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娘拉着湘湘的手道:“不是他丟下你,湘湘你聽我說。”
湘湘卻道:“他說過會帶我回去,我們只是出來散心的。”
曦娘皺眉勸道:“那地方你還要回去做什麼,你安心在我這裡等,齊晦很快就會來接你。”
她連連搖頭,她已經懂得那道牆裡的艱難險惡,急切地說:“曦娘你不明白,若是娘娘也立刻能出來,若是他馬上就能來接我,就不會不對我明說,也根本不用先把我送出來。”
“湘、湘湘……”曦娘一個愣神,湘湘竟奪門而去,她爲曦娘梳了兩年頭,雖然在這兒認識的姑娘不多,對閉月閣可毫不陌生,熟門熟路地衝下樓,即便到處都是摟着姑娘的客人,她看也不看一眼,就直往外跑。
不料跑得太猛,沒留神門前有人進來,湘湘雙眼一黑和那男子撞個滿懷,男子倒是站穩了,扶着她的肩膀問:“姑娘,沒事吧?”
可湘湘顧不上道歉,也不顧上看自己有沒有事,推開那男人的胳膊繼續往外跑,可她忘記了這裡是什麼地方,雖然對一切都十分熟悉,她從前若夜裡來,是和姐妹們整個舞班一道來獻藝,大家來去匆匆跳完舞就走,而若是獨自來,大白天每家青樓都尚未開門迎客,這裡路上見不到什麼人影。
但此刻,夜已深,她孤身一人,而周遭全是渾身酒氣,色眯眯遊蕩在青樓裡外的男人,在這裡,沒有哪個男人會隱藏自己的好色之心。
湘湘一衝入滿是紅燈籠的大街,就不知該往哪兒去了,這裡到處都是人,她甚至都不能喊齊晦的名字,心裡越着急就越害怕,不禁大聲喊:“你在哪裡,把我帶回去。”
可她一喊,越來越多的男人注意到他,三五成羣地涌過來,他們早就看厭了胭脂俗粉,湘湘此刻方出浴,白嫩的肌膚上泛着紅光,又因着急額頭上蒙了細密的汗,燈光下忽閃忽閃十分惹眼,跑了幾步後身上花香四溢,勾得人*。如此鮮美的肉色到眼前,男人們一個個都恨不得撇開旁人獨自下筷子,已經有人毛手毛腳地來問:“姑娘,哪個樓裡的?爺帶你回去,別怕,來了這裡就是過好日子的,爺會好好疼你。”
湘湘猛然意識到處境的糟糕,想要往後退,身後竟也有醉漢擋着,他們再逼近幾步,就要碰到自己的身體,湘湘沒有恐懼,反怒目呵斥:“滾開,你們都滾開?”
模樣柔弱小娘子,突然這麼烈性,不但沒把男人們鎮住,反而一個個熱血奔騰,互相推搡着說要把湘湘怎麼辦,此時卻有男子闖進來,闊氣地說:“放過這小姑娘,各位今晚的花酒我包了,無論去哪一家,先來我這裡把銀子領嘍,可是放過這姑……”
湘湘正彷徨地盯着男子看,衆人也被他吸引了目光,見他從懷裡掏出厚厚一摞銀票,剛圍上來想要錢,猛然都覺得有一道疾風在身邊稍縱即逝,他們似乎是看見一道身影很快從眼前晃過,可什麼也沒看真切,醒過神時,方纔還站在人中央的姑娘,已經不見了。
男子同樣對此訝異,他手裡拿着銀票,有人伸手來抽,他便毫不吝嗇地往天上一撒,頓時越來越多的人來搶錢,他卻退到一旁,看着雜亂的人羣,仔仔細細地搜尋每一處,那姑娘當真不見了。
閉月閣高樓上,曦娘將下面的事盡收眼底,老鴇殷勤地在身後問:“要不要派人去把湘湘找回來,往後就留下給你梳頭。”還嘀咕着,“這姑娘幾時來的,我怎麼沒瞧見,是不是被舞班趕出來了?”
曦娘嫌煩,擺手讓她下去,說不用去找。她方纔已經看到齊晦迅速衝入人羣把湘湘帶走,湘湘的安危她不擔心,她就是好奇樓下這個撒錢的男人,這是第三次見到他,正如世峰所說,若是有見不得人背景的,應該夾着尾巴儘量不惹人矚目,他這麼張揚,彷彿巴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他,看來就是個有錢的暴發戶,來京城逍遙揮霍。
“相貌堂堂,做出來的事這麼低俗,爹媽白給一張臉。”曦娘輕啐了口,不屑地關上了窗。
此刻,與花街柳巷隔開一條街的地方,這裡的百姓早已入睡,家家戶戶都很安靜,零星有幾家養的狗察覺到門外的動靜,警覺地叫了幾聲。湘湘站定,聽着犬吠,猛地發現她在宮裡幾個月,連狗都沒見過,那裡一到深夜,就寂靜得駭人。
她方纔被人攬住腰的一瞬,就安心了,她說過會把齊晦的手一輩子記在心裡,不論何時何地看到都能想起他,此刻兩人相對而立,湘湘一手拽着他的胳膊不放開,可另一隻手,卻不敢搭上來。
湘湘低着頭,齊晦看不到她的臉,他早已滿心愧疚,離開閉月閣後遲遲未能走遠,他終究心裡捨不得,又擔心湘湘會跑出來找他。果然擔心不是多餘的,看到那羣畜生圍上他心愛的人,齊晦殺人的心都有,可他殺那些人做什麼,一切錯都在自己。
“你說話不算數。”當齊晦伸手輕輕觸摸湘湘的臉頰,她終於開口,一開口就淚水決堤,這眼淚不是被丟下的彷徨,也不是方纔被調戲的恐懼,是高興,是高興齊晦沒真正丟下她。
齊晦也開口了,但他不得不說:“湘湘,宮裡太危險,我娘一心要我把你先送出來,你聽話好不好,你在宮外我會安心很多。”
湘湘搖頭,另一隻手也終於抓住了齊晦的胳膊,抽搭着說:“你別丟下我,我已經被我爹孃弄丟了一次,你不要再把我弄丟了。”
“不是丟下你,是……”
“那裡再苦再難,有你在身邊。”湘湘擡起臉,淚容楚楚可憐,“我也想離開那裡,可我要跟你一起走,就算一輩子在那裡不出來,就算出來後走去天涯海角,只要跟着你……是娘娘告訴你白天的事了嗎?我現在已經不難過了,真的不難過。”
她撲入齊晦的懷抱,雙手緊緊箍着他的腰,央求道:“帶我回去,我要跟你回去。”
撞入懷裡的人十分有力,每一分力氣都是她堅定的心,齊晦輕輕拂過她尚未乾透的髮絲,出來吹過風,冷得手指發疼,他趕緊脫下自己的外衣給湘湘裹上,湘湘掙扎了幾下,最後聽到齊晦說帶她走,才安逸下來,踏踏實實地躲在他懷裡。
回宮的路上,兩人依偎在一起,湘湘怕齊晦會跑了似的,一直抓着他的衣襟。雖然齊晦沒能做到該做的事,回到冷宮母親也必然會失望,可是帶着湘湘又折返這虎狼之地,他反而心裡滿滿的,很踏實。
他並不願和湘湘分離,但他也不願湘湘跟着自己受苦,此刻更堅定了要迅速解決一切的心,將來的日子,他同樣不能讓湘湘生活在逃亡的恐懼中。
而那晚的事,湘湘和齊晦並沒有掀起什麼波瀾,青樓常有姑娘偷跑出來,大家早見怪不怪,讓人在那之後唸叨好幾天的,是當晚有人撒銀票,那些銀票大小數額不等,可一晚上至少撒去上千兩。
事後有人去錢莊查驗,的確是真的銀票,便惹出更多人好奇,是從哪裡來的有錢人,在京城揮金如土。對錢財最敏感的官府和朝廷,也注意到了這個事,世峰很快從父親那裡得到指示,要他查一查近來入京逗留的人。
而那一晚,男人撒錢後,就在閉月閣逍遙,老鴇子幾乎把他奉成祖宗,本想努力去遊說曦娘來露個臉,但男人極富誠意地說他還沒準備好千兩黃金,只點了幾個樣貌清秀的姑娘作陪,言語間說起方纔的事,他隨口一問:“跑出去的姑娘,是新來的嗎?”
一人笑道:“若是我們的人,媽媽要笑歪了嘴,只怕將來曦娘花魁的位置也難保。您也瞧見了吧,湘湘可漂亮了,但她不是我們的人,只是來爲曦娘梳頭,雖然出身也不好,但清清白白的。”
“湘湘?”當時男人嘀咕了一聲。
姑娘們見他難得有好奇的話題,都想哄得客人高興,能多拿賞錢,一個個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訴男子,更說起湘湘明明被他們班主賣進宮裡做舞娘,怎麼會又出來了,難不成已經離宮,且說湘湘一定會再來給曦娘梳頭,她們會幫忙留心。
那晚姑娘們得了好多賞錢,外頭沒撈着好處的,都以爲姐妹們用盡渾身解數才換來恩賞,不想她們只是幾句話,就得到大把的銀子。姐妹幾個倒是嘴嚴,對其他人一律不提屋子裡的事,她們還盼着男子再來,盼着更多的賞錢。
可從那晚之後,湘湘再也沒出現,有姑娘膽大來問曦娘,曦娘裝傻充愣地敷衍過去,時日一長,也就無人再問了,而那闊綽的男子也許久不再來,至今沒人知道他的來路,甚至有人玩笑說必定是錢花光,離京回老家了。
深宮裡,湘湘回來兩天了,她一直沒敢在賢妃跟前晃悠,生怕賢妃再次趕自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