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明瑤還楞在門口沒有反應過來,等林明瑤緩過神來的時候她看到病房是個雙人間,門口的一張牀是空着的,林明瑤的爺爺躺在第二張病牀上,側過頭正對着門口.
堂姐已經撲倒在病牀旁,哭的撕心裂肺了,林明瑤的爺爺全身插着各種儀器和管子,吸着氧氣,他的頭和手是可以活動的,只是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林明瑤看見她爺爺寵溺的伸出手摸着她堂姐的頭,眼睛裡開始有了一些淚花.
林明瑤的爺爺和堂姐關係是非常親密的,因爲從堂姐剛一出生到長這麼大,都是由爺爺奶奶一手看着長大的,所以如今爺爺病危了,林明瑤的堂姐林明菲自然傷心欲絕,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林明瑤看着眼前的一幕,自然也傷心起來,雖然沒有到悲痛欲絕的地步,但是畢竟病牀上躺着的是她的親爺爺,有着血濃於水的那層親情關係。
之前還是一個非常健康硬朗的老人,再見面就是這個樣子了,怎能不讓她感到驚懼和悲傷。
林明瑤感到鼻頭一酸,兩行熱淚不自覺的就流了下來,她已聽不清自己那聲含混不清的:“爺~~”
林明瑤的爺爺聽到她這叫了一聲,突然把手伸直,朝向了林明瑤,這是林明瑤有記憶以來,她的爺爺對她做的最最親近的動作了,也是最後一次。
這一瞬間,林明瑤感到兩個眼中熱泉噴涌,林明瑤哭着走到她爺爺的牀前,林明瑤的爺爺努力的把頭往上擡了擡,喉嚨裡發出兩聲濃痰的呼嚕聲,估計是她爺爺太累了,直接又躺了下去,放棄了一切行動,安安靜靜的躺在了那裡。
整個過程林明瑤和堂姐都是在一直哭,什麼也說不出來,最後勉強的擠出幾句安慰話之後,就被帶出了病房。
之後林明瑤幾個人又搭親戚車回到了家裡,當天傍晚時候,她的媽媽用自行車拉着一袋子東西,拎上樓後就放在了門口,林明瑤好奇的問她媽媽裡面裝的是什麼,她媽媽似乎不是很樂意的樣子,遲疑了一會兒答道:“沒啥,從你大舅媽他們農村老家那裡要了點爐灰過來,你不用管,這幾天沒準用得上。”
林明瑤感到莫名其妙,這些燒剩下的爐灰又有什麼用呢?
這天晚上林明瑤和媽媽兩個人簡單的吃了點飯,因爲心情都不太好,就看了會兒電視後各自回房間休息了。
當天夜裡林明瑤開始還是處於失眠狀態,整個人被右手傷口的偶爾陣痛牽扯着一陣陣的疲憊,因爲白天坐車折騰了一天加之情緒一直比較低落,所以林明瑤還是很快的入睡了。
不知不覺間她站在了苔山一座陡坡上,陡坡之上有一嶙峋突出的石臺,這是林明瑤沒有發現也沒有踏足過的地方,她之所以確定這是苔山是因爲林明瑤仰頭一望就看到了山頂的那座寶塔。
也不知是什麼時候,林明瑤看到石臺上站着她的爺爺,林明瑤倒沒有感到納罕而是心頭一陣痠疼,爺爺穿着一件灰白色的半袖襯衫,一條深色垂感長褲,還是那樣乾瘦的面龐,花白色的頭髮,臉上沒有什麼太多的表情,只是淡淡的對林明瑤說道:“你馬上要去上學了,你覺得我對不起你,那我現在就還給你,以後就不欠你的了。”
說完只見林明瑤的爺爺自己卸掉右手臂,然後揚手向林明瑤扔了過來,只見瞬間被卸掉的右手臂就變成了一截白色枯骨,口中仍然在說:“還給你這個,以後不欠你的了。”
林明瑤眼看着一截白色枯骨向着自己眼前飛來,剛要張口大叫,一下子就從牀上彈坐了起來,這個噩夢讓她嚇出了一身冷汗。
皎白的月光灑滿了整張牀,顯得異常的明亮,林明瑤隱約聽見客廳裡林媽媽好像在打電話,沒說兩句就掛了。
林明瑤腦袋一陣蒙,她有點搞不清這是白天還是黑夜。於是她踉踉蹌蹌的從牀上下來,走到客廳,發現她媽媽已經把大門打開了,正在樓道里忙乎着什麼,她擡頭看了一眼客廳的掛鐘,纔剛剛過了晚上12:30。
林明瑤立刻跑到門口把頭探了出去,她媽媽正在貓着腰,從昨晚上取回來的爐灰袋子裡往外鏟爐灰,一鏟一鏟的倒在門口處,林明瑤好奇的問道:“媽,你大半夜的幹啥呢?”
林媽媽低着頭嘆了口氣,然後站直了身子,林明瑤看到林媽媽的眼圈早已紅了,林媽媽接着又嘆口氣說道:“你爺爺沒了。”
雖然心裡早有準備,但是隻這一句就讓林明瑤和她的媽媽瞬間眼淚都流了下來,雖說一直感情都不是很親密,但是畢竟是至親骨肉,所以林明瑤還是嗚咽着問道:“那你弄這爐灰幹什麼?”
林媽媽說道:“小孩子別問這麼多。”
林媽媽把爐灰繞着門口撒了一圈後,兩個人就進了屋。
後半夜林明瑤和媽媽基本就沒有睡。一直等到早上五六點的樣子就都洗漱完畢,坐在沙發上等着電話。
過了沒多久林明瑤的爸爸就打來了電話,林媽媽接了電話只聽着她“嗯,知道,嗯嗯。”然後就掛斷了電話。
林明瑤媽媽對林明瑤說道:“瑤瑤,你先在家,我先出去,一會兒我回來接你。”
林明瑤點了點頭。很快她媽媽就出門了。林明瑤在家第一次感到坐立不安,幸好有兩隻小狗的陪伴,才心裡稍稍感到踏實。
沒過多久,外面傳來了敲門聲,林明瑤心想:“這我媽纔剛出門,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她開門一看原來是隔壁的王阿姨,林明瑤向王阿姨問好道:“王姨,您好,您有什麼事?快進來坐。”
王阿姨往裡探了探頭問道:“你媽沒在家啊?”
林明瑤點了點頭說道:“我媽早上出去辦事去了。”
王阿姨遲疑了一會兒,然後上下打量了一下林明瑤問道:“明瑤,你爺是不是沒了?”
林明瑤感到很詫異,王阿姨怎麼這麼快就知道消息了,沒等林明瑤問。
王阿姨自顧自說道:“我看你們家門口有爐灰,前幾天聽你媽說你爺不太好,尋思是不是這碼事。”
林明瑤立刻問道:“王姨,這爐灰是咋回事啊?您怎麼一看到爐灰就知道我家有這事了?”
王阿姨說道:“這還是北邊那邊的老講究,現在有人也不興這一套了,這爐灰我們生人看着是沒有火了,陰間的人看着還是燒着的爐火,不乾淨的東西看到這個就不敢進來了。”林明瑤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是老一套的民間迷信活動,難怪她媽媽半夜接到電話連忙就去撒爐灰,這分明就是活着的人自己給自己一個心裡安慰罷了。
現在再一回想半夜林明瑤做的那個夢,感覺心中更加的悲涼了,她又多麼的希望這個夢是真的,她的爺爺昨晚在臨走前真的來過,並且還向他道歉了。只是這道歉的方式除了驚嚇,沒有一絲的留戀和依依不捨的感情在裡面,顯得十分的冰冷和無情。
王阿姨見林媽媽不在家,家裡又出了這樣的事,也就沒有進門。
林明瑤關上門,摸了摸她的那隻小母狗“鬧鬧”,然後帶着兩隻小狗繼續在沙發上枯坐着,家裡安靜極了,只聽見客廳的時鐘一直不停的走動着。
等到快十點的時候,林明瑤聽到門響,趕緊去開了門。
林媽媽的眼睛已經明顯的紅腫了。她沒有多說話只是淡淡的說了句:“走”,就拉着林明瑤下了樓,樓下早有一輛灰白色的依維柯等着他們,林明瑤隨着媽媽坐上了車,車裡都是親戚們,林明瑤和她的堂姐還有二嬸坐在了一排。
大家都沒有什麼心情說話,林明瑤看到她身旁的堂姐一直在哭,她也忍不住流下了眼淚。一路上車子開的飛快,路上的樹影一簇一簇的在眼前略過,這條路不是很寬敞,但是卻十分的清淨,路上車和行人都非常的少。
在靜默中,汽車行駛了大概半個多小時就拐到了停車場,林明瑤隨着大家一起下了車,她四周望了望,這是一片十分空曠的位置,周圍基本沒有什麼建築物,能看到左手邊沿着剛纔來的路邊有一座不算高的小山,再往遠處可以看到一座規模不是很大的工廠,而停車場的位置正對着的是瀝城市殯儀館,門口的黑白色裝飾,大門兩邊的輓聯還有院裡停放的靈車,周圍的一切顯得格外的安靜和肅穆。
林明瑤跟隨着大家一起走進了殯儀館的大門,一行人先來到一個大廳外,大廳門口兩邊擺滿了花圈,甚至很多花圈都排不開,重疊着擺放着,這麼一眼望去,感覺場面屬實有點大,林明瑤見到另外一些遠房的親戚,都是媽媽讓叫什麼林明瑤就跟着叫什麼,其實絕大部分人她都是第一次見或者很小的時候見過,現在也完全沒有了印象。
大家在門口自發的排起了隊,過了一會兒林明瑤的二叔穿着一身白色孝服從大廳裡出來遞給林媽媽一個戴孝的袖套,林媽媽給林明瑤套在胳膊上,跟隨着隊伍,大家都低着頭陸陸續續的往大廳裡面走去。
大門的那邊也有很多人紅着眼或者表情嚴肅的往出走,林明瑤在媽媽的指引下,一起走進了大廳,大廳周圍擺滿了各式各樣的花圈,如果不從情感的角度講,林明瑤覺得在這樣的映襯下反而顯得有一種悽惶的美,甚至還顯得有一點優雅,大廳裡不知是薰得什麼樣的香,沁入鼻子的那一刻,就讓人感到無比的悲傷和空曠,以至於很多年後林明瑤依然對這天大廳中的這一縷香氣感到十分的印象深刻,時不時的產生一種香在身旁的錯覺。
大廳裡的哀樂一聲聲的響起,大廳中間擺放着一個長方形的透明棺木,這時林明瑤才明白了剛纔人們有秩序的排隊,再有秩序的出去的原因,原來大家伴隨着哀樂,圍繞着棺木在瞻仰爺爺的遺容作最後的告別。
每個人都像是事先商量好了一樣,靜默着走着,走到棺木前,然後放聲大哭,邊哭邊走,邊走邊哭,快離開棺木的那一刻收斂起哭聲,靜靜的走出大廳。
林明瑤看到走在前面的堂姐,快走到棺木前突然的放聲大哭起來,然後向棺木的方向撲了過去,幸好旁邊的二嬸及時的拉住了她,然後堂姐整個人就如軟泥一般的倒在二嬸的懷裡,二嬸一直攙扶着,這才哭着走過了棺木。
緊接着到了林明瑤了,她慢悠悠的向前挪動着腳步,感覺自己的雙腿有點發軟,大腦裡一片空白,她走到棺木前,透過透明的玻璃罩,看到她的一直很陌生的爺爺就靜靜的躺在裡面,穿着一身深藍色的壽衣,面部依然是平時的那個模樣,就像閉眼在睡覺一樣,他的上排牙齒微微露在外面,輕輕的咬住他的下嘴脣,並且嘴角還帶有一定的弧度,看起來就像是閉着眼,抿嘴笑着做夢一樣。
林明瑤邊走邊看着他的爺爺的遺體,似乎整個大廳瞬間安靜和靜謐了下來,周圍也沒有了其他人,就剩下了林明瑤和他爺爺的棺木,大廳裡也沒有了花圈也沒有了哀樂,有的是那一縷淡淡的香氣,神秘的而又迷惑的香氣。
林明瑤就這樣靜靜的往前走着看着,眼淚不自主的流着,忽然她的右胳膊一陣疼痛,似乎是要被拽掉了一樣,一股力量死死的扣住了她的胳膊,讓她動彈不得,林明瑤疼的特別想喊出聲來,可是她雖然努力的要張大嘴巴,可是卻依舊無法喊出聲來,林明瑤急的全身汗毛倒豎,手足無措,這時去年被香灰燒過的那個粉色的傷疤突然像拽了林明瑤的心臟一下一樣,忽的心臟刺疼了一下然後傳導到她右手的傷疤上,林明瑤被這一下刺痛立刻拉回到了現實的世界中,大廳裡的人還在,哀樂還在,花圈也還在,一切都還在,剛纔那空曠無一人的大廳已經消失不見了。
很快林明瑤走到了大廳的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