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芸,你可真醒了?懷王果然是神醫,你中這等劇毒也能醒來。”榮錦桓早就把方纔生氣的緣由拋到腦後,緊緊盯着龍牀上的人,又喜又後怕,見她目光呆滯,忙道,“可有哪裡不舒服?”
若芸聽他頭一次喚自己的名字便心中微滯,隨後乾脆閉眼不去看他,生怕言語出錯,天子生氣、又如那日暴怒一般將她處死。
“你們都給朕下去。”榮錦桓見她如此略微尷尬,出聲屏退了宮人,看着她又開始變差的臉色,俯下身輕聲道,“這兒沒有別人,你告訴朕,誰害的你?”
若芸猛的睜眼,胡舒兒那瘋狂的臉霎時間在心中竄出,這次胡舒兒離譜的行爲讓她直覺整個事沒那麼簡單,胡舒兒好不容易懷上孩子卻落了胎,按理說她受了刺激再受人唆使不是不可能……
她張了張口,卻輕輕的搖頭:“我什麼也不記得了。”手卻在錦被下攥的緊緊的,榮錦桓要查誰去永安宮,不僅會查出胡舒兒,還會查出林暮煙,苦無證據何苦牽連進林姐姐。
看着她爲難的神色,榮錦桓卻懊惱不已,猶豫着握上她挪開被角伸出的手,再次放輕了聲音道:“是朕沒顧着你的身子,以爲區區鞭笞涴衣不過是小懲大誡,只想着後續如何發落你,誰能料想你會因此害病……朕當時是氣糊塗了……”他支支吾吾的,握着她的手冰涼,微微顫抖起來。
她擡眼瞧見許久不見的榮錦桓滿是鬍渣不說還很是憔悴,雙目深深的凹陷又佈滿血絲,內憂外患不知怕是幾日沒有閤眼,聽他從未有過的溫言軟語,心中的不安與戒備才略微放下。
“放走榮親王、任人襲宮的確是死罪。不僅如此,佯裝受襲、劫走公主也是我的主意。”若芸輕輕的說完便閉眼,一副悉聽尊便的模樣。
“什麼?這事居然是你……”榮錦桓氣結,瞠目結舌好半天都說不出話來。末了卻重重的嘆息,用古怪的語氣道,“這就是爲何你提前向朕建議張餘赴邊關一事?”
若芸對上他冷然的眸子,點了點頭。輕聲道,“皇上聖明,現在賜死我還不晚……”說着便挪開視線。
“你……”榮錦桓目光倏變,但見她有氣無力、蒼白受疼的模樣竟只搖了搖頭,道,“你先告訴朕,你爲何阻止逸軒篡位、又放走了他?”
若芸不敢去看他,想了許久勉強坐起了身,靠着他移過來的軟墊,緩緩的道:“焦躁心急、剛愎自用。無論是姚華山還是宮變,他雖有不忍,可爲了皇位終於不擇手段卻任人唯親,這樣的榮親王如何鎮的住天下?”她說着,語氣竟有些顫抖。定了定神才又道,“且他爲了皇位竟能派人暗殺皇上。自古殘害手足登上皇位的明君也有不少,卻往往心有愧疚從而一生抱憾。他有恩於我不假,但我不想他得江山而失之、害手足而悔之。”
“可是朕,也要處死他。”榮錦桓毫不客氣的指出這一點,依舊目不轉睛的看着她。
若芸咬脣不語,細細想着竟略有顫抖。才輕聲道,“我原本以爲皇上非殺他不可,因而我犯下彌天大罪后皇上震怒、要置我於死地。可如今我還活着,皇上又並非會輕饒叛黨、拿國祚兒戲之君王,故而我在此斗膽問皇上,倘若不是我私自放走榮親王。你可真的會殺了他?”
榮錦桓目光突變,沉聲道:“依你之見?”
“皇上這麼問,我便已心中有底了。”若芸苦着,垂下頭去,“我斗膽猜測。皇上改爲毒酒執行可能有詐,順手想把餘黨一網打盡是真,卻不料我會參與其中,也不料榮王爺會這麼順利出城,城外又有人接應、一路順暢。”她現在才知,榮錦桓爲何怒不可遏,只因最不該出現的人出現了,如何能不怒啊……
“那你爲何寧可死,也要救他?”榮錦桓的語氣緩和下來,握着她的手卻依舊沒有鬆開。
“我欠他良多,曾起誓永不與他爲敵,他若因我而死,我便有違誓言,且他救我、憐我是真,我也不忍看他死……”她和盤托出,再無話可說。
榮錦桓沉默着,良久才點了點頭:“朕罰你一事並未公之於臣民,只當是你替朕探望了。你眼下好好養着,以後沒人再爲難你。”
若芸猛然看着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眼下他離他近在咫尺、親口赦免了她的死罪,非但如此,還說着讓她寬心的話來,微翹的雙眸哪還有一點暴怒的影子?這等情景是她在冷宮中等死的時候萬萬沒有料到的。
“你……當真不知道玉芸的下落?”榮錦桓見她怔怔,不悅的皺眉,順口問起了公主。
“皇上不信我,就把我砍了。”她回過神來便斬釘截鐵的回答,這次是真不知。
過了一會兒,卻聽見榮錦桓長長的嘆了口氣道:“是朕多慮了,聽信讒言又在氣頭上,不知便不知,你安心把身子養好,以後你想找誰算賬朕都給你撐腰。”
她不敢置信的瞪大雙眼上下打量着他,一肚子委屈也好、傷痛也好全給當下的情況攪糊塗了,看了他半晌不由得輕聲嗤道:“昏君。”
“你——”榮錦桓氣結,瞪着她那略微有了血色的臉,卻又垮下肩來,“哼,也只有你敢罵朕。晉王留不得,清平教也越發放肆,勾結山賊搶劫官糧在一些地方佔地爲王,百澤又帶人搜捕趙無陽而去,朕……”他盯着她,萬分鄭重道,“此去南疆,兇險萬分,朕又沒別的法子治好你,你給朕一個承諾,朕要你活着回京。”
若芸張了張口,本想說不想再回京,即便回來她指不定哪天又會被打入冷宮,可看着他灼灼的目光,她還是把這些話都盡數吞到了肚子裡、垂首不答。
榮錦桓見她不說話,擰緊了雙眉焦急道:“怎麼,你能答應榮逸軒、從而以命償命,就不能答應朕只保好你自己的命?”
她見他搬出榮逸軒,再也拗不過,只好點了點頭道:“那皇上答應我一個要求。”
“好。”他想也不想便答應了。
“替我傳夏暖居的亦欣女官前來問話,且我中毒一事蹊蹺,恐非熟人所爲,還望皇上不要爲難宮中之人。”她思忖着,想那血海棠不是胡舒兒能弄到的,加上亦欣身份可疑,絕不是胡舒兒爭風吃醋、喪子報復這麼簡單,當即如此要求道。
不料榮錦桓聽了,卻瞅着她苦笑:“不爲難便是,查朕自會去派人查。可你堂堂賢妃,別說傳宮女,就算是傳妃嬪也有這個權力,爲何要朕代勞?”
“我記得皇上削了我的封號、把我貶爲庶人,還命人收掉了那金冊,我如今是民女,豈敢自稱本宮?”她如實相告。
榮錦桓一聽橫眉倒豎:“混賬!朕立刻讓他們送還給你!來人……”
她伸手製止,坦然一笑:“皇上既然答應了,便替我傳喚,至於賢妃,我卻不敢當。”她瞧着他陰暗下去的神色,被握着的手已經出了汗,只得補充道,“是否能活着回京還是未知數,我只得先努力着。”
榮錦桓又看了她好久,才勉爲其難的點了點頭:“那朕,便信你一定會活着回京。”
“皇上,顧大人帶着加急文書求見皇上……”常德輕咳了一聲,站在門邊稍微提高了聲音道。
“朕……”榮錦桓意欲起身,卻反而握緊了她的手,“朕會派人沿途接應,若晉王一事安定你還未歸,朕便會親自去往南疆接你,你不可反悔。”說着加重手中的力道、將她引向自己。
若芸本渾身無力,猝不及防中那和着他微汗後龍涎餘香的吻便壓了上來。
可吻不同先前那般霸道,只輕輕點了她的脣瓣便移開,沒等她反應過來,他已經輕放開她,又扶她躺下,柔聲道:“好好休息。”說着便隨常德走了。
若芸聽着關門聲,瞧着投在邊桌上的陽光,眨了眨眼這纔開始大口的喘氣:她沒有死,她還活着,榮錦桓沒有真的恨她入骨,相反他這次的探望已毫不掩飾的流露出關懷與愛戀。
那她呢?她面對榮錦桓這般露骨柔情,卻深知自己對他有敬有懼、有患難有相惜,有他設局害她入宮的恨,也有他包容於她的感激,甚至有情懷說不清、道不明。
可宮中並非她能呆的下去的,她並不擅長爾虞我詐、勾心鬥角,榮錦桓又是這江山不二人選,她從清璿離開後便不再有執念,又該如何迴應他的感情?
“我不願做這宮中人,如何是好……”她好一會兒才輕嘆出聲。
他身爲帝王沒有殺她、卻替她開罪已是奇蹟,讓她不得不爲之震撼,可方纔的對話讓她又不得不懷疑,榮錦桓恐怕是不想殺榮逸軒。
她想到此便覺得略感安慰,眼下榮逸軒雖踞天頤西可並無捲土重來的打算,若加以調和或許還有轉機。
後背又灼熱的疼起來,她皺眉,思緒紛亂中想起曉紅,卻鬆了口氣:還好,曉紅遠去毫不知情,如若不然,她定不忍瞧見她如此這般憔悴又彷徨的模樣,更不會讓她獨自一人經歷這生死一線。
胡舒兒受人挑唆,背後有隱情,唆使之人絕非像楚如蘭那麼簡單,她想着便覺得宮闈之中更陰冷恐怖。
興許是藥效平復了疼痛,或是大難不死危機不再,她精神鬆懈,窩着一個翻身便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