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鑫對大皇子的事不甚關心,隨口問道:“這是爲何啊?”
昭寧撇嘴道:“其實父皇早就給大皇子定過正妃,不過當時靜怡夫人還是嬪位,他的身份自然也不高,所以那家姑娘的出身不高,並不得大皇子喜歡,本來入府的時候是好好的,可沒過兩年就沒了,更加上大皇子這些年身邊的好多侍妾都莫名其妙的失蹤或是死了,所以雖然他這些天得父皇看重,但門第高的人家還是不願意把女兒許過去。”
華鑫心裡一跳,想到那日在溫泉莊子見的遍身傷痕的女屍,皺眉道:“那些女子的家裡人呢?不管她們的死活嗎?”
昭寧搖頭嘆氣道:“若是看重的嫡女或者受寵的庶女,怎會送來當妾室?那都是些家中沒什麼地位,也不得寵愛,自然不會爲了她們得罪大皇子,所以當然沒人理會她們死活了。”
華鑫心裡一澀,也跟着嘆了口氣,然後道:“你不是說有兩樁嗎?還有什麼事?”
昭寧語帶厭惡道:“還是跟大皇子有關,他手底下有個門客,就是那個叫阮什麼的,爲了討好他,將自己的侍妾送到他府上,沒想到那妾室脾性剛烈,幾天後一被送出來就跳井尋了死,這事鬧得不小,讓父皇知道了,狠狠地訓斥了他一番,連着那個門客也跟着貶了職,當真是報應。”
華鑫想到芸娘,心裡又是無奈又是怒其不爭,有些緊張地問道:“那那妾室人呢?還活着嗎?”
昭寧微微皺眉道:“這我就不知道了。”她一轉頭看到了更漏,叫道:“哎呀,要糟!跟你扯了這麼久,去學苑可別遲了!”她一把扯住華鑫道:“快走快走,省得遲了那老頭又跟我好一陣絮叨。”
華鑫給她拉着一路快步疾走,只來得及吩咐大力收拾好東西,很快便趕到了學苑,終於趕在魏太傅進門的前一刻進了學苑。她有些氣喘的放下用竹籃提着的筆墨紙硯,還沒來得及擺放,先是在學堂裡環視了一圈,發現尼桑不在——應當是去當值了,她稍微有些失望,垂着頭轉了過去。
這時,一個身穿純黑色繡金邊對襟大袖的英武男子走了進來——正是大皇子,華鑫有些發愣,這纔想起來大皇字本也在學苑裡有個位置,只不過他前些日子去溫泉莊子上了,所以纔沒來。
大皇子見到華鑫,眼睛微微一亮,隨即又沉寂了下來,他上前笑道:“鬱陶妹妹好。”華鑫一愣,轉頭看了看不屑撇嘴的昭寧,遲疑着還禮道:“大皇子好。”
大皇子眼神一動,似乎還想說些什麼,但見到魏太傅已經進來,只能住了嘴,衝着華鑫笑了笑,轉身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魏太傅鬍子還是那麼長,講課還是那麼無聊,華鑫和昭寧此起彼伏地打起了哈欠,忽然教室衝進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太監,魏太傅面色一怒,正要喝罵,就見那小太監面色焦急,附在他耳邊低低說了幾句。
華鑫坐在前面,隱約聽到些‘犬戎,會稽,天子召見’之類的話,卻見魏太傅面色一變,低聲道:“你去稟告皇上,說是老臣知道了,即刻就去。”然後對着底下一干一頭霧水的學生道:“今日朝中有事,都先散了吧,改日空閒再補回來。”說罷連書也不拿,急匆匆地就離去了。
衆人都不明所以,不過既然能早下課,所有人都歡呼了一聲,一個接一個興沖沖跑出了學堂,其中昭寧興致最高,華鑫的東西還沒收拾到一半,她人已經跑得沒影了,轉眼屋裡就空蕩蕩的,她無奈搖頭,又懶得爲這點小事叫大力進來,只是自己動手慢慢收拾。
正低頭間,忽然看見一個拴着墨玉麒麟的絛子飄蕩在自己的桌子邊上,她擡頭一看,發現是大皇子站在那裡,她奇道:“大皇子有事?”
大皇子不知從哪裡掏出一隻雕了白玉蘭的小盒,裡面是豔麗的丹霞色胭脂,他神態溫柔的塞到鬱陶手裡,微笑道:“鬱陶妹妹,這裡是上好的鳳仙花汁子蒸出的胭脂,你試試看,可還喜歡?”
華鑫還未及反應,就見他已經把那盒胭脂擱在自己手裡,她這才反應過來,立刻把那胭脂丟到一邊,驚道:“大皇子自重!”表兄妹之間,平時見面過節時送個禮物倒還說得過去,可當哪有面送胭脂這等飽含曖昧的小物件的?!
此時學堂裡只有幾個太監宮人,見了這一幕,都齊齊垂下頭去,卻把耳朵豎得老高。
大皇子此時和她離得極近,幾乎能聞見她身上若有似無的淡香,低頭看見她露出一截皓白的手腕,心裡不由得一蕩,伸出手就想拉她。
華鑫大驚,咬了咬牙,一巴掌甩過去道:“就算你是皇子,也不能這般沒有王法!”
大皇子猝不及防,臉上硬是捱了她一巴掌,眼底立刻冒出幾分戾氣,聲音擡高了幾度道:“你敢…”他話還沒說完,就被一柄橫在中間的灑金摺扇給截斷了。
鍾玉悠悠然收回扇子,微笑道:“大皇子好。”
大皇子在人前多少有些顧忌,硬是壓住火氣道:“鍾僕射何事”
鍾玉無所謂地笑了笑道:“也不是什麼大事,只不過想問問,上次殿下輸的那兩樽美人像何時能送來?”他裝模作樣地嘆氣道:“其實本不該爲了這麼個物件傷了咱們的和氣的,只是我大姐那裡催得緊,我也不過是受她所託來問問而已。”
在學堂裡的幾個宮人注意力立刻被轉移了,聽這話的意思,大皇子殿下跟鍾僕射還打過賭,好似還輸了?
大皇子被掀了老底,心裡恨不得一劍砍殺了還在笑嘻嘻的鐘玉,但他又不想落下小氣的名聲,只好咬着牙道:“不日便會送到鍾府。”
鍾玉瀟灑地一笑,道了聲謝,對着華鑫打了個顏色,華鑫會意,跟着他身後離去了。
大皇子面色陰狠地看着離去的二人,心裡暗自發狠,這時,一道男聲從他身後傳來,慢慢道:“殿下此計可不高明。”
大皇子轉過身,皺眉道:“阮梓木?你還未走?”
阮梓木淡淡一笑,卻並未回答,而是接着道:“若我沒猜錯,殿下先傳出要娶妻的消息,然後再尋機會跟她接觸,藉機將本是空穴來風的事引到謝家大小姐身上,這樣一來,人人都會猜測殿下要娶的女子便是謝家大小姐,三人成虎,人言可畏,到時候就是她想不嫁你都不行了。”
大皇子冷笑道:“不錯,這便是孤所想,人人皆道孤克妻,又死了那許多侍妾,孤若是直接提親,謝家必然不肯,只好出此下策了。”
阮梓木微微一笑道:“殿下卻是捨近求遠了。不若聽我一言?”
大皇子想到半死不活的芸娘,狐疑道:“你的辦法我自然是信的,只是…”
阮梓木極擅於察言觀色,看他面帶猶疑,便知他在想些什麼,隨即道:“大丈夫何患無妻,區區一個女子而已,殿下不必介懷。”
大皇子展顏道:“正是如此,你有什麼主意,你說來聽聽。”
阮梓木道:“殿下爲何不直接去求靜怡夫人?”頓了頓,他繼續道:“靜怡夫人是您的生身母親,深得陛下愛重,且又是謝家夫人的親姐,她來說豈不是要比殿下費盡心機強得多?”
大皇子一怔,隨即面上浮現出一絲笑容來…
那邊華鑫正跟在鍾玉身後,仍是一臉驚魂未定,她遲疑着對鍾玉道:“我倒是沒想過,大皇子竟然是這等人,這也太…”她想了想道:“喪心病狂。”
鍾玉上下打量了她幾眼,笑道:“你以爲他是好人?”
華鑫撇嘴道:“好人不至於,不過在學苑裡就敢敢出這等事,簡直是…”她沒詞了。
鍾玉目光在她清媚的面龐上流連許久,然後才道:“他哪裡是喪心病狂,不過是早就算計好了…”頓了頓,他轉了個話題,謔笑道:“不過這也不稀奇,男兒本‘色’嗎,你若不是謝國公的長女,換個低些的出身,只怕有不少權貴都會願意…咳咳。”他說的興起,說到最後才反應過來,連忙住了嘴。
華鑫聽了這話,就如同沉在戲中的人被猛然拉了出來,想到自己的真正身份,面色不由得微微發白。
鍾玉見她臉色難看,追悔莫及,連連道:“你是謝家的大小姐,怎麼會跟那等低出身的女子一樣呢?”
華鑫不領情,冷笑道:“照你這麼說,出身低門的女子就活該被你們糟踐?”
鍾玉慢慢搖頭道:“糟踐談不上,不過世情如此,你能改得了嗎?”
華鑫表情一滯,有些說不出話來。
兩人說話間已經出了宮門,走到虹橋上,鍾玉聲音輕柔,語意帶了些纏綿地道:“你若是怕大皇子再來糾纏,那就找個更好的嫁了,讓他死心。”
華鑫並沒有接話,眼睛看着立在虹橋一邊修長的身影——謝懷源一手裡拎着精雕紅木的三層食盒,看着兩人微微皺眉。
華鑫沒做錯事,卻沒由來的心虛,壓低聲音對着鍾玉道:“今天的事別告訴我哥。”然後換出笑臉來衝他跑了過去。
鍾玉見到未來的還沒影的‘大舅子’,心裡不由得有些虛,摸了摸鼻子,略帶些諂媚地笑道:“懷源啊。”
……
曹氏的悠菲閣裡,鬱喜正昂着腦袋,神情既是憤懣,又像是不解地道:“娘…爲何連你也要阻止我進學苑?”
曹氏用力拍了一下紅木小几,精緻的腕鐲磕在桌子上,發出刺耳的聲響,她冷笑道:“你以爲爲孃的不知道你那點心思?我直說了吧,大皇子那不是你能肖想的!”
鬱喜臉一紅,聲音卻越發尖利,她帶着哭腔道:“娘明明和姨媽關係那麼好,卻不肯幫我說一句,難道我爲着自己以後的前程,這也有錯?!”
曹氏怒道:“你這個不知羞恥的孽障!你是我懷胎十月生下來的肉,我如何不會爲着你的以後考慮?!只是那大皇子實非你的良配,他有…”曹氏猛地住了口,語氣稍稍和緩道:“你是謝家的小姐,何必苦苦地惦念着一個男人?有娘在,你以後必然會嫁的風光得意,你又何苦這麼費盡思量?這般算計來的,必然不是什麼好姻緣。”
鬱喜紅了雙目,咬牙道:“娘當初在會稽怎麼那麼巧的就被爹爹‘所救’,敢說對爹爹就沒有半分算計之心嗎?您如今富貴榮華,憑什麼我…”
“啪!”
鬱喜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曹氏的一巴掌給硬生生地截斷了,她捂着臉,不敢置信地看了曹氏一眼,哭着跑了出去。
曹氏坐在那裡,被氣得胸膛連連起伏,重重地拍了幾下案几道:“這個孽障!”
碧姨苦笑着給她順氣,卻一點不想幫鬱喜勸兩句,剛纔鬱喜那話,着實過了些,哪有這般跟親孃說話的?她道:“您仔細些,別傷了身子,少爺和小姐都指望您呢。”
曹氏深深地吸了幾口氣,壓下心中的火氣,慢慢道:“我命你給我大哥那裡發的家書,可有了回信?會稽現下到底如何了?”
碧姨面色難看,慢慢道:“舅老爺的回信今個早上纔到,會稽那裡怕是…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