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嗯。”哦對,這個事還沒來得及跟他們說……
果然,爸爸臉更沉:“你……這麼大的事情你怎麼不早說?你要調去S市?”
我尷尬地撓撓頭:“嗯……這不還沒有調呢麼。而且還不知道能不能成呢,我想着等成了再說,塟提前說了這到時候萬一不成不是讓你們白開心一場麼。”
“哼,”他悶悶道:“你就瞎折騰吧。”
“……”我好心塞……又當了出氣筒。
爲了防止我再一次挨批,遭嫌棄,我還是不多嘴了。
默默陪着老爸一起照顧完奶奶,爸爸這才消停下來吃口飯。我小聲道:
“老媽做的是你最愛吃的紅燒肉,還有奶奶的,按照你的要求,做的是肉米粥,還不錯吧?”
“嗯。”
盯着爸爸吃過午飯,我殷勤地接過碗筷,拿去洗。
回來的時候,奶奶醒了,爸爸正在給她餵飯。
“奶奶,”我亮出甜甜的笑容,叫了她一聲,奶奶微微笑着,叫我的小名。
“薇兒,……來過來坐。”
奶奶的心情看上去不錯,被爸爸這麼一收拾,精神了許多,爸爸扶着她坐好,我坐在她對面,聊天。
“薇兒,你不是在外面上班麼,怎麼回來了。”
“我來看看您啊。”
奶奶擠出一絲笑意,然後又問了問我工作上的事情,爸爸適時地打斷我們,說:
“好了,薇兒,別吵着奶奶了,嘰嘰喳喳的。”
“哦,”
“媽,累了就再歇一歇吧。”
奶奶甩開爸爸扶她的手,摸摸索索從枕頭下翻出一個絹布的荷包,從裡面取出一卷錢,抽給了我幾張紅票,說:
“奶奶也沒有什麼錢,薇兒,這些你拿着,在外面花銷大。”
我心裡一熱,怪不好意思的,推辭道:
“不用了奶奶,我已經工作了,你給我錢我爸會揍我的。”
奶奶瞥了我爸一眼,道:“這是給我孫女的,我看他敢。拿着。”
“奶奶讓你拿着,你就拿着吧。”
“哦。”
捏着錢的手特別燙,我忍不住說:
“奶奶,你可要快點好起來啊。”
奶奶微微一笑:“奶奶是好不了了,也不知道還有沒有下一次能再給你點零花錢,你在外面花錢別拘着自己,聽見沒有。”
我眼眶微熱,心裡像是憋着一股勁一樣,壓抑的難受,我狠狠地點點頭,生生把那一股淚意憋了回去。
我不想在她的面前哭,不想給她的心裡添堵,所以這一段時間才一直都笑嘻嘻地,連聲音都要用歡快跳脫的那種。
可是我的心裡還是止不住地難過,面對她我的心裡總有一種複雜的情緒。
還記得我小時候,她待我就不是很親,從不像別人家的奶奶那樣溺愛孫女,她甚至從沒有爲我做過好看的花夾襖(因爲小的時候和小夥伴一起玩,他們最喜歡炫耀奶奶給他們做的這個那個,讓我又是羨慕又是嫉妒),總是叫我“丫頭片子”;可是我也記得她也會因爲我的貪玩狠狠懲罰我,告
誡我要勤奮好學;寒暑假在爺爺奶奶家住的時候,她也會督促我學習功課,會教我跳交際舞,打扇舞教我唱戲;長大些,讀了大學,她逢人就說我是老林家的驕傲,把我誇得直飛上天。
還記得爺爺去世的時候,她哭得撕心裂肺,不能自已,爺爺走後,她怕睹物思人,甚至連爺爺的屋子都不願意再進去了,讓我們用一把大鎖鎖了起來。再後來,她變得有些奇怪,性情不定、難以捉摸,她會在醫院裡毫無顧忌地大罵爸爸,罵我媽媽,罵我;有的時候她又神神叨叨,又脆弱又敏感就像是一夜間變了一個人一樣。
我們若即若離,時親時疏,有的時候想起她的有些舉動,讓人恨的牙癢癢;可是有時想起她衰老的容顏,有讓人痛得心酸。
我想,我終究是狠不下心去恨她,因爲,她是我的奶奶。
而她,應該也不會狠下心疏遠我,因爲,我是她唯一的孫女啊。
想着這些,我就忍不住湊上前,不由自主地輕輕地抱住了她。
瘦骨嶙峋的身子骨在我的懷裡微微發顫,我咬着牙底的酸苦,輕聲笑着:
“奶奶你就放心吧,我不會虧着自己的,那我先回去啦,我明天再來看你。”
“去吧。”
我一步三回頭地離開,心裡彷彿有什麼牽引着,病房門關上的那一剎,我彷彿感受了什麼,回頭的剎那,分明看見奶奶的目光一直追隨着我,不離不棄。
那眼神裡的別離之情,讓我有一種不安的感覺。
這份不安很快就被印證了,半夜三點多,我和媽媽被一陣急促的鈴聲叫了起來。爸爸蒼老的聲音傳來:
“收拾衣物過來,奶奶走了。”
那一刻,媽媽嘆了口氣,默默起身去收拾衣服。壽衣棺槨早就爲老人家備好,臥室外明亮的燈光,卻依然驅散不了我內心的孤寂和悲痛。
十幾個小時前的那一面竟然成了此生的訣別,我回望的那一眼,竟然是我印象當中,奶奶最後的樣子。
印象裡,她的銀髮如絲,皺紋滿布,可掩蓋不掉眼中的留戀和愧疚。那一眼,夾雜了太多的情感,思緒煩亂,當眼淚打在手背上,我終於還是忍不住嚶嚶抽泣。
這個世上有很多無能爲力的事情,人生八苦,生老病死佔在頭四樣,不無道理。
任憑生前,或風光無限,或窮困潦倒,或追名逐利,或平淡安逸,死後都會化作一撮黃土,隨風而逝。
任憑生前,恩怨也好,感激也罷,離開的都不會再回來。
“薇兒啊,人死不能復生,你奶奶病的那麼重,唉……她也算是解脫了。”
媽媽勸完我,繼續去抓緊時間收拾東西。
我默默地擦掉眼淚,安靜地穿好衣服,過去幫忙。
“需要我把什麼帶着?”
“壽衣,估計還有喪禮的事情,一會有的亂的,你就安安分分地跟着就行了。”
媽媽自始至終都非常平靜,可眉頭鎖着的也是化不開的濃愁吧。
打車去醫院的路上,我忍不住,問她:
“媽媽。你還怨奶奶嗎?”
她沉默了很久,好像是靠在車
門框上睡着了。我不語,看着窗外空無一人的街道,心裡想了很多。
或許在很多年以後,我也會成爲一個遊蕩的鬼魂,卻不知道臨死的那一刻,回首這一生,是後悔還是無愧。
“怨,怨的是生前種種,人死如燈滅,這樣的怨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薇兒,你大了,我們也都老了,他們也會慢慢地離開。這就是人的一生,來來回回一趟又一趟,誰都會有那麼一天。”
到醫院,奶奶已經被推去了太平間,爸爸一直守在邊上,總覺得他也是一下子又蒼老了許多。媽媽和大姑小姑幫着爲奶奶穿好了壽衣,打電話到殯儀館叫車將奶奶的遺體送去了紫靈山停葬。
這一路上,我默默開車,緊緊跟隨在靈車後面,幽白的顏色真的像一抹靈魂,孤零零地飄蕩在空無一人的高速道上,爸爸坐在副駕上,眼睛一直盯着前方,姑姑們坐在後面,時不時聽到輕微的抽泣聲傳來,扎的人心疼。
這注定是無法安眠的一夜。
彷彿又回到了十八歲那年,送爺爺遠去的春夜裡。兩個截然不同的晚上,彷彿在此刻開始重疊,那一年的這個夜裡,我哭的特別傷心,第一次遇到親人的離世,惶恐、難過,更多的是不安。在這以前,我以爲生死的問題離我很遙遠,看電視上那些人哭的死去活來,總覺得演得太過,可直到體會那種錐心的分離,我才明白,有些事情,只有自己經歷了才知道。
而這一夜,我擦乾眼淚,好好地開車,默默地送她離開。
我長大了,我明白了,就不再是無助害怕的哭泣,也不會再因爲高考的難以抉擇不能陪她走到最後,這一次,我要完完整整,認認真真地送她離開。
從山上下來,已經是凌晨6點,原本爸爸要換我開車,送大家回去,被我拒絕了。
“我年輕,熬夜沒事的。你們還是好好睡一覺吧,今天回去了還有好多事情要忙呢。”
大姑勉強笑着摸摸我的肩膀,道:“我家薇兒真是長大了懂得心疼大人了,大哥,那咱們就休息一下吧。”
爸爸默認了,我又精神抖擻地拉着他們回到了市裡面。
按照老家的習俗,老人去世,要在家中停靈三天,等親朋好友前來悼噎,然後風光起葬,起靈車載着亡魂離開家中,入土安葬。不過因爲現今都需要火化遺體,所以一般都是送往火葬場,最後帶着骨灰回家。
爺爺去世以後,他的骨灰和之前去世的前妻一起葬在郊區的大荒山裡,這也是他生前的意思。聽爸爸和姑姑們商量,看來是想打算把奶奶也葬在那附近。
小姑姑爲此也有些不太開心。
畢竟,奶奶也是爺爺的妻子,可是最後還是要孤苦伶仃一個人。回家後,他們三個關在奶奶生前的屋子裡吵了很久,只知道後來小姑姑也妥協了。
我很奇怪,依着我這個奶奶不依不饒的性子,她都能不遵從爺爺的遺囑,硬是讓我爸放棄了繼承權,她怎麼會甘心一個人孤零零地落葬,她就不想和爺爺葬在一起嗎?
只可惜這個問題我實在不敢多問,這要是問了,肯定又是一頓罵。
眼下多事之秋,我還是乖乖幫忙的要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