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和也行色匆匆地帶着人趕往仙樂斯,他面色紅潤,眼睛小但眼神敏銳。
他讓人提着一箱小金魚,邁着平穩的步子進了一間屋子。約莫一刻鐘過去,他才昂首挺胸地從裡面走出來。他一襲黑色西裝,從背後看他魁梧的身軀,是隻覺他像一隻成了精的黑豹。
而橘和也不知道的是,這一幕全都落入了對面酒樓的竹木雅眼裡。他站在二樓包間的窗前,凝視着橘和也那黑色的轎車。有日光打下,在車尾處的反光有些刺眼。
川村君,我們又要開始打掃了。
林海這次是老老實實在牀上躺了半個月,期間一直都是唐文傑和遊魂天天來找他。而唐音則忙着生意和電影。
遊魂是捧着一大袋糖炒栗子來到病房的。她說,她去書店看書,實在是滿目琳琅,讓她不知道該選哪本,所以最終她決定用買書的錢來買糖炒栗子。她眯着眼睛仔細端詳着病牀上的林海,而後者在她的注視下有些發毛。
你在看什麼?
我在看瓷娃娃。
林海皺了眉,他很不理解遊魂的這句話。隨後他收斂了臉上的疑慮,轉而笑着打趣遊魂是小蝴蝶。
在遊魂將她帶來的糖炒栗子和林海一齊吃了一半多後,她才依依不捨說要離開。林海說你明天還能來見我。
遊魂就瞪了他一眼,她說她是在跟栗子告別,她實在吃不下了。弄得林海是哭笑不得。
下午來拜訪林海的人是在他意料之外的,那個人是橘和也。林海曾在歡迎會和生日宴上見過他。那個日本人只會一些中文,所以他身邊總帶着一****人。
他坐在林海牀邊的椅子上,是一陣客套的寒暄。橘和也不是一個沉得住氣的人,他開門見山地問林海知不知道前日向科長的事。林海就笑了,他說他不知道。
橘和也顯然是不信的,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張日向科長家裡的四人合影,帶繭的粗指着其中的一個人,他說,除了這位,其他的三個人,你都見過。
橘先生,我沒有見過他們。
林海的聲音冷了下來,他知道橘和也這次來,絕不僅僅是想看看他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角色的。他知道橘和也此番是想從他口裡套出點什麼來,這對他而言是一個機會。
我見到的是閉上嘴的屍體。
林海擡眼看着橘和也,眼裡藏了一抹厲光。橘和也盯着林海良久,然後他突然說,屍體也能說話。
這句話讓林海想到了那三具屍體。其中一具屍體的**和鮮血混在一起,它落在地面形成一灘濃稠的結合物,像是一潭快要結冰的死水。
他有些惡寒。於是他說,他不想聽死屍說話。末了,他加上半句,現在這裡太不安全了,聽活人說話可比聽死人說話輕鬆。
沒有人知道竹木雅是否在監聽林海的這個病房,也沒有人知道外面送藥的護士或者動手術的醫生收了誰的錢,奉了誰的命。
橘和也笑了,他遞給林海一張名片,告訴他他隨時可以來日本領事館找他。林海用看蠢豬的眼神往着橘和也,嘴上卻笑着說一定。
在橘和也離開林海的病房後,林海便將被子攏過頭頂,將自己裹了個嚴實。他就像是還在母親肚子裡的胎兒一樣蜷縮着身體,閉着眼睛卻沒有一絲睡意。
橘和也此舉無非是想從自己口中找到竹木雅殺害前任特高課日向科長的證據。但是他這種明目張膽不稍作遮掩,也只會馬上暴露自己目的,從而惹來殺身之禍。
林海本想與他合作,但從他掏出名片並邀請他來日本領事館的時候,他就已經不想再蹚這趟水了。他只敢在背後做些小動作,要真在竹木雅面前對他動手動腳,林海是做不到的,畢竟他還想活着。
但是他沒想到,當他終於有了一絲睡意時,又有人推門而入了。林海以爲是唐文傑,他便探出半個腦袋悶聲控訴他的行爲,話到嘴邊吐出一半後,他才發現那個人是竹木雅。
“軍閥將領們喜歡在麻將桌上決定下一步怎麼打,而我不喜歡,因爲我不打麻將。”
竹木雅對他說,他緩步走近了牀,又再次開口。
“有名的刺殺掉,沒名的活埋。”
林海知道,有些人的身價,配不上他們的一發子彈。他現在已經習慣竹木雅突兀的話,它們往往是後者隨意地調侃和一種肯定性的表達。他注意到,竹木雅的手裡攥着一紙包的糖炒栗子。
他把那些放在了病房的牀頭櫃上,並打開了牀頭櫃裡的夾層,將裡面的竊聽器露了出來。他說,林海,你該去找橘和也討論爲什麼日向前輩會莫名被軍統刺殺。
林海注意到竹木雅的用詞是“軍統”,他看着竹木雅那帶笑的面孔,答應了他的要求。
他說,他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