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錦桓翻手將林暮煙冰涼的手握住,久久不語。
若芸再也忍不住落下淚來,死死的咬脣讓自己不要出聲。
林暮煙明知榮錦桓利用自己的病來引她回宮,卻並不聲張、聽之任之,好遂了皇上的願,讓榮錦桓多少能在意哪怕一點點。
她現在才知林暮煙並非單純不爭,而是隻當眼前人再不念及自己、心灰意冷罷了。從前她只當聽過看過,卻不想榮錦桓對林暮煙的態度竟是真的,一來氣她不愛惜自己的命,二來讓她暫且逃離是非,可這點點用心在林暮煙心中竟成了道過不去的坎,讓她傷心之餘日盼夜盼,從而身心倦怠、一病不起。
若芸遠遠看着那雙交握的雙手,淚眼模糊,哽咽的渾身顫抖。
榮錦桓或許根本不知,也許只要他一句話,林暮煙或許可以不計代價的甘願去向爭鬥的中心,可她要的卻被榮錦桓以保護的名義推遠,讓她再無法企及、自甘毀滅。
若芸與林暮煙打趣的光景不再,太子府那些她所不知的、他們的過往也早塵封,自己微不足道的力量也無法撼動既定的事實,林暮煙盼的終於是一場夢。
“若芸?”林暮煙擡眼,目光越過榮錦桓的肩膀看到了靠在門邊、淚如雨下的她,招收喚道,“若芸,到這裡來……”
榮錦桓回頭見到她這般,微微詫異,就這麼坐着一動不動,看她緩步前來。
若芸卻抹去一臉淚水,走到牀邊,勉強扯了個笑容來:“林姐姐。”可只喊了她的名字卻再也說不出更多的話來。
林暮煙看着她比哭還難看的笑一點點消失,鬆開榮錦桓拉過她的手,安慰道:“往後,要好生照顧着自己。”說着,又看了看榮錦桓,抿脣而笑。
若芸瞧着她半睜的雙眼有些迷離,方纔恢復了些血氣的臉頰也在再次蒼白起來,忙點了點頭:“是,若芸知道。”
林暮煙微微頷首,緩緩靠到身後的軟墊上,脣邊帶笑卻雙目恍惚,握着若芸的力氣也一點點鬆懈下去。
她蒼白無力的手滑落,卻被榮錦桓接住、使勁握了握,他低啞的聲音再次傳來:“暮煙,可有別的心願?”
“十日已到,願皇上……能順了若芸的心願……”林暮煙勉強睜了睜眼,靜靜地看着榮錦桓那曾遙不可及的俊朗容顏,用力呼吸了幾聲,自脣邊蔓延上些許淡笑,閉目。
若芸心中一痛,聽着張望許久的寒梅在門外嗚咽出聲,又呆呆的看了看林暮煙定格的笑,想她這般水似溫柔的外表下竟有這般執念,讓她廢寢忘食、追逐到最後一刻,可偏偏這最後一刻,她又欣然放棄、讓榮錦桓順了自己的心願。
若芸木然的迴轉身,一步一步向已陰沉的室外走。
榮錦桓望着她挺得筆直的背,眸色微動,張了張口,卻最終了然無聲,扭頭去看闔眼安詳的林暮煙,緩緩將她的手放回,似整個人都沒入陰影般沉默着。
若芸沉默的走出瑞語閣,又坐上轎輦,始終面無表情、隔空遠望。
莫昭儀也罷,洛怡然也罷,林暮煙也罷,竟都不如那個看破的吳珩玉,執念繫於天子身,囚的囚、廢的廢,最悄然無聲的林暮煙竟是走的最早的那個,而她蘇若芸,不過自始至終只當了個引線人。
回到朝露宮,天色已昏暗無比,不時有悶雷砸下,若芸瞧見曉紅在前廳候着,想也不想便上前將她抱住,頹然跪到地上,顫抖過後嚎啕大哭起來。
“姐姐?”曉紅顯然給嚇到,忙瞪退了宮人,拍着她的背驚慌失措的道,“小姐你怎麼了?是不是林小姐出事了?”
若芸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只嘶啞的哭道:“曉紅,我到底是爲了什麼回宮來?就爲了林暮煙根本不在乎的清白?”
“小姐,林小姐她……”曉紅還想問,卻聽到若芸的哭聲戛然而止,不禁怔住。
“曉紅……”若芸轉而無聲的流淚,沾溼的臉頰蹭着曉紅燙銀的外衫,痛道,“我其實什麼都沒能做,女子之於朝堂,不過輕如鴻羽,即便這宮中,也制止不得誰的生、誰的滅……曉紅,你說我能做什麼?”
“小姐你千萬別這麼說,你可是保住了王涵的孩子、揭穿了莫昭儀和德妃呢!雖然皇上辦的有點急,連驗證都沒有就廢了德妃娘娘,指不定這是皇上信任小姐你呢。”曉紅忙安慰道。
若芸翕動嘴脣,所明瞭的一切最終被無聲的咽回去,皇上心懷江山,不過踏了幾家人的屍骨,她所做一切又始終被他所左右,即便如此,林暮煙也是榮錦桓的無心之失,她就這麼眼睜睜看着她離去而無能爲力。
曉紅見若芸啜泣不語,大約知道林暮煙已去,壓低聲音道,“小姐,林小姐有沒有心願未了?”
若芸呆了呆,想起林暮煙的那句“暮煙自願,並不悔”,微微搖了搖頭。
“那麼,小姐。”曉紅將她扶起,看向她的眸中,認真的道,“林小姐一定走的很安詳,一定沒有遺憾的。天下那麼大,小姐你一個人,哪能什麼事都能辦到呀?”
若芸愣愣的看着曉紅,聽着她篤定的語氣,看着她目光中自然流露的關切,思慮一空便覺千般無奈襲來,將她方纔的慌張與木然吞噬傾覆,取而代之的鈍痛讓她咬脣不語,眼下她能守得住的僅自己的寸心明滅,能做得到的不過舉手相護身邊人。
“小姐?曉紅知道你難過,可是小姐,你……你不是還答應要回龍華山莊的麼?還有曉紅,曉紅會陪着小姐!”曉紅見她鬆手又不說話,立刻緊張起來。
若芸沉默片刻,終於掙扎着起身,輕輕吐出口氣,草草拭了面頰道:“傻丫頭,都嫁人的人了……”說着替曉紅理了理稍亂的發,道,“待林姐姐後事辦完,我們出宮去。”
林暮煙的後事辦的極爲簡單迅速,幾日工夫瑞語閣便從蕭條忽變得死寂一片。
若芸始終寡言少語從旁隨着,遣了寒梅出宮恰逢林家親眷聞訊接應,她遠遠駐足看了林家人一眼,便默默的回了朝露宮,又差常德送幾份摺子並一份糕點去往乾元宮,轉身吩咐曉紅帶人收拾起來。
脫了宮裝卸了流蘇,拆了高梳的髮髻解了墨染的髮帶,十日已過,她如來時那般着一身淺藕荷衣裙、輕眉淡掃,慢慢疊着那金絲襖裙,目光落於房中一角的棋盤上,她閒來學書落子,也曾與林暮煙對弈花園,可眼下一桌黑白爭鋒未果,浮沉之間已是孤影綽綽。
她呆了半晌,不禁自嘲,將那疊好的衣物擱在空箱內,又跨過地上那一盒盒或收起或未蓋的首飾,開啓櫃門暗格,將許久未動的精巧梳妝盒抱於懷中。
鎖芯已毀,她輕易的打開抽屜,取出金釵花枝收起,又將那梳妝盒隨手放入首飾之中,環顧卸了字畫的四壁,掛於牆角的七絃琴格外顯眼。
曉紅裡外打點,這一回比什麼時候都仔細着,按她的吩咐將剩餘的宮人指派的指派、遣走的遣走,又早早的帶着用度記錄去銷賬。
若芸獨坐於室內,輕撫琴絃,緩緩按彈,淺淺思量,待常德的通傳聲響起,她埋頭依舊,直到隱隱聞到涼風拂來的龍涎香氣。
榮錦桓在她琴桌前站定,擋去半室光亮,轉目看四周收拾的空蕩無比,又瞧了瞧她這身打扮,略有不悅:“恩准許昭容出宮侍奉雙親,你十日之約的條件,便只有這個?”
“謝皇上。”若芸輕聲答道。
榮錦桓眸中驟冷,目光隨着她的手指微移,負手輕嘆:“瑛兒遠遊不願回宮,公主出家閉門靜思,你給朕的倒是些好消息。”
若芸聽他已然知曉,收手仰面,對上他銳而深沉的鳳眸,頷首答道:“郡主曾從我處學了糕點製法,可惜未曾親制、呈於皇上,我不過替她盡一份意。”
榮錦桓絲毫不理會她的障眼法,略帶棱角的臉龐霎時浮上狡黠之色:“若要盡意,不如替她留在宮中、陪伴朕如何?”
“皇上天下盡攬,想要的東西定能得到,又何苦執着於此?”若芸挑眉相問,卻不曾在他表情裡讀出點別的意味。
“你真這麼認爲麼?朕想得到的東西真的就能得到?”榮錦桓語氣生冷,略有惆悵。
若芸斂去神色,起身一拜,朗聲道:“是,皇上。”
榮錦桓盯着她的發頂良久,擡手將她扶起,悻悻道:“借你吉言,朕想見這江山安泰之景,定是能得到了。”
若芸見他不再執着於己,暗自鬆了口氣,釋然道:“義兄不日便要去到定州、替皇上分憂,皇上所求之事定指日可待。”
榮錦桓聽着她提起於百澤便面露厭煩之色,冷哼了聲道:“不用他日,他今日便已動身了。”
“什麼?”若芸驚訝萬分,可看着榮錦桓微微轉身,便猜想定有什麼風吹草動讓百澤不等她出宮便走,隨即嘆息道,“謝皇上告知,義兄職責頗重,也是時候啓程。”
榮錦桓見她略微失望,輕咳一聲道:“同去的兵馬三之有一,程清肅也一併跟着了。”
“程王爺跟着,到着實妥當。”若芸才放了心,卻又下意識皺眉,“三之有一,如此之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