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朱月?”程清和思忖着,猛的跳了起來,“你說夏朱月那混蛋在和清璿哥打架?不是吧?什麼後院?快帶我去!”
他丟出一連串得問題,若芸只顧着點頭,伸手指給他看。
“我說呢,夏朱月是這青樓老闆,我怎麼給忘了。”程清和卻是恍然大悟的樣子,順手在桌上放下幾錠銀子。
她來不及驚呼,見他過來拉了她凌空一躍,像是乘風的紙鶴一般,只一步便飄出老遠徑直落到了毗鄰的院落中。
她緊走幾步,發現那大屋與她出去時別無兩樣,可窗戶已多了幾處破損,屋內器物盡毀、空無一人。聽見兵器相向,循聲自一道拱門看去,夏朱月不知何時已經同程清璿移戰別院,隔了矮牆,刀光劍影揚起塵埃。
程清和的表情難得的凝重,瞅了眼狼藉的屋內,像是要從中發現什麼蛛絲馬跡,聞到那濃郁的香氣,也不適的皺眉。
“清璿說,他使了幻術,不可靠近。”可事不宜遲,她清清楚楚的複述道。
程清和投來疑惑和驚訝的目光,卻重重的點了點頭:“你去把院門關上了,別讓人進來。”
若芸頷首,才走出幾步回頭瞧,程清和一個閃身進了別院。
她正替他捏把汗,突然間,那側門伸進一雙手,一隻掐着她脖子一隻捂住她的嘴,她只覺得一個重心不穩被拉致門外。
這院落的側門是小巷,怎麼會有人劫持?
這手大,骨節突出,分明是個男子!
驚駭之餘想掙扎,那人卻鬆了手。
她忙一個轉身靠牆面對着來人,驚魂未定,卻發現那人全都隱沒在斗篷中裹得嚴嚴實實。
她瞧着,一手悄悄的朝門摸去。
看着她眼中的戒備之色,那人伸手直接去除了斗篷上的罩帽,露出一張端正而的臉來。面色肅靜,幾乎看不出別的情緒。
“你是?”她一眼瞧見了他領口的龍紋徽,心裡卻陡然一涼:皇上的人!
他看着她一副想逃的神色,卻面露溫和:“不要怕,我不是奉皇上之命前來,我是這天頤的大祭司,姑娘想必也聽說過我。”
“趙無陽?!”若芸的心中已然涼到極點,這個三番四次要找她、找異姓王府麻煩的幕後黑手,竟生的這般純良。
眼下找她是要做什麼?爲了崑崙曲嗎?
“大祭司出現在青樓附近,只怕惹人非議。”若芸看不出他的目的。可這人衝着她來。無聲無息出現。着實可怕,“不知你,跟蹤多久了?”
不料,趙無陽只是微微搖頭。坦然道:“我是天頤的大祭祀,若要知道誰在哪兒,算下便知。”
“祭祀說笑,若是萬事都可算準,那皇上便早已統一天下了。”她嗤之以鼻。
趙無陽卻幽幽嘆了口氣,沉靜安詳的面容着實讓人看不出他已過而立:“姑娘果然聰明,不枉費蘇大學士的栽培,蘇大學士在天之靈也可安息。”
爹爹的名字毫無預警的從他口中說出,若芸蹙眉。一股酸楚和痛自心底升起瞬間佔據了胸腔,讓她難以呼吸一般痛苦不已。
“你提我爹做什麼?”她帶着怒意開口,已掩飾不住微微顫抖。
“蘇學士生前同太史司曾有來往,而無陽本人正是兼任太史監。”趙無陽平靜的說道,一點也不像是說謊。
若芸抿脣不語。
不錯。趙無陽兼任從五品的太史監不假,爹爹生前同太史司也有過來往,但她曾纏着爹爹同她講星曆,爹爹是爲了她纔去太史司借閱典籍。
“姑娘可否借一步說話?”趙無陽見她動搖,便比了個手勢。
“大祭司既然光明磊落,便直接在此說,何必遮掩。”心中雖亂,她依然清醒着。
在此雖不能直接求助於幾個打鬥正酣的王爺,好歹那門口的老鴇姑娘們能稍微靠的住些,隨他去別的地方纔是吉凶無法預料。
趙無陽目光微變,稍有些尷尬的笑了起來,嘆道:“姑娘言之有理,也罷。你可記得蘇學士赴定州講學之前曾去過宮中?”
“爹爹去到宮中,大祭司又如何得知的?”若芸看向他鎮定的眼眸,猜不透他葫蘆裡賣什麼藥,可心裡像是打鼓似的七上八下。
“蘇學士曾面見聖上,無陽正巧路過東暖閣,卻見蘇學士負氣而出。”趙無陽微笑着說出口,卻立馬露出失落的神情,“不出半月,蘇大人便因文書獲罪,不料尚未判罰便染病而去,唉……”
她不動聲色繼續聽,等此人還能編派出什麼來。
趙無陽又看了她一眼,目光瞥向虛無,像是說家常一般緩緩接道:“姑娘可知,這降罪的聖旨正是程清璿王爺親自寫的,莫須有的罪名也是他親自按上的?先皇不過是准奏、蓋印罷了。”他說着,語氣不無惋惜,“只可惜無陽身在宮中,又處太史司,身份特殊不得干預朝政。”
“你胡說!”她衝口而出,無法再抑制滿心的悲憤,“既然不得干預朝政,你這謊話倒是編的順口。”
爹爹既含冤,卻只是獲罪回京,尚未受到處罰,染風寒過世是事實,趙無陽此等卑鄙小人以此刺激她、藉此挑撥離間,着實可恨。
“姑娘如此說無陽,枉費無陽多次派人救助姑娘了,無奈程王府總是先人一步,我救不了姑娘。”趙無陽猶豫着,用近乎悲憫的眼神看了看她,從袖中拿出方書信來。
信封半新,抽出的卻是一張泛黃的信紙,上頭密密麻麻的寫了字。
爹爹熟悉的字跡映入眼簾,她赫然撐大眼眸,信竟然是寫給程王府。
爹爹被先皇器重,是與先皇起了何種爭執纔會去求程王府?
細細讀去,爹爹信中所寫,乃是先皇晚年倒行逆施、偏聽則暗,奸人當道,請求程王府出面制止皇上所行,包括制止趙無陽在公主身上用藥一事。
“趙無陽,我爹說的並不錯。皇上既然是天子,便是萬民表率。你與老祭司混亂超綱、欺君罔上,爲了長生不老之藥是否靈驗,拿體質陰柔的公主試藥,此等人性全無之事,虧你還振振有詞!”她顫抖的說出,發覺眼前溫良的人可怕。
爹一定是同皇上講理才被皇上忌諱,而她第一次知道,那個柔弱的公主竟一直服用太史司給予的藥丸。
“無陽冤枉,這公主自小體弱。全靠着太史司獨門之藥維繫性命。若是醫者有力。爲何皇上登基三年,程王爺和懷王爺這‘醫藥雙絕’沒能治好公主的病呢?”趙無陽面露苦楚,眼巴巴的望着她,實在很難讓人聯想起他便是那個指使暗衛行刺之人。
若芸愣住。她現在才知道,程清璿同懷軒墨竟然一直在爲那公主治病。
趙無陽說着又遞上另一封信:“姑娘若是看了這個還不信,只能去到宮中求看當年的聖旨了。”
她早沒了耐心,扯開信紙,取而代之的是清雋的筆墨,竟然是封回信。
信中所寫,是程王府斷然拒絕了爹爹的懇求,言皇家之事蘇大人已是僭越,罪該當誅。若再做有違本分之舉,程王府必會出手維護皇權。
這字跡,每每在句末有習慣性的微微勾翹,那日程清璿替她捉刀,她認得他的習慣。這信竟是他所寫!
她只覺得天昏地暗,眼前發黑,靠着牆才勉強站穩。
爹爹摸着她頭的笑顏還在眼前,她竟不知爹爹是知曉大難即將臨頭。而程清璿竟是代表程王府出手,上奏定罪擬聖旨?!
不,她不能信!這一定是趙無陽搞的鬼,目的自然是騙取崑崙曲譜。
倏地擡頭對上趙無陽抱歉的眼神,她只覺得悲憤交加,不由得冷笑一聲:“無陽祭司又是如何得來這信的?”
趙無陽神色一稟:“這信中提到無陽,當日抄沒蘇府便有管事的呈上,至於你爹的信,也是一併附上回信到蘇府的。”
“你這麼好心?告知我不要被矇蔽?我敢問趙大人,就算爹與程王府有此衝突,那與我何干?且爹言及祭司亂國,你此舉豈不是自找麻煩?”她語句冷到極點。
“姑娘,我太史司都是奉皇命辦事,我等從命而已。即便蘇學士誤會我等,也只是心繫社稷安危,無陽通曉大義自然不會懷恨在心。”他似是有難言之隱,吸了口氣,還是決定說下去,“這異姓王府藏有不爲人知的密卷,先皇早擔心他們藏着秘術會禍國殃民,故而祭司一脈早致力於收集卷宗。蘇學士只諫言便獲罪,異姓王府不過藉機剷除我朝重臣。如今他們留着姑娘……只怕……是……”
“是什麼?”若芸死死盯着他乾淨的不帶一絲驚慌的臉,不想放過他任何一丁點的神色變化。
“一來蘇姑娘是蘇大人的千金,你若知曉蘇大人的事便於異姓王府有威脅,二來蘇姑娘得了崑崙曲,若是落到天頤手中,異姓王府自然少了一份控制天頤的籌碼。”趙無陽坦言,目光並無閃爍。
“你勾結清平教,卻說爲了天頤?無陽祭祀,此乃天大的笑話。”若芸正色怒罵,完全不想再與他耗下去。
“清平教?”趙無陽這回神色古怪,重複了一遍,目光突然哀愁起來,“姑娘,摘星閣現在雖歸無陽管轄,無陽也的確奉命取得卷宗,但這清平教一事乃莫須有的罪名,姑娘此言於事實大相徑庭,不知讒言之人可有證據?”
她張口,卻無言以對。
一直以來,都是於百澤和程清璿說起清平教與趙無陽有聯繫,要說證據,她倒的確沒有見過。
“無陽祭司,請恕我無法信你。家父的書信,我暫且收起。”她冷然開口,緩緩將信疊好收起,指尖已掩飾不住微微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