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洋告訴董丹,他再也不相信他的秘書了。他要董丹到他的鄉下別墅去一趟,監督他一些要運出去的畫作。他有一個朋友移民國外,他想把這些畫作運到朋友的別墅。陳洋發現有人偷偷從他垃圾桶裡偷走了被他揉棄的圖畫草稿。因此他希望董丹能協助他這一次的運畫行動。他們將在午夜時分運送,這一切都得暗中進行。董丹得看守住所有的垃圾以及字紙簍,把工作人員裡那個順手牽羊的賊給逮住。
陳洋站在通往他鄉村別墅的路口等候董丹。他戴了一頂紅色棒球帽,身上一件白色工作罩袍,東一點西一點全沾染了水墨及顏料。他打從派車去接董丹開始,就一直在這兒等候。他呵呵笑着,用他墨跡斑斑的手掌拍着董丹的背及肩膀。他的高興很有感染力,在董丹陪着陳洋往屋子裡走的路上,自己的煩惱也暫時擱下了。
“很抱歉,昨兒那個警察對您太不禮貌了。”董丹說。
“什麼警察?”
“就是您昨天跟他通電話的那個。”
“我和他通電話了嗎?”他問。
“他對您大吼,還摔您的電話。”董丹說。
“那我是怎麼回敬他的?”陳洋似乎難以相信。
老頭兒對昨天跟警察的簡短通話一點印象都沒有。他早就被自己的事給攪得頭昏腦脹,所以陸警官對他的羞辱完全沒被放在心上。這也就是爲什麼他總是看起來和藹又寬宏大量。
“陳大師,昨晚您接到一個警察打來的電話沒有?”董丹問道。
“沒有。”他回答。
“肯定沒有?”
兩人走在路上,他一雙眼睛盯着董丹,目光慢慢地變得專注,然後露出了害怕的樣子。
“他們找我幹什麼?那些警察?”
“那就是您接到過電話。”
“他們想在電話上審問我?”
“他們問了嗎?”董丹說。他想用排除法找到自己和小梅被釋放的原因。如果是因爲警察給老藝術家打了電話,那一切就有了解釋。
“敢!給我試試看!”陳洋大吼一聲,對着秋天的午後,伸出一隻手指。“反了你了!”
董丹看着他。
“你他媽的想對我幹嘛?你們這些穿化纖制服的警察!有律師,看你們敢越雷池一步!”
董丹這才搞清楚,大師擔心的全是他自己的問題。看來陸警官昨晚並沒有打電話。可是他把他們扔在拘留室之後,去了那麼久,都幹嘛去了?在這場與警察無形的較量中,他到底是怎麼被擺佈的?這個疑問令他心煩意亂。
“怎麼了?”他的沉默讓藝術家感到不耐煩。
“沒什麼。”
“有話就跟我說說吧。”
“噢,是我媳婦兒。她昨天跟個便衣警察吵了一架。就是這麼回事。”董丹道。他對大師接下來的詢問已作好心理準備。“我媳婦兒有時候……”
“我也弄不懂是怎麼回事。”大師打斷他的話,“她們開始都很乖很誠實,沒多久就明目張膽地開始幹些偷雞摸狗的事。”老傢伙又回頭去想自己的事。董丹回答他的問題時,他並沒有真的在聽,他就是那一種只要事情跟他無關就立刻關上耳朵的藝術家。老傢伙走在粗石子鋪的路上,半途突然唱起歌來,打斷了自己剛纔的話,那是一首他學生時代的情歌。接着,歌沒唱完,他又立刻回到剛剛的話題。
“沒有女人,啥都幹不了,就是幹不了。她們是我的靈感,可是到頭來她們都變成了一個樣兒。真搞不懂,怎麼開始的時候她們一個個都新鮮獨特,到後來全成了一路貨。天老爺,一個個到後來全都這麼乏味!我最沒法忍受的就是乏味的東西。”
董丹現在明白了,第三個陳太太對他的恨和背叛是什麼原因。
“是呀,一開始李紅也是我的繆斯。”
董丹感覺雞皮疙瘩從他的小臂上冒起,朝肩膀脖子方向擴展,連整個背和屁股上都是。雖然“靈感”、“繆斯”對他來講已經不是陌生的詞彙,可是聽起來讓他很不舒服。事實上它們令他感到難堪。怎麼這些搞藝術的傢伙就不能承認男人赤裸裸的慾望?爲什麼他們要用像“靈感”這種話自欺欺人?
在寬敞的大客廳中,董丹剛在一張原木椅上坐下,陳大師就端來一盒甜食,是一個在巴黎的收藏家寄來的中東地區的點心。董丹還沒來得及試吃,陳洋又從廚房裡端來了一盤鹿肉乾,說是他的學生送的禮物。接着,他又從一個大櫃子中抱出了一堆畫,在地板上一張一張鋪開。他躡手躡腳地走過去把門關上,一邊叫董丹不要出聲。
“來!瞧瞧我的新作品。看看你能不能發現什麼新東西。”正當董丹估量着應該在每件作品前停留多久、開始他那很有深度的沉默時,大師卻道:“還真好吃耶!中東蜂蜜和棗子做成的。我留着沒吃完,就是等你來。”一邊去拉了拉董丹的手臂。
“你怎麼不嚐嚐鹿肉乾呢?好香呢!”他說。
嘴裡塞滿了食物,董丹只能點頭做手勢,表示他一次只能吃一樣。可是藝術家又去拿了一塊,走回來把它塞進董丹手裡。
“你瞧出它們有什麼改變沒有?看看我的用色和我的運筆。”老傢伙問道。
董丹點了點頭。
“這裡,看到沒?這跟我以前的作品有多大的差別!還有那裡,看到沒?下筆的時候像單絃上的小調,最後驚天動地只剩下節奏——旋律都沒有了。這是反旋律的。這是一場色彩的運動,將節奏和旋律攪拌在一起,讓它成爲一種純粹又豐富的和諧,幾乎是無聲的……”
他停下來,上氣不接下氣。董丹從畫作之間擡起眼,看見老傢伙瘦弱又蒼白,對着自己的作品傾慕得目瞪口呆。這真是嚇人,非常嚇人,董丹心想。
“他們全滾開反倒幫了我一個大忙。他們的邪惡反倒是幫助我找到這麼多年來,我一直在尋找的一種運筆。他們儘管送我進監獄吧,或是把我的財產奪走,可是我已經找到我要找的,死而無憾了。”
“你不會死的……”
他指着其中一張畫,上面有一塊接近褐色的紅:“我敢打賭你絕對猜不到那顏色是怎麼調出來的。從來沒有看過有這樣豐富、深沉的顏色。對不對?直到上禮拜我也從來沒見過。這是紅茶發酵以後的顏色。我一不小心把畫筆插進了茶杯裡,那已經臭掉的茶水像閃電一樣給了我這個靈感。”
董丹一邊點頭,想到那家用從手術室收來的人類毛髮製造美味醬油的醬油公司。
“你喜歡這鹿肉乾?我這幾天什麼都沒吃,我工作的時候就只吃這個。因爲我不想在屋子裡看見那些人的臉。那些居心叵測的臉。你喜不喜歡這肉乾?”他又問了一遍。
董丹說他喜歡。他把它撕開,津津有味地嚼着。他不敢跟陳洋說,肉乾已經放太久了,其中幾塊已經長了淡淡的綠黴。
“李紅小姐回來了嗎?”
“她母親病得很重。”老傢伙說,接着他笑了起來。“不過我知道她爲什麼到現在還不想回來。”
董丹不出聲音。
“她現在還在等,看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如果我在這次訴訟中纖毫未損,她母親的病就會好了,然後她就會回到我身邊。如果情況相反,她就會說,對不起,我的母親病得太重了,我必須陪着她,或者等她康復,或者等到她死。也許她會這麼說,嘿,離開你又不是我的錯,我並不知道你漏稅。至於我到底犯法沒有,她是不在乎的。她只在乎我是不是會被逮住,還有我會爲這事付出什麼代價。不過一個人也挺好。”他聳聳肩道,流露出一個非常寂寞的人才會有的笑容。
等屋子裡的員工都睡了,熄了燈,他們開始將畫打包。每當董丹不小心讓畫紙發出了聲響,或是搬東西時撞到了傢俱,或者說話聲音不夠輕,陳大師就會用食指按住嘴脣,發出嚴厲的“噓……”。董丹比着手勢地辯解:屋裡其他人早就睡死了,老藝術家立刻閉緊眼睛,立起兩隻手指架在耳朵上,意思是,他們雖然在睡覺,可是耳朵仍像天線一樣伸得直直的。等他們把畫全都裝上車,已經是清晨兩點。他們出發了,不久轉進一條沒有路燈的道路,往陳洋那個老朋友的別墅開去。
開進了那座山坡上的度假地,天色已微露曙光。約莫又一個鐘頭,他們纔在散落的住宅區找到那座房舍。董丹開始卸貨時,村裡的公雞已經啼叫了。大師的心情好轉了不少,走進廚房開始找吃的。出來的時候,他一身都是灰塵,手裡頭握着一隻佈滿灰垢的東西。
“廚房裡有隻薰鴨!”他高聲喊着,快樂得像個孩子。“那兒一定能找到酒。”
“李紅說你不能喝酒。”董丹道。
“狗屁。這是隻鴨,對吧?看起來像是。把它洗一洗,願它沒哈掉。它給掛在屋頂上,所以纔沒讓老鼠給吃了。”
董丹本來正在把畫放進一座衣櫥,這時只好停下工作,去洗那隻看起來像是鴨子的東西。老藝術家在一旁看着他把灰拍掉,將鴨子放在水槽裡沖洗。他跟進跟出就像個孩子,不停地問着這肉會不會太乾,要煮多長時間。對他大部分的問題,董丹都沒有作答。
早上八點,大師說他想回他自己的別墅了。一夜沒睡,董丹開車的時候,整個人昏昏沉沉的,老傢伙則在後座打盹兒。到了陳洋別墅的大門口,大師的司機冷眼瞪着董丹,把老先生半扶半抱地弄下了車。秘書跑出來迎接他們,立刻就猜出昨晚這兩人跑去幹了什麼。
陳洋直接就上牀睡覺了。董丹雖然筋疲力盡,可是睡不着。他走到廚房,急需要一杯熱茶。那個秘書跟在他身後,像是急需要找人聊天。當董丹問他有什麼事,秘書只是輕笑着說沒事。那他又爲什麼要跟出跟進?這是因爲他必須這麼做。董丹用玩笑的口氣問對方,是不是怕他從廚房偷味精或者香腸?這個嘛,他跟蹤的不只是董丹,他得監視每一個來拜訪大師的人,所以請不要介意。每一個訪客嗎?是的,沒有人例外。這不是針對董丹,他只是在做份內的工作。董丹以爲他的工作是接電話和處理文件。沒錯。但是現在,他除了那些還被指派了另一項工作。被誰指派?這個嘛……李紅小姐不相信任何人,除了我們這些在這兒工作多年的人。李紅小姐是這樣告訴他的?她確實是這麼說的。所以他現在是在執行李紅小姐的吩咐。如果董丹覺得被冒犯了,他覺得很抱歉。
茶壺嘴開始鳴笛。董丹盯着它,隨它去叫,心想李紅把他和屋裡的員工全捲進了一場彼此監控的間諜遊戲。好一個詭計多端的女人,在她美麗皮膚下蜿蜒的淡藍色血管裡,流的竟是這樣的冷血。
過了午飯時間老藝術家才起牀,把董丹叫進了他的畫室。一講門,他就把門給鎖上,面露驚惶,他指了指他抱在手上的空字紙簍。
“你看,全不見了。我所有的草稿。”
“那上面不就是幾個點幾道槓?”
“可我畫畫也就是畫些點兒啊槓兒啊。”
他的恐懼正在加劇。在他厚重的眼皮之下,那雙太清澈的眼珠子瞪得又圓又大。
董丹覺得他很可憐。老傢伙現在已經有嚴重的妄想偏執。
“每天我都得提防這些小偷。就在我自己家裡,一邊是偷,一邊是守,兩邊天天都在智鬥。兩邊都變得越來越鬼,不過他們總是比我快一步,想出更多偷雞摸狗的伎倆。”
他無助地注視着董丹。現在他把自己完全交在董丹的手裡了。他等待董丹替他拿個主意,任何主意都好。董丹想給他忠告,別這樣相信他,把所有信任擱在一個人身上是不對的。可也不能完全不信任別人。然而,他知道對這個六十五歲的老孩子來講,這個觀念太複雜了。
“你能想象嗎?我一睡着,他們就在我身邊躡手躡腳地行動。”老頭兒說,“隔壁房裡的字紙簍我也看了,全部空了。他們把東西偷走了。他們把那些草稿鋪平,把扯破的地方修補好,再偷了我的圖章去蓋,證明了那是我的真跡。哪天等我死了,他們就會賣給畫廊。”
董丹說那些東西可能被倒進了公用的大垃圾箱。
“那你快到街上去翻翻看,看看那些大垃圾箱裡有沒有。”陳大師道,“他們一個禮拜只來收兩次垃圾,你去街角就會看到兩個大藍桶,仔細檢查一下,看看畫稿還在不在裡面。”
大垃圾箱裡什麼都沒有。也許垃圾公司提早一天來清理過了。可是老藝術家不這麼認爲。
“一定是他們把東西藏起來了,等着以後出售。任何人看到那運筆,都會知道是我的作品。等我死了以後,他們都會願意出高價買走。這些人都在等我死。”
老藝術家現在成了一個很難相處的人。有些時候,他會把他身邊的人支使得團團轉,令人發狂。他讓董丹恨不得當下就殺了他,即便他也明白在陳洋的內心,他只是個任何人都可以傷害的小孩。
整個晚上,陳洋就不停地在他的畫室裡來回踱步。他時不時被一種恐懼嚇得發抖,會突然停下腳步。“你等着看吧,我死了以後,就會有人開始研究我那些廢棄的草稿,看出我是怎麼運筆的。他們也會看到,我完成一幅畫之前,會有多少次失敗的嘗試,他們一定想知道我的畫都是怎麼構思的,又爲什麼沒法完成,想看看一幅真正的藝術品得經過多少次的流產才能誕生。我真的無法忍受,我恨透了。我只允許我的作品在完整成熟的時候才公開展示。”
這讓董丹想到,會不會又是李紅搞的鬼,故意要讓老先生疑神疑鬼。她一定跟老藝術家說過她對工作人員的不信任,可同時又跟這些員工說不可相信任何拜訪者。於是,她讓所有人成了她的耳目,彼此監視,以確保她不在的時候,沒有一張畫能出得了這屋子。那一張有着酒窩的甜美臉龐後面,竟然藏着一座秘密警察總部。
到了第三天,董丹走出屋子給小梅打了個電話,告訴她他還要在老藝術家這兒待一個禮拜。小梅說,昨天有一個漂亮的小姐來找他。是叫老十嗎?不,她說她叫高興。董丹一方面鬆了一口氣,一方面覺得不可思議。高興在小梅的眼中竟然算得上漂亮。她對高興的欣賞類似於她對其他那些蠻橫的摩登事物,從四通八達的立體高速公路到巨型的汽車展示中心,從超級大超市到麥當勞。
他撥通高興的手機,但馬上又把它掛斷。高興怎麼會知道他住哪兒?他從來沒有告訴過她。他再撥了一次號碼,盤算着用什麼方法旁敲側擊,猜出她是怎麼找到他家的。
“別跟我兜圈子,啊,想知道我怎麼找到你家的,就直接問。”高興道。
“……你是怎麼找到的?”
“你一直瞞着我,以爲我就查不出來了?”她說。
董丹可以想象她吊起半邊臉頰的樣子。她的冷笑很簡潔,一個嘴角牽動半邊臉頰。
她告訴他,想找到他的住址一點也不難。他的身份證號碼已經標示出他的戶籍區域。她需要做的只不過就是找到他那個區的派出所,然後就可以查到他的住址了。
如果她辦得到,那警察更不在話下。董丹心想。
“你怎麼不問問我是如何弄到你的身份證號碼的?”高興說。
“你怎麼弄到的?”他知道自己聽起來十分愚蠢。
“我就問了宴會上的一個接待人員。”高興說,“現在的系統都是相連的,全都數字化了。”
這個系統連接的新學問讓董丹沮喪。他和小梅被警察局拘留的那晚,整個系統一定忙得不可開交。
“你住哪兒纔不關我的事。”她說,“我找你因爲我和你下面的合作。”
“我和你下面還有合作?”
“你肯定願意跟我合作。”
“好吧。”爲什麼系統沒有查出重要的數據,反而把他們釋放了?
“你不想問問合作什麼?”
“合作什麼?”高興把聲音壓低,不帶什麼情緒:色情行業在中國。這可是官方禁忌。讓他倆來一個爆炸性報導。根據她的線索,一些高檔夜總會的後臺老闆就是高官子弟。她已經追蹤了好一段時候了,跑遍了髮廊、按摩院、夜總會、三陪酒吧。但是身爲女人,她有不便之處,所以需要一位像董丹這樣的帥哥。她的意思是要他去假扮嫖客?她說,這麼說吧,這將是一篇對於人類社會有重大價值的偉大報導,所以每個人都得做點犧牲。話說回來,對男人來講,說不定根本不是犧牲呢。高興嘎嘎的笑聲就像是一個常在公路旁的低級酒館裡買春的貨運司機。
他聽見高興那頭一陣亂響。
“你在幹什麼?”他問。
“你說我在幹什麼?我剛纔笑得打滾,把一個保溫咖啡杯給踢翻了。”高興說。
董丹可以聽見她移動茶几,打掃地上碎玻璃片的聲音。他希望她不是穿着她的睡衣、光着腳纔好,否則地上的玻璃碎片一定會割傷她。
“你別以爲你可以趁機享齊人之福。”她說,“我們的錢大概只夠親一親、抱一抱,大不了再讓你上上手而已。”
他聽見她在長噓一口氣。他彷彿看到她又回到沙發上,攤開長胳膊長腿,讓她瘦骨嶙峋的身體汲取最大程度的舒適。
“你到底合作還是不合作?”高興問。
去這些地方的費用是她出嗎?
“我知道你在想錢的事兒。我出一部分——我出六,你出四。”說完,她等待對方反應。“算了,我七,你三。”
聽董丹這頭還不做聲,她又說:“如果你不想合作,我就去找別人搭檔。”
他說需要再想一想。這有什麼好想的?她逼問。他需要做的只不過就是跟那些小姐混熟。他連跟她們上牀都不必,如果他不想上的話。他先讓這些小姐們信任他,然後就會跟他說掏心掏肺的話,他就付給她們坐檯的錢。如果沒有肉體接觸,費用會低很多,如果她們愛上了他,像那個在腳底按摩院的傻瓜一樣,也許她們都不會收費。爭取讓她們喜歡上,得到她們的信任,這個他應該很拿手。接下來,就看事情怎麼發展。
“你可以從那個小按摩師的故事開始。她不是跟你說過她姐姐的事嗎?我們可以用她姐姐被判死刑這件事情作爲我們報導的主軸,其他小姐的故事可以環繞着它發展。你覺得呢?”
“行……
“她失蹤之後,你們還有聯繫吧?”
“她怎麼了?”
“別跟我裝蒜……”
“她失蹤了?”
“你把她給包了……”
“向毛主席發誓,我什麼也不知道……”
“我昨天晚上去她們那兒去,說她已經離開了。”
“她有沒有留下什麼東西……”
“什麼也沒留。就留了一罐泡菜。”
老十曾經告訴董丹,她做四川泡菜很拿手。她說過要做給他吃。
“我以爲你肯定知道她去哪兒了。”高興說。
掛了電話之後,董丹進屋告訴陳洋,他必須離開,他有篇非常重要的訪問稿還沒有寫完。老藝術家不知所措,就像被人遺棄在大街上的孩子。
這夜凌晨一點,董丹從一間腳底按摩院走了出來,精疲力竭。從他離開陳洋的鄉村別墅,就在北京搜尋,幾乎跑遍了每一家腳底按摩院。也許那次四川餐館一別,他不該一去不返。至少,不該斷得那麼突然。董丹跟她揭露了自己真實的身份,讓她很失望嗎?她一定以爲董丹的自我揭露是對她求助的拒絕。
此刻他站在馬路的天橋上俯視這座城市,有正當職業的人羣都已離去,現在城市被乞丐與遊民接管。她這一失蹤,他欠她的就再也無法償還。放眼他的四周,燈光霓虹交錯如一條銀河,搏跳閃動,吞沒了一個叫老十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