到第二個。”沐英喜歡讀書,在將軍中算是很有文化的,雖然不會作詩,但欣賞還是沒問題的,他不禁擊節叫好:“好一個‘萬水千山只等閒’,那些酸文人可寫不出這種詩來。”
“哈哈,這是本王從書上看來的,看到這烏蒙山就想起來了。”朱楨大笑道:“本王六歲之後就不會作詩了。”
“殿下六歲之前還會作詩?”沐英驚奇道,沒聽說老六小時候,還有這才能啊。
“那時候本王坐哪哪溼。”朱楨哈哈笑道,果然是走出來了。
沐英也忍不住大笑起來,心裡卻不信他的鬼話。那首詩先是五嶺後是烏蒙,不正是殿下從廣東一路奔行而來的寫照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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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山區後,朱楨終於知道老人家爲什麼在回顧長征途中,所戰勝的無數艱難險阻時,要特意點出烏蒙山來了。
這烏蒙山真的是太難走了。它不光山脈連綿,覆蓋着茂密的原始森林,讓人極易迷路。而且山勢極爲陡峭,往往走着走着,眼前便平地拔起一座刀削斧劈般的山峰,直接擋住去路,讓你不得不繞道。
然而山脈之間還散佈着深切的谷地和各種殘丘峰林、溶蝕窪地,往往一轉就轉進了迷宮裡。在如此複雜的地形中,什麼指南針、看太陽、順着河道走,沿途做標記,統統都不好使,要是沒有當地人做嚮導,一旦迷路就真不知道該往哪走了。
“這地方邪性啊。”就連沐英這種征服過崑崙山的宿將,都徹底服氣了。他一邊做了地圖標記路線,一邊嘖嘖稱奇道:“要是沒有嚮導帶着,我們進山這短短半天,就要迷路六次了。”
“侯爺真厲害,不多不少確實是六次。”那帶路的羅羅青年阿隆回頭讚道。他是隴贊阿諾的長孫,個子不高,皮膚黝黑,一雙明亮的眼睛咕嚕嚕的轉,全身上下透着股機靈勁兒。
“就是我們當地人,也不敢隨便進烏蒙山的,都得有經驗豐富的獵人帶着,纔不會迷路。”
“喲,看不出來,你還是個老獵人。”沐英笑道。
“那當然,我九歲就跟着小叔進山打獵,一年裡有大半年都在這山裡頭轉悠。”阿隆便挺起胸脯,拍了拍馬背上的弓箭道:“我的箭法在整個水西都是有名的,只要我看中的獵物,就甭想從我眼皮子底下跑掉。”“這麼厲害的嗎?”沐英不禁笑道。
阿隆瞥一眼他掛在馬鞍旁的弓箭,便躍躍欲試道:“不信咱倆比比?”
“有機會吧。”沐英不置可否的笑笑。
“好。”阿隆以爲他怕丟臉,不敢跟自己比,便也不強求。他作傾聽狀側耳片刻,然後回頭對沐英道:“前頭就是曲曲河了。夏天的時候必須得繞行,不過這會兒水位下降,應該能直接過去,這樣可以節省小半天呢。”
“我先去趟趟水看看,沒問題了你們再過河。”說完他便招呼幾個族人,一起策馬向前,探路去了。
沐英的親兵不待吩咐,也跟在後頭去了。
“怎麼樣?”楚王殿下進山之後一直不怎麼吭聲,怕影響到沐英的繪圖工作,這會兒才問道。
“確實很成問題。”沐英向殿下展示手中的地圖:“容易迷路其實還好辦,只要帶好向導就能解決。麻煩在於兩點,一個是這路太難走了,完完全全就是原始的山路,崎嶇不平,狹窄難行,什麼車都甭想過去,火炮更別想了。”
“嗯。”朱楨點點頭,他記得奢香夫人未來的一大功績,就是率領貴州各族百姓,劈山開道,遇水架橋,修建了貫通烏蒙山的驛道。
所以在現在這個時間點上,烏蒙山是沒有正經大道的……
“這種羊腸山道,如何能負擔我們二十萬大軍的輜重運輸?”朱楨發愁道。
“只能多管齊下了。”沐英沉聲道:“一是多徵集滇馬黔驢馱運輜重,也讓士兵自己背足糧食,起碼要帶足兩個月的補給。”
“二是發動水東水西幫我們運糧,這也是皇上早做好的準備。”沐英壓低聲音道:“皇上每年都以賞賜的名義,撥給靄翠和宋欽大量的糧草。這些糧草都屯在貴州城中,就是爲了打雲南儲備的。”
“媽的,他們推三阻四不想認賬,不會是要黑了咱們的糧草吧?”朱楨啐一口。
“借他們個膽子也不敢明着黑,不過要是官軍不打雲南了,那些糧食不就是他們的了?”沐英冷笑道:“所以殿下攛掇着他們打普定堡,是一招妙棋。打下普定堡來,他們就沒法回頭了。”
“對,我就是要讓他們交個投名狀!”朱楨點點頭道:“他們這些土司,左右逢源慣了,不給他們斷了念想,是不會真給我們賣命的。”
“殿下所言極是。”沐英深以爲然道:“我們在西北,就是因爲不瞭解這一點,走了很多的彎路。”
“哈哈,本王也是總結伱們的教訓嘛。”朱楨笑笑道:“這麼看來,爭取水東水西的支持還是很有必要的。”
“確實很有必要。”沐英嘆氣道:“水東水西加起來也有幾十萬人了,還指着他們給咱們開路搭橋、運輸輜重呢。”
“嗯。”朱楨笑道:“這麼說來,你就更得好好的,給那兩個小寡婦出謀劃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