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家一大家子來得頗早,此時人雖不多,但在鍾府門口的有剛從馬車上下來的幾人卻將這話聽了個真切分明,臉上都露出詫異的神色,有幾個甚至還一副看好戲的表情。?
所謂‘家醜不可外揚’,雖然華鑫沒怎麼把自己當謝家人,但聽到鬱喜在別人家舉辦壽宴的門口把自己家的醜事向外抖露,還是有些尷尬嫌惡地別過臉,心裡恨不得用東西塞住她的嘴。
鬱喜見華鑫不看她,以爲她是膽怯心虛,面上更加得意,正要再說幾句刺她,謝懷源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來迎賓的鐘家管事。那鍾家管事頗爲機靈,且謝家與鍾家交好,知道謝懷源和華鑫都不好開口直言訓斥,便快步走了幾步,站在曹氏的馬車旁躬身道:“謝夫人,已經可以入場了,我們老祖宗正等着您呢。”
說話間曹氏便下了馬車,面色冷厲地看了鬱喜一眼,壓低聲音,冷斥道:“沒規矩的孽障,也不看看場合,這是能由得你撒野的地方嗎?!”她心裡也是十分惱火,大恨自己女兒拎不清。
鬱喜從來沒被曹氏如此厲聲斥責過,眼眶一紅就要掉淚,華鑫嚇了一跳,要是鬱喜真的在人家過壽宴的地方大哭一場,那樂子可就大了,曹氏顯然也清楚這點,轉頭看了一眼鬱喜,硬是把她的眼淚給瞪了回去。
華鑫鬆了口氣,生怕她還要出什麼幺蛾子,拉着謝懷源快步往鍾府裡面走,一進府,兩人就被僕人分開,女孩由曹氏領着給鍾家老祖宗拜壽,謝懷源被帶着去了擺宴的地方,要去見鍾家的幾個叔叔伯伯輩的長輩。
分別時,謝懷源看了她一眼,華鑫低頭避過了。
一路穿了好幾道院牆和抄手遊廊,見了端坐於正堂的鐘家老太太,老太太年紀雖大,但看着卻精神矍鑠,很是健談的樣子,一見華鑫便招手道:“這就是謝家大閨女吧,生的真是好模樣。”
華鑫溫順地走過去任由她摸了一會兒,才恭敬地行禮賀壽,鍾家老太太笑道:“好好好,你也是個好孩子,生的和青陽公主也像,是個有福氣的。”現任皇后就姓鍾,就是她老人家最小的閨女,因此她見過青陽公主倒也正常。
鍾家老太太又拉着她噓寒問暖了一會兒,見她談吐間頗爲風趣明朗又不饒舌,引得她哈哈直笑,心中很是喜歡,想到自己家還有幾個適齡的孫子,不免有些心動。
卻讓一旁受了自認冷落鬱喜又氣得絞了帕子,這纔對着她道:“你們年輕的姑娘自己去玩吧,留你夫人在這裡陪我說說話。”
華鑫福身退了出去,和鬱喜被一個嬤嬤領着去了另一側的偏廳,剛一進去就被人一把挽住手臂,然後一個略微有些粗的聲音傳來:“死丫頭,這些日子你去哪裡了?!”
華鑫一聽這聲音就知道是白茹,其實白茹的模樣家世都是一流,唯獨聲線比別的女孩子粗上許多,乍一聽像男子的聲音,她爲此沒少抹眼淚。
華鑫笑着拍了拍她道:“你才死丫頭,不是說了我起了高熱,所以請了好幾日的假。”
兩人說話間,已經有兩三個在女學裡相熟的貴女上來同她說笑,反倒是一旁的鬱喜無人問津,她面色又是漲紅,眼神又是惱恨,要不是‘鬱陶’搶了本該是她進宮上女學的名額,怎麼會有如此多的好人緣,出那麼大的風頭?
華鑫見她又有發怒地徵兆,生怕她又丟人,連忙上前幾步,走過去拉着她的手,對着衆人笑道:“這是我家二妹鬱喜。”
衆人都不認識鬱喜,但都十分湊趣的說笑了幾句,沒想到鬱喜卻不買賬,一把甩開華鑫的手,冷笑道:“姐姐好本事啊,入了宮中的女學就結識了這麼多好姐妹,哪裡還用記得我這個妹妹?”她昂首嘲弄道:“我是個沒福氣的,姐姐也無須可憐我。”
一衆貴女們面面相覷,沒想到鬱喜竟然這般不識好歹,在別人家就毫無顧忌地給長姐難堪,真當自己是金枝玉葉啊?
在場的哪個女孩不是天之驕女,白茹頭一個忍不住,皺眉着眉頭道:“謝家二小姐,你就算不知道長幼有序,也應當知道爲客之禮吧?”
鬱喜眼眸一厲就要反駁,就聽見門口傳來曹氏的聲音:“住口!”
曹氏緩緩幾步走進來,先是對着白茹聞言笑道:“白姑娘,我家閨女不懂事,你萬勿往心裡去。”
曹氏是長輩,白茹自然不敢對她發火,連連道自己不介意。曹氏微笑點頭,看着自己女兒豎眉毛瞪眼睛的樣子一陣頭痛,便道:“鬱陶,鬱喜,你們先與我出來。”
華鑫看了曹氏一眼,一言不發地跟着她出去了。
她本以爲曹氏又要把這事往她頭上扣,沒想到如今曹氏不如往日受謝老爹信重,便也不敢胡亂攀誣,只是放下身段讓她不要在謝必謙面前提起此事。
華鑫本來也沒想把鬱喜怎麼地,隨意點了點頭應下了,曹氏鬆了口氣,隨意找了個藉口讓她離開,準備好好教育下鬱喜。
華鑫沿着院牆走了片刻,又不想被偏廳裡八卦的貴女們拉着轟炸,因此微微繞了個道,繞到一側的抄手遊廊裡,她正百無聊賴,就聽見西邊隱約傳來一陣琴聲。
華鑫左右無事,便也學那雅士的作爲,循着琴聲就走了過去。她走着走着,便來到一片花草繁茂的花叢中,此時琴聲漸止,華鑫怕被人看見自己在別人家院子裡亂跑,便藏到一株茂密的紫玉蘭後。
這時傳來一聲女子喜悅的呼喊,帶着些激動卻壓低聲道:“玉郎!”
這時一個男子溫柔款款的聲音傳來:“雅兒,你來了。”
華鑫聽這聲音有些耳熟,便探出半個腦袋去看,就看見一個穿着鵝黃色宮裙的女子縱身撲入一個長身玉立的男子懷裡,男子繞過琴案,一把摟住她。
華鑫如同被雷劈了一樣呆在原地,那男子正是鍾玉,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那被稱作‘雅兒’的女子梳的是婦人樣式的髮髻!
雅兒依偎在鍾玉懷裡,卻忍不住流下淚來:“我若是能跟着你,哪怕只有短短几天,便是死了也願意了,可是,可是,大娘卻非要把我送到他身邊,給他做侍妾…我,我…”說着又泣不成聲。
鍾玉慢慢地撫着她的頭髮,柔聲哄道:“難過什麼,又不是以後見不到了。”
雅兒用帕子抹着眼淚道:“不,你不知道,我這些日子才發現他,他竟然有那種…癖好,我發現了之後害怕極了,忍不住想到他原來不明不白消失的幾個侍妾,他卻向我保證,說他喜歡我,不會那樣待我,可我,可我還是害怕啊!”
從華鑫這個角度看,鍾玉神情一動,卻沒有繼續追問,反而是摟着她不住地安慰,直到雅兒的心緒漸漸平復,兩人又溫存了一會兒,雅兒怕被人發現,才戀戀不捨地離去了。
鍾玉目送着她走遠,滿是深情一般,直到她的身影漸漸消失,才理了理袍袂,笑道:“還不出來,難不成讓我請?”
華鑫心裡一緊,卻見他已經向這邊走了過來,連忙從樹後繞了出來,紅着臉尷尬道:“我可什麼都沒看見。”
鍾玉嗤笑道:“與人偷偷幽會的又不是你,你緊張什麼?”
他不說還好,一說華鑫更是訕訕,臉又紅了幾分,保證道:“你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
鍾玉不置可否地笑笑:“你便是說了出去,我不承認就是了,又值得了什麼?”
華鑫沒了話講,轉身道:“既然如此,那我先走了。”
鍾玉卻笑道:“反正距離壽宴還早,你又沒了去處,不如在這裡坐坐?”
華鑫想了想,狐疑道:“你不會想殺人滅口吧?”
鍾玉樂了:“你在我鍾家壽宴上沒了,你哥難道不會找我拼命?”又搖頭道:“也不知你這小丫頭哪來的一肚子古怪心思。”
華鑫訕訕道:“志怪小說看多了,請吧。”
鍾玉帶着她走回那小小的硃紅亭子中,招來丫鬟低聲吩咐了幾句,又閒閒地把手放在七絃古琴上,問道:“你想聽什麼?”
華鑫一怔,隨口道:“輕快些便可。”
鍾玉一聽就知道這是個不同樂律的俗人,輕笑了下,伸手撫了一曲《平沙落雁》。
一曲畢,華鑫賣力鼓掌,鍾玉詫異道:“你能聽懂?”
華鑫老實搖頭道:“聽不懂,不過你彈完琴沒人來捧個場多尷尬。”
鍾玉笑道:“你倒是個妙人。”
兩人正在說話間,就看見兩個容貌上乘的丫鬟端着一疊疊消暑的小吃和飲料走了上來,華鑫眼睛一亮,伸手欲拿,忽然又縮回去道:“罷了,我發熱纔好,我哥說不能亂吃東西。”剛纔謝懷源確實給她叮囑了幾句,她此刻自然就想了起來。
鍾玉已經把一盞雪泡的烏梅飲放到她面前,又給她夾了一塊淋了蜂蜜糯米裹着紫薯圓子。笑道:“你哥哥也太嚴了些,女孩子本就苦夏,又喜食甜食,少吃些也沒什麼,你額頭都見汗了。”
華鑫接過,挑眉道;“你對女子的喜好倒是精通。”
鍾玉取了自己的烏梅飲,慢慢地喝了一口:“女子本就不同男兒,驕縱些也無妨,雖然不說事事順着她,但至少也要讓她過得寬心順遂,方纔能愈久彌香。”他又謔笑道:“在這點上,別人我不敢比,至少比你哥是強多了。”
華鑫想到連日來的苦悶,下意識地跟着點頭。
鍾玉輕笑道:“我也不是對哪種女子都上心的,只有那美麗又聰慧的,我才願意費神,其餘的,還不值得我用心以待。”
華鑫低頭用筷子撥弄着紫薯圓子,裝沒聽見,忽然又擡起頭感嘆道:“你說話倒是讓人聽着舒心,不像他…”她撅了撅嘴,不說話了。
鍾玉知道她說的是誰,將筷子在手裡轉了轉,笑道:“有的人生來就才智卓絕,卻也多疑多思,心思深重,所以在情之一事上註定要吃很多苦頭了,我看你哥哥當屬此列。”
這話說的透徹,華鑫有些不自在,便轉移話題道:“剛纔那女子是哪家人?”說完就囧了,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