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仔,怎麼一輛黃包車都無。”商鋪老闆叫來手底下的夥計。夥計剛剛跑到街尾,還是沒找到車,滿頭大汗,連連鞠躬:“老闆,剛剛找人打聽了一下,人力車工會反對輪渡漲價,沒有一輛車來灣仔碼頭。”
“搭一輛出租車吧。”
老闆皺起眉頭,難得奢侈了一把。夥計趕忙答應,叫來一輛出租車,恭恭敬敬的請老闆上車。
“撲你阿母,浪費錢。”老闆有些不爽。可既然黃包車都跑到北角,那麼,北角的交通市場自然會被擠佔,出租車在北角拉不到生意,反而都匯聚在灣仔。
港島目前出租車起步價爲3角,比一張輪渡的三等船票還貴。一般的小工廠主、商鋪老闆都捨不得打出租車,更逞論是普通市民,出租車可不會因爲輪渡公司而降價。
不少日常乘輪渡來灣仔,搭人力車前往公司上班的工薪族,發現往日候在碼頭的人力車不見蹤影。爲了趕時間,不得不咬牙打出租車,心裡肉疼的要死。
“明天不到北角了。”
許多客人坐在出租車上暗暗發誓,出租車司機生意倒是好上不少。
於大多數有資格在港島搵一份工的人而言,時間很重要,但又沒那麼昂貴,寧願早起半個鍾,坐在人力車上打瞌睡,也不捨得3角一趟的打車費。
要知道,九龍城至北角線、尖東至灣仔線,每日都有大量的自然客流。他們對輪渡票價上漲,秉承着隨遇而安的心態,看看報紙而已嘛,反正不買高等票就得。
他們在輿論上是堅決抵制漲價,可終日爲生活奔波,不會與底層市民一樣做出抗議的行爲。更不會因爲天星小輪公司漲價,就特意轉乘油麻地小輪的渡船。
前提是不要影響他們的工作生活。
這一次人力車協會5仙踩全港,卻切身影響到了他們的利益.市民將用腳做選擇,誰的交通成本低,就選擇搭誰的輪渡。中午,港島幾張午報紛紛刊登了人力車協會《5仙踩全港》的新聞,輿論甚囂塵上,開始發酵,市民們紛紛力挺人力車協會,車伕們在街頭奔波勞碌,出盡風頭。
交通諮詢委員葉錫恩女士再度向港府遞交反對意見書,同時出示了兩萬個市民的簽字反對信。
“大老闆,天星小輪公司的人打電話來想要見你。”下午兩點三十分鐘,豬油仔敲開長官辦公室的門,出聲道:“他們在半島酒店訂了茶座,希望能親自聊一聊。”
“聊什麼?”
“讓人力車協會停工啊。”何定賢笑笑。
豬油仔面色得意:“肯定是想求和。”
“省點力氣吧。”何定賢搖頭道:“我很忙,沒時間。”
“明白,老闆。”豬油仔張口答應,早有預料,昨晚洗了身下的眼,心情通暢不少。
這一回大佬是爲了警隊而打的商戰,又不是想要併購天星小輪,所以,天星小輪公司根本沒有講和的機會。天星小輪董事會早上收到消息,立即就察覺不妙,首先,輿論會衝擊天星小輪的口碑,其次,黃包車協會的行動,立即造成天星小輪股票暴降。
如果,天星小輪只是名聲差一點,無所謂,手上捏着專營航線,客人們跑不掉。這也是天星小輪率先漲價的底氣。可黃包車協會造成客人交通成本上漲,那就不單單是名聲的事了。
天星小輪董事長易米高是一位四十出頭,長相英俊,有資深管理經驗的洋大班,曾任九龍倉經理,兼任九龍倉理事,是九龍倉集團下派到天星小輪公司的高管。
天星小輪八十年曆史的發展,也讓其背後的資本成本很複雜,股東中有怡和、匯豐、太古等洋行、也有華人買辦、議員、比如華人議員簡樂強就有天星小輪百分之三的股權。
九龍倉因握有百分之三十一的股份,成爲天星小輪最大股東,讓易米高有資格坐上董事長的位置,而面前一班董事們都是洋行、買辦的代表。這類現金奶牛一樣的公司,其實運營起來很簡單,所以,各大洋行很少干預易米高的決策,未想到因爲一次已經通過的漲價申請,事情鬧的如此大。
這時秘書推開房門,在門口輕輕搖搖頭:“boss,何sir拒絕了會面請求。”
“讓簡議員出面幫忙溝通行嗎?”易米高皺起眉頭,望向一位列席董事道:“簡議員與粵省商會關係較好,可以輕鬆見到何先生,雙方只要能搭上話就能談判。”
“油麻地小輪與天星小輪之間雖有競爭關係,但在輪渡業面臨危機的時候,卻該互相幫忙。”
“這對雙方而言都有好處。”
簡議員的代表早有答案,晃晃腦袋道:“不行,簡議員只負責幫忙通過議案,如今,漲價申請的議案在簡議員努力之下已經通過,之後產生的事情不關簡議員的事。”
“這段時間簡議員很忙,沒空幫你擦屁股。”
易米高心裡恨的牙癢癢,只覺得華人一個個狡詐奸猾,在商業上絕不能輕信華人,只有夜總會裡可以信上幾分。
一名董事問道:“易sir,伱不是講已經與東方集團的大班做過溝通,兩家會一起漲價的嗎?現在到底是怎麼回事!這件事情如果處理不好,我們會發起董事大會罷免你的職務!”
“我已經約了邱大班再見面談談,明天上午之前,你們一定會見到股價恢復。”易米高望了匯豐董事一眼,冷冷的道:“公司會拿出最有力的舉措來應對!”
其實,根本不需要董事會進行罷免,如果這件事情處理不好,九龍倉集團都會將他解職。因爲,在輿論最危急的時候,罷免高管向民衆道歉是一項最簡單,最有效的辦法。
易米高一不留神已經走到危急關頭,沒心思再與董事們虛與委蛇,拿起桌面的文件便起身離開。其實東方銀行的邱大班根本沒答應見他,他只是隨口拿出來應付一下董事,不過,作爲職業經理人,他不可能坐以待斃,丟掉工作。
邱德更永遠都想不到一位英資公司的董事長,會親自驅車來辦公室門口堵他,並且帶着人在走廊一站就是一個多鐘頭,成爲東方銀行內的一道風景。他不得不讓助理將人請進辦公室,泡上杯熱茶,苦笑着道歉:“唔好意思,易先生,前面有些緊急文件要處理,時間抽不開時間。”
“這些都不重要,邱先生。”易米高根本懶得跟他糾結先前的事,而是開門見山道:“紅隧工程已經立項,明年就會開工,留給輪渡業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而且漲價申請已經通過,油麻地小輪不僅不跟漲,還發起人力車協會的運動,據我瞭解,每天也要投入幾萬港幣,貴公司有錢不賺,還要倒貼錢,難道真的只爲了名聲嗎?”
他眼神透露着不屑:“如果是想要趁機拉低天星小輪的股價,收購天星小輪公司,那就是癡心妄想了。貴司的勢力根本無法與九龍倉打收購戰,何況,天星小輪幕後的洋行股東很多。”
“易先生,誤會了。”
邱德更有苦難言,因爲,油麻地小輪的行爲確實很違反商業常理,但是,換一個角度,從政治上看就合情合理了。他又不可能把大佬的政治目標講出來,只得蒼白無力的解釋道:“油麻地小輪既沒有收購天星小輪的想法,也沒有要搶客的意思,5仙踩全港的活動更不是我們公司發起的。”
“那是人力車協會和市民共同發起的活動,輿論洶洶,我們想漲價也不敢漲啊。”
“能不能帶我去見何先生。”
易米高只有這一個訴求,因爲,他知道見不到何先生,一切口舌都是白費,沒有一個人敢私自下決定。
邱德更卻搖搖頭:“不行。”
“商業上的事,同我講也是一樣。”
易米高盯着他打量一陣,忽然問道:“邱生,我與你沒什麼過節吧?”
“易sir,你說笑了。”
邱德更笑道:“我都沒跟你見過幾次面,談什麼過節?”
易米高了然的點點頭:“是了,我跟你沒過節,天星小輪跟油麻地公司以前雖有競爭,但早已是老黃曆了,照樣算也沒過節,究竟是誰跟誰有過節呢?”
“能不能告訴我?”
邱德更還是面不改色,搖搖頭:“易sir,你多想了,要我講還是趁早降回原價,平息輿論爲好。”
“明白了,邱大班。”易米高不愧是商界老手,跟邱德更見了一面,立即就判斷出本次事件有內幕,而且是他不知道的內幕,解決問題的關鍵是找到問題在哪兒。
他找不到就只能一個個試。
易米高走出東方集團的大門,坐上車前,忽然表情一變,惡狠狠的道:“既然不想一起賺錢,那就一起玩完,都不賺錢了,看看誰撐得住!”
作爲一個職業經理人,他不可能否決自己的漲價政策,否則,就算平息輿論也沒有功勞。因爲,票價上漲是董事會和九龍倉的一致決定。漲價要擺在輿論前,分不清主次,做事會顯得沒頭腦。
他還有一張牌。
是最後一張,本以爲不用打,看來現在不得不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