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六雙管齊下,第二天,道同的情況果然好了很多,燒退了不少,人也甦醒過來。
一睜眼他便看到楚王殿下趴在一旁的榻上,趕忙支撐着想要起身磕頭。但哪裡有一絲力氣。
“不要動,”朱楨阻止他道:“本王也剛上了藥,咱們都別動。”
“啊?殿下哪裡受傷了?”道同忙關切問道。
“都跟你說了,肛上了藥。”老六淡淡道:“沒想到本王這種鐵臀,也給硬生生磨壞了。”
“我們十個弟兄九個跟殿下一樣,全都擱那趴着呢。”一旁的鄧鐸用一種不羈的姿勢站立道:“待會下了值,我也回去趴着。”
“哎呀……”道同感動的熱淚盈眶,哽咽道:“爲了區區一個道同,真不值得殿下和衆侍衛如此奔波。”
“你不用感激我,我是給我家老頭子擦屁股的。”朱楨嘆口氣道:“他好上頭,險些被人家利用了,我替他給你賠不是了。”
“使不得使不得。”道同趕忙擺手道:“天下無不是的君父。”
“扯淡。”老六啐一口,嚇得道同趕緊閉嘴。
“哈哈,本王的意思是,除了‘事無絕對’這句話本身,世界上就再沒有絕對的事情。”老六解釋一句。
“這樣啊……”道同點點頭,覺得殿下說的有道理。但轉念一想,這想法在自己接受的儒家教育中,堪稱大逆不道。怪不得讀書人會把這位殿下當成洪水猛獸。
“那啥,”老六也不想跟這種傳統的讀書人掰扯太深,便單純說事道:“伱送往京城的彈章,附了朱亮祖父子的罪證嗎?”
“沒有。”道同搖搖頭,將自己被朱亮祖請去談判,回來後證據被放火燒燬,只能用一摞普通的文件,冒充證據送去京城的經過,原原本本講給楚王。
“我知道朱亮祖對我起了殺心,要是什麼都不做,一定會被他派人暗殺的。”道同一臉慚愧道:“不得已方出此下策,讓他只能捏造罪名,欺上凌下,通過官府來殺我。雖然事有從權,但終歸不是正人君子所爲……”
“哈哈哈!”老六卻放聲大笑起來,看木乃伊似的道同也順眼多了。“這說明你還不是迂腐道學,本王就喜歡這種!”
笑畢,他奇怪問道:“你遠在廣東,怎麼能料到我會這時候回國?”
“下官沒那麼神,我讓人送信給市舶司,沒想到殿下能這時候回國,也更沒想到能千里迢迢來救下官。”道同輕聲道:“下官只是指望着殿下日後回國,能幫着還我個清白。”
“哈哈,那看來就是你命不該絕啊。”朱楨恍然笑道:“我這一路上提心吊膽,生怕來晚一步,你已經讓人喀嚓咯。”
說着他輕嘆一聲道:“本王最討厭‘好人不長命’的戲碼了。人被害死了,就是給你蓋座七層浮屠,又有屁用?” “可惜很多時候,太多好人沒下官這樣的好命,有殿下這樣的大人物搭救了。”道同眼眶溼潤道:
“這些年,光番禺縣被永嘉侯一夥人害死的百姓就有數百,家破人亡更是不計其數。尤其是那些敢於挺身而出狀告他們,還有願意上堂作證的百姓,更是遭到他們殘酷的打擊。”
“下官一個小小的知縣,想要救他們卻如螳臂當車,無濟於事,反而不斷地連累那些相信我的人,讓他們慘遭殺害……”道同淚珠滾滾,一吐多年積鬱於胸的悲憤之情。
“他媽的,我家老頭子如此高壓之下,永嘉侯還敢這麼囂張的嗎?”老六也聽得火冒三丈。
“殿下這裡是五嶺之南的廣東啊,天高皇帝遠,說的就是這裡。”道同苦笑道:
“自古改朝換代羣雄爭霸,就沒有廣東什麼事。不就是因爲這裡山阻海隔,自成一體嗎?得之無濟於事,還要浪費兵力,對付這裡的土豪和峒蠻,完全划不來的。”
“所以這裡向來就是奪取天下之後的添頭,本朝也不例外。”他接着道:“當初朝廷大軍攻克福建,師至潮州,何真就派都事劉克佐到軍門,呈上關防印信,表列郡縣戶口及兵馬錢糧,歸降了朝廷。”
“這固然使廣東免於刀兵,功德無量。可壞處是廣東的土豪軍閥,完全沒有被清算,全須全尾的保留了下來。”道同嘆了口氣道:
“這些人的勢力太強了,完全不把官府放在眼裡。所以別處是皇權不下縣,廣東是皇權不下省。朱亮祖這種人來了這種地方,那不是如魚得水,迅速暴露本性?”
“是,你說的有道理。”朱楨點點頭:“朱亮祖能這麼囂張,是因爲廣東皇權不張,土皇帝太多,他來了當然也要當土皇帝了。”
“殿下說到點子上了。”道同輕聲道:“其實皇上也不是不知道這一點,後來兩次調走何真,想要瓦解那些土皇帝。可每次都會爆發民變兵變!每次都說是峒蠻作亂,但峒蠻都在粵東的山溝溝裡,哪能打到省城?不過是打着他們的幌子罷了。”
“父皇要操心的地方太多,就像你說的,廣東這地方再亂影響不到別處,所以一忍再忍,兩次都把何真放了回來。”朱楨緩緩道:“看來這次不光要收拾朱亮祖,還得會會何真。”
說着他看一眼道同道:“怎麼之前你只盯着朱亮祖,從來不提何真?”
“因爲何真的名聲跟朱亮祖一個天上一個地下。”道同苦笑道:“他當年保衛廣州,統一嶺南,在廣東的威望極高。又主動歸降大明,保全了全省百姓的身家性命,說是萬家生佛也不爲過。”
“這些年他更是低調行事,醉心儒學,與宋濂等大儒交好,以惠州城西私第爲義祠,私田百餘頃爲義田,興辦義學,因此讀書人對他的評價也很高,這樣的人物可不是下官能惹得。”道同說着提醒老六道:
“而且下官勸殿下也不要輕易動他,不然很容易出大事的。”
“明白,不就是再來一回全省暴動嗎?”老六卻興奮的舔了舔嘴脣道:“這樣的對手才得勁!一個永嘉侯怎麼夠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