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仍在下,鋪天蓋地。劉冕住的耳房是典型的屋漏偏逢連夜雨,已經無法住人。於是被迫擠到了李光順房裡。李光順倒也樂意有個人搭伴,扯着他海天胡地的聊天。
李賢一直悶在自己房裡,從昨天聽到朝廷立儲的消息後一直到現在,再沒出來過也沒吃東西。劉冕不禁有些擔心,於是煮了一碗稀飯送到他門口,敲響了門。
“進來吧。”聽到了李賢的聲音。還好,總算是還活着,至少沒尋短見。
“李六叔,在下打擾了。”劉冕推門走了進去,將那碗粥放到了李賢牀前,“你一天沒吃東西了,快喝點粥吧。身體要緊,千萬保重。”
方纔一夜不見,李賢彷彿換了一個人。形銷骨立,神情黯淡。他牽強的笑了一笑,伸手擔過碗來慢慢喝粥。
看來,他也是在努力的調整自己的心緒。
喝完一碗粥,李賢放下碗長長嘆了一口氣:“這一夜,卻如同一段人生那麼漫長。還好,我終究是活下來了。”
劉冕靜立於一旁,凝神看着李賢,沉默不語。
李賢下了牀來披上衣服坐到矮几邊,衝劉冕招手:“天官,來,坐。我今日有些事情,想和你聊一聊。”
求之不得。劉冕坐到了李賢對面。
看來李賢也是思慮良久了,坐下之後開門見山的道:“天官,你對我們現今的處境,是否早已有所預料?”
這倒讓劉冕多少有點意外,他遲疑了一下,搖頭:“不。在下沒有那份未卜先知的本事。若能如此,也不至於落入今日這般境地。”
“說來,都是我連累了你。”李賢皺着眉頭,說得頗有誠意,“回想你當日在崇教殿對我說的言語,讓我百般悔恨。悔不該不聽良言,今日終於落得如此下場。”
“其實……在下當日也是揣度妄言,並沒有確切的根據。李六叔也不必過於耿耿於懷。”事到如今,劉冕仍然只能這麼說。諸如武則天要稱帝這樣的話,他是打死也不會在李賢面前提起的。時事變遷,明天的事情誰也說不好。誰能知道今天信口說出的話,會不會爲他日埋下禍根。
李賢點了一點頭:“如此說來,你是很早就有了不好的預感?”
劉冕機巧的反問:“李六叔自己,事先莫非就沒有絲毫感覺?”
“現今回想起來,的確是有一些。只是……都怪我自己麻痹大意,竟忽略過去了。”李賢后悔不迭的直搖頭,“其實,釀成今日苦果,也怨不得別人,我自己也幹了許多的渾事。”
“此話怎講?”劉冕疑惑的追問。
李賢苦笑一笑,說道:“事到如今,也沒什麼好隱瞞的。歸根到底,就是因爲我與母后之間,因爲奸人從中挑唆有了些許矛盾。早在明崇儼進讒要另立諸君之前,宮中便有流言說我居然不是母后親生。我當時何其愚昧,居然耳根發軟聽信了這等謠言,終日悶悶不樂還跑去找母后求證。試想一想,母后懷胎十月生下我,何等不易。做兒子的卻這般詰問,她必然心生忿怒了。後來,她賜我《少陽政範》與《孝子傳》來讀,暗指我就是她親子,並且親筆下書來責罵於我。哎!一失足成千古恨。我若能早些反省主動彌補與她之間的裂痕,興許今日就不至於落到這般境地了。”
“原來如此……”劉冕作恍然大悟狀,心中卻想這李賢還是多少意識到了這次事件的本質,就是她母后要一心除掉他。只是他恐怕始終不會想到,無論什麼樣的矛盾和過錯,也都僅僅是藉口。真正的根源所在……是武則天稱帝的野心!她不能容忍一個這樣不聽話不受他擺佈的儲君立足於朝堂。像李顯那樣的庸庸之輩,纔是她方便操縱的傀儡。
“得聞朝廷新立了七弟李哲爲儲,我恍然若失。”李賢搖着頭,面露痛苦之色,“一母同胞,我知道七弟天性懦弱膽小怕事,向來只是任人擺佈。他那個儲君之位,又不知道能坐多久。再作回想,我們一母同胞的四兄弟,長兄李弘也是在做太子時突然病故。四兄弟,三人先後立爲儲君,恐怕古往今來也屬空前了。爲什麼我們一家人的命運,會如此多舛。蒼天莫非是有意如此捉弄於我們?”
劉冕又能說什麼,只得跟着苦笑。怪只怪你們都從同一個孃胎裡爬出來。而那個孃胎,卻屬於古往今來獨一無二的女皇。
說完這通話,李賢自嘲的笑了笑,沉默良久。然後才說道:“天官,我已知道你有遠見卓識。如今我們這般處境,你有何打算?”
好,切入正題了。劉冕心中略微有了一絲激動。“在下年幼無知,哪裡有什麼遠見卓識。只不過,我總是相信否極泰來這句話。不管怎麼樣,我們自己不能灰心喪氣,要積極主動的爭取機會。”
李賢認真的看着劉冕,深以爲然的點頭:“說得好。《易經》有云,‘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無咎’。無論如何,我們要小心謹慎,不可再有任何差池。眼下我們的命運仍然掌握在他人手中,稍有不慎就會玉石俱焚。”
看來李賢對自己的處境還算清醒,這很好。劉冕略感寬慰:“李六叔所言極是。只不過,如果僅僅是‘終日乾乾,夕惕若’恐怕還不夠。我們要更加主動一點,儘量爭取活命的機會。”
“你有何高見?”李賢面色微變,立馬追問。說了半天,他最想問的也就是現在這一句。
劉冕深吸了一口氣,拱起手來拜道:“在下有一個建議,或許就如同當日的諫言一般逆耳。不知道李六叔願不願聽?”
“說。”李賢斬釘截鐵,“這回一定聽。”
劉冕鄭重一拜,說道:“在下斗膽,請求李六叔主動上表朝廷,痛心疾首誠心悔悟,並強烈擁護支持皇帝、皇后與朝廷新立的諸君。同時,最重要的是:堅決表明自己的立場,是與皇后站在一邊。”
“這!……”不出所料,李賢的眉頭頓時皺起,面露難色,“天官,莫非你也相信我當真謀反?”
“那李六叔是否相信在下真的殺了明崇儼?”劉冕反問。
“當然不信!”李賢一拍額頭,恍然大悟,“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母后自然心知肚明我沒有謀反,如今卻主動悔悟認錯,也算是給了她臺階可下。這不僅能了卻她的心病,也能讓她不必再面對世人的指責詬病,和那些擁李老臣們的詰難敵視。如此一來,將大大的有益我們母子之間的關係緩和。這個建議非常之好。我縱然有一千個不甘一萬個不情願,這份上表也必須遞到母后跟前。天官,想不到你小小年紀竟有如此的冷靜和睿智,難得、佩服!”
“不敢。李六叔當真謬讚,折煞晚輩了!”劉冕長吁一口氣,面露笑容。
劉冕的心裡,有着更深層的一連貫計劃。
一步步來。首先讓李賢表明立場主動示弱服軟。伸手不打笑臉人,做兒子的都這般低身下氣但求保住小命了,武則天還能辣手殺子?李賢獲罪的根源,在於他與武則天的政治立場對立。如今主動投誠,武則天還不欣然歡迎?
誠然,精明如武則天,肯定一時不會相信李賢這麼快就醒悟了,就會既往不就。但是,這至少就有了迴旋的餘地。有迴旋,她就不會急着要斬草除根。畢竟是親生骨肉,李賢又不是大奸大惡令人恨絕之輩,如若沒有根本利益上的衝突或是鮮明的政治需要,武則天又何苦喪心病狂的虎毒食子?
這樣一來,至少可以爭取到時間,再去積極斡旋。只要李賢能在立場上主動朝武則天靠攏,慢慢消除她的敵意,就有辦法留得有用之身。待時機成熟……再來個驚天裂地的——李賢率先上表,堅決擁護武則天稱帝!
我就不信了,武則天還能動手來殺李賢!
那麼,我劉冕的小命,也就能保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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