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石硤尾大火
蔣宏彥看着伍世傑孤身折返,心血沸騰,一咬牙帶着兄弟們向前逃去。
今夜,大老闆不是沒在工廠做有準備,比如有一批兄弟就在石硤尾等着,只是沒想到聯公樂如此喪心病狂,能擺出一百多人的兵馬,已經不是單純的利益爭鬥,是一個你死我活的狀態。
張景榮用劉榮駒來做事,也是因爲劉榮駒敢做,卻沒想到劉榮駒不僅敢,更膽大包天!
何定賢不可能把每個人對手的全家都趕絕,當初送劉福離開,心知有個劉榮駒執掌着聯公樂。
但彼時劉榮駒大勢已去,將來不可能再搞出名堂,另外借勢殺人,乾脆利落,無法牽連家人。
那太過了!
正如劉榮駒此刻的行爲,不僅要縱火貨倉,更是砸爛工廠,伍世傑在混亂中摸到倉庫窗戶外,見到有人將煤油潑到成箱的報紙上,用火柴點燃,火光已現,照耀着他的臉龐。
伍世傑瞳孔裡映射着大火,心裡說不畏懼是假的,但想到大老闆一手提攜他們兄弟二人,又念及大佬掛在嘴邊的一句話,他心裡暗下決心,打破窗戶,翻身進入倉庫,打開最近的一個紙箱抓出一份報紙,轉身就繼續翻窗逃命,一套動作行雲流水竟然真的成功了。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有機會就要抓住!”他內心充斥着興奮與慌張,攥着報紙跑出幾步時,眼前突然出現幾名聯公樂幾名刀手,帶頭一人眼神譏諷,滿臉殺氣,舉刀快步上前:“斬他!”
當頭就是一刀斬來。
伍世傑幾乎沒有來得及反應,面門就多出一刀血痕,慘痛失力的伏倒在地,舉起雙手護住腦袋,後背卻又被人連續圍斬數刀,一時間傷痕累累,幾近昏厥。
帶頭那人好似不過癮,停住手放聲道:“敢斬我大佬?把煤油拿過來!”
馬上就有拿來一罐剩下的煤油遞到大哥手中,那人拿起煤油嘩啦啦,全部傾倒在伍世身上,隨着一根火柴掉落在地,大火瞬間在地上騰起。
伍世傑在暈厥中猛然清醒,掙扎着向前奪命,撲倒在一片田溝的草地中,隨手中的報紙一起燃燒成灰燼…..
此刻,一批手持砍刀,身着白衫,氣勢洶洶的打仔排成十幾列,一步步走出屋村,帶頭一人緊盯着前方工廠火光,眼神桀驁的舉起刀:“斬趴他們!今夜,讓他們同野草一般燒成灰!”
“是!”
“豪哥!”大蝦、小蝦、阿明等人站在大佬左右,齊聲應諾,舉刀直撲敵人。
伍世豪一馬當先,見到臂綁紅巾者舉刀便砍,他也沒想到剛會港島不到兩天,大老闆的工廠就會遭遇縱火,待到殺到工廠門前,左右四顧,見局勢混亂,地上傷者衆多,心中也微微驚顫,唯有將手中刀柄握得更緊。
工廠內,聯公樂一名扎職人衝進龍頭坐館面前,面色慌張,驚叫道:“頂爺!屋村裡有一批人衝出來了!”
“怕乜野?”劉榮駒表情鎮靜,回頭怒斥,扎職人咽咽口水:“火!”
“火燒起來了!”
劉榮駒見到大火已經將四周照亮,不斷有濃煙順着窗戶滾進來,臉龐也僵硬錯愕,果斷下令說道:“殺出去!”
他們沒有選擇對手逃跑的路徑,而是乾脆調頭選擇來路,因爲那裡的情況最清晰,距離也最近,但兩班人馬卻好死不死,面對面迎頭撞上。
……
深水埗,便衣組辦公區,蔡兆光正在同夥計一起食夜宵,聽廣播裡的月中賽馬賽,忽然見到一名軍裝警動作慌亂,語氣緊張的衝進來,結結巴巴道:“蔡長官,石硤尾着火了。”
“着火了?”蔡兆光放下筷子,表情一愣,笑着罵道:“着火,着火你去找消防署呀!找我做乜野?”
今天他是得到陳立的電話通知,要他關照一下東方紙業,免得晚上有什麼人搞事,乾脆就帶夥計們在辦公室值個晚班。
這段時間東方紙業不僅時不時會送點紅包,裡面打工的一些組長,管理,也都是他的親戚、同鄉。
有一個廠子可以隨手安排工人,他也覺得很有面子,並且會受到親戚吹捧,他自然願意多幫手一下。
軍裝警長卻調整好語速,利索的重複一遍:“有人去東方紙廠縱火,現在整個石硤尾都燒起來!”
“燒起來啦!”
蔡兆光心知石硤尾全部都是新移民搭木屋建得,偶爾發生火宅很尋常,有時候一連會燒掉幾間屋子,死十幾個人,但是,蓄意縱火和失火情況不同,一來失火被人發現的快,往往火勢剛起的時候就會有人撲滅、呼叫,過程需要一個時間,二來失火的時間一般在前夜,那時候屋村居們都還沒有睡覺,真要睡覺也沒人會點着燭火誰!
蓄意縱火則必有引火物,火勢一起就非常兇猛,往往幾戶人家是撲不滅的,二來眼下時間進入後半夜,大部分屋村人口都已經休息,三來着火的是紙廠!
其他的先別提,紙廠裡面有多少可燃物?四周起碼得有兩百多米的外才有居民,另外東廠紙廠是依山而建,或者說整個石硤尾都在山腳下,而紙廠又建在石硤尾入口處,地形上是一個山谷口袋。
辦公區裡,二十多名便衣探員不約而同的站起身,表情夾雜着僵硬、錯愕和不可置信。
蔡兆光就連一句命令都不再發話,抓起槍就衝出差館大門,當他站在差館門口看見遠處的火光時,忍不住渾身打了個激靈:“風真大!”
遠處,幾公里外的山腳下,滾滾濃煙已經佈滿天下,大火燒山,連綿十里!
油麻地,一間公寓裡,陳立雙手不斷拍向客廳餐廳,表情憤恨而又悲慼的道:“爭!爭!爭!”
“眼裡只有錢,不把人命放在眼裡,石硤尾十萬多人啊!”
“十萬多人!”
大基穿着軍裝,滿頭大汗,先是在警署借到消息,又跑來長官家裡報信,眼下的局勢讓他侷促不安。
因爲,他也有親戚好友住在石硤尾。
豬油仔帶着一批兄弟趕到石硤尾工廠時,整個工廠都已經變成一片火海,就連石硤尾屋村裡都已經變成一片火海。
消防署的救援車姍姍來遲,在路上不僅沒有加速,反而越開越慢,因爲,消防署都對前方的火勢產生畏懼之心,鬼佬長官不可能爲了救難民區的華人奔赴火場,做消防員的華人也難免起貪生怕死之念,一切都是因爲政治政治纔來,甚至署長在瞭解情況後,都默許下面的人放任火勢自燃,有機會的話在山上做一個隔離帶出來保住山林就好。
石硤尾不過是一片難民區,住着十萬餘難民的鄉下。
“人呢!”
“救火的人呢!”豬油仔手腳都變得靈活起來,雙手抓住一個小弟衣領,小弟呆楞着道:“沒,沒人救火。”
“操!”
豬油仔猛的鬆開衣領,怒罵一聲,忽有一股火焰在風浪下捲來,似有一股熱浪撲面,連忙擡手遮面,待到熱浪過去,手臂袖子已經被星火打穿幾個小孔,一股火星子又在更遠的地方吹去。
豬油仔明白不是沒有人試圖趕來救火,只是火勢實在太大,大到任何人都絕望。
跑路!
逃命!
遠比救火重要!
豬油仔緩過口氣,陰沉着道臉說道:“阿杰、辛楷、豪哥他們呢…..”
“仔哥,阿杰去倉庫拿報紙,之後就再也看不見人了,辛楷是我親手斬趴的,最好是死在火場裡,至於豪哥……”蔣彥宏滿臉灰塵,多少像個黑炭:“我聽人講,他帶人同劉榮駒拼了一場,把劉榮駒從後門趕走,趕到屋村裡去了。”
“好,幹進屋村,好呀。”豬油仔咬牙切齒的道:“燒!同村民們一起燒!燒的灰土天天給人踩!”
蔣彥宏看仔哥的神情頗爲癲狂,砸砸嘴,不再講話,豬油仔又問道:“真的是劉榮駒?”
“真的。”
蔣彥宏點點頭:“我同他交過手,雖然之前沒什麼交情,但是起碼在街上見過,一定不會認錯!”
“好,太好了。”
豬油仔哈哈大笑道:“他這麼愛燒,怎麼甘心只燒區區一個倉庫,一個紙廠呢!對嘛!幹大事的人,燒的越多越好,越多越好,他們都要下去陪葬!”
“去死!”
豬油仔雙目赤紅,嗓音沙啞,作爲一個內地移民,落腳屋村,靠屋村生意安身立民,可以說一輩子都打上屋村人的烙印,又怎麼會見到屋村被燒而無動於衷?這裡是他經歷過動盪時代,第一個過上好日子的地方,不知何時早已成他故鄉。
他絲毫沒有意識到幾滴淚珠已經滑落眼角,其餘人也沒有意識到,因爲眼淚早已被熱氣烤乾。
蔣彥宏看着豬油仔的樣子,不禁暗叫:“瘋了!仔哥瘋了!”
“你們同我一起進屋村裡趕快通知大家跑,千萬不要拿財物,跑就對了!”蔣彥宏扭頭說道。
“知道了。”一干人繞過火勢最大的地方,衝進屋村,在慌亂的逃生人羣內逆流而上,蔣彥宏也要回家!
他父母都住在屋村!
同時,九龍塘、深水埗、旺角、油麻地警署都已派出人員來到現場,一方面是疏通交通,組織逃生,一方面是以圖控制現場,防止民變發生。
涉及到整個石硤尾屋村十萬餘人的火宅,情況是會直接上報總督府的,九龍警區承擔着巨大壓力。
整個警區最高級別的高級助理處長都已經在現場坐鎮,張景榮、曾少珂、蔡兆光等華探長、軍裝警長更是帶着華警在第一線組織疏散,其餘印警,英警則是手持盾牌,荷槍實彈,隨時準備彈壓現場。
此刻,消防署車輛已經抵達現場,鬼佬消防署轄區區長來到高級助理處長面前,立正敬禮,出聲報告:“長官!”
“消防署現在是什麼意見?”高級助理處長聞言回過頭,望着火勢強大,災情嚴重,話語也變得直接了當。
消防署區長放下手臂,出聲回答:“火勢太大,沒法強行撲滅,唯一的辦法是儘量疏散災民,提前設立隔離帶。”
“儘可能的救火。”
高級助理處長頷首道:“好!”
忽然,他皺起眉頭,看向外圍激烈的人羣問道:“什麼情況?”
曾少珂搶先一步,立即上前敬禮:“長官,是本地的民意代表同受災難民。”
高級助理處長顯然是表情一愣,有點意外,默然思考一會,點頭說道:“請他進來。”
豬油仔在兩名華人探員的引領下,來到一羣身穿制服,威風凜凜的長官面前,四周站滿手持盾牌,腰佩武器的鬼佬警員,此時,數十雙眼睛在盯着他,可他卻巍然不懼,拿起一個袋子,當着一衆鬼佬的面灑下滿袋鈔票。
嘩啦啦,整整一大袋港幣漫天飛舞,在火場之外顯得如此扎眼。
裡面裡小到一仙的硬幣,也是十元、二十的港幣,華人、鬼佬看見一袋子錢都不禁面露愕然。
豬油仔隨後丟掉袋子,擲地有聲的喊道:“開喉!”
“開喉啊!”
無人回答。
他跟瘋了一般,出聲叫道:“伱們不是沒錢不幹事,有錢什麼事都幹嗎!這裡是剛剛災民們湊出來的錢,我也添了一點,拿去吧!給我救人、救火!”
“拿着呀!狗孃養的洋鬼子!”
一干鬼佬們就算聽不懂豬油仔的話,也懂得將錢撒在地上的意思,一時間表情各異,在火光下變得份外奇特。
張景榮剛剛想要搭槍上前警告,看見豬油仔赤紅的眼睛掃來,猛然驚覺配槍在有時也無法給予底氣,心頭一發虛,剛跨出的右腿不自覺又收了回來。
作爲釀造出石硤尾大火的當事人之一,他心知一朝踏錯,已經處在一個很危險的邊緣,下一秒就可能萬劫不復,又怎麼敢再跟豬油仔對嗆?
今夜,不知多少人失去家人、失去雙親、家財、不知多少人想要殺他而後快!
最終豬油仔還是被人給架走了,那些錢也被軍警收起送回,消防署終究是開喉救火,同時選出了一批敢上的華人消防員進入火場搜救災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