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走後，我湊上去，問：
“我爸妥協了？”
媽媽沒好氣道：“妥什麼協，房子不賣了，但你爸也說了，這遺產他是不會要的。真是氣死人了。”
“好啦，您就彆氣了。爸他也是在意親情，爲了幾筆錢鬧得家破人亡，滿城風雨的，不至於。再說，誰知道遺產有多少，萬一爭得頭破血流，最後也就那麼一點，那就成了笑話了。”
“你呀，就跟你爸一個德行，死腦筋。那氣節能當飯吃嗎？你以爲媽這麼好爭是爲了誰，還不是爲了你。我和你爸兩個人能花多少錢？可是你眼瞅着就要嫁人了，一線城市花銷有那麼大，房子又那麼貴。媽就想着能有點是一點，媽就是不想讓你受苦。”
老媽這番話遠遠在我的意料之外，聽着她說的每一句話，都字字暖心。那種莫名的情緒使勁兒地往上頂，直衝到我的眼眶裡。我眼睛發酸，卻還是裝出一副嘻嘻哈哈的模樣，笑呵呵地說：
“哎呀，那就更不用了。我有手有腳，工作正在起步，這半年工資也夠我花了，有時候還能存兩個，我幹嘛要你們的錢？再說了，買房子的事情也不用你們亂操心，等我攢個幾年，夠了首付，以後就是還貸的事，你們就別瞎擔心了。”
媽媽不以爲然：“你以爲你媽待在這個小破地兒就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嗎？B市的消費水平多高啊！咱們這裡一頓飯十幾塊錢就管飽，量足肉美，可是你們那恐怕十幾塊錢的飯連肉都沒有吧？就更不用說買房子了，你的心太野，老喜歡往外面跑，一開始我死活不願意，就想讓你老老實實回來家裡，安安心心地找一份工作，離我們又近，生活也安逸，不受罪。
可是你偏偏不肯，當初高考填志願就報了個那麼遠的地方去上大學，畢了業不肯考回來，讀個研都讀到國外去了！那時候我和你爸可真是擔心死了，生怕你那天打電話說你就打算在國外待着不回來了。
薇兒啊，爸媽就你這麼一個閨女，既想讓你過上舒服日子，有不想讓你離我們太遠。遺產的事情，你別多過問，這是你爸和你媽該管的，既然回來了，就好好陪陪奶奶吧，其他的事情，你別瞎操心。”
她都這麼說了，顯然是不想讓我指手畫腳了，我鬱悶歸鬱悶，但是還是乖乖聽話，等中午老媽做好了飯，我帶着午飯就直奔醫院。
天氣太熱，醫院裡泛着消毒水的味道，從小就對這種味道有一種莫名地恐懼感，住院部的四樓大都是心肺科的患者，走廊裡都可以聽見病患粗重的呼吸和咳嗽聲，除了這些四下靜悄悄的，怪壓抑的。
到奶奶的病房，爸爸正和小姑父一起幫奶奶翻身，收拾牀鋪，小姑父架着奶奶的肋下，把奶奶抱起來，爸爸負責把牀上的單子換掉。屋子裡一股說不出來的怪味道，後來我才知道，是奶奶在牀上躺的時間久了，後背上都起了牀褥瘡。
小姑父看見了我，笑道：
“薇薇來啦？”
爸爸扭身看了我
一眼，見我猶猶豫豫地，道：“還不快進來幫忙？”
“哦。”我擱下飯盒，爸爸指使我把放在椅子上的乾淨牀單遞給他，我乖乖照做。跟着他們忙活了半天，把牀上的東西換了個裡裡外外，爸爸這纔拿着換下的東西，收拾到了一個大袋子裡。
我見縫插針道：“奶奶，爸爸，姑夫我給帶飯過來了。”
“你先擱着吧，我還得看着你奶奶把藥輸完，小楊，先去吃吧。吃完就回去休息，你也累了半天了。”
姑夫守了一夜，眼睛裡都是血絲，看着很疲憊，他也沒推辭，只是像我小時候那樣，摸了摸我的頭，說讓我有空到他家裡來玩，然後就帶着盒飯去食堂裡吃了。
“去打一盆水來。”爸爸忽然低聲道，我點點頭，去洗漱間兌好水溫，不出三分鐘就端着溫水回來。原來爸爸，是要給奶奶擦身。
奶奶像是一直睡着，只有呼呼嗬嗬的呼吸聲，除此，屋子裡只有擰水的聲音。爸爸臉上帶着淡淡的笑容，他輕輕地握住奶奶的手腕，慢慢從手指開始擦起，認真而專注，仔細而用心，小心翼翼地撫過每一寸乾枯的皮膚，就像是在擦拭一件小心呵護的寶貝。
不知道爲何，我總覺得那一副畫面特別美，很舒服很貼心。
想起小時候讀的課本，裡面有一個“烏鴉反哺”的故事，而這個故事的細節，一點點地躍上我的心頭。
人辛苦一輩子，老有所養，是一個簡單而再平常不過的心願，可是這樣的心願，想要達成，也有太多的艱難。
何況，爸爸，並非是奶奶親生的兒子。儘管之前有那麼多不和與不快，但爸爸對奶奶，依然孝順相待。
我也忍不住上前，替爸爸分擔一二，離得近了，纔看出其實我這個沉悶的老爸，是真的老了。
不知道從何時起，他的身形不再高大，脊背彎了，兩鬢白了，就連臉上也有了歲月刀刻的痕跡。
他也是五十多歲了中老年人了啊。
看着病牀上沉睡的老人，風燭殘年，呼吸粗重而沒有規律，好像隨時都會喘不上氣來。我對她的那些不滿和怨懟似乎在這一刻也都釋然了，我不想在這最後的時刻，還要帶着一顆不平衡的心，不想等到以後，回想起這段時光會留有遺憾。
不管奶奶爲什麼這麼對爸爸，對我們家，可是她終究是我的奶奶，是我爸的母親。割不斷的血緣親情，這一切難道都不該得到諒解麼？
我這麼想着，發着呆，就聽道爸爸忽然開口說：
“爸小的時候，夜裡發高燒，你奶奶沒錢買退燒藥，就是用這中辦法給我降溫，忙了一整夜，我的燒才退了下來。那時候你爺爺下班回來後知道了，生怕我受委屈，還跟奶奶吵了一架。你爺爺的脾氣是最好的，他是個老實人，平時寧可自己吃虧也不想和人爭執，可是他還是跟奶奶吵了幾嘴。
從那以後，你奶奶待我總和你兩個姑姑不同。下大雪的天，全家只有那麼一斤棉花，你奶奶咬着牙，把棉花一分爲二，一半給我做了件棉襖，剩下的大部分給兩個小的一人一件夾襖，她和你爺爺裹着往年的單衣熬了一個冬天。
薇薇啊，爸這個人念
舊，小時候的事情到現在都記得清楚。你奶奶不是不講道理的人，她在我們林家吃了很多苦，她也不容易，二十幾歲嫁過來，半輩子都耗在了撫養我們幾個子女身上。爸爸沒有什麼文化，可也知道羔羊跪乳的道理。她雖然不是我的親媽，可是勝過親媽。錢沒了可以再掙，再苦的日子我都沒怕過，房子的事情，你能不能再勸勸你媽媽？”
我望着爸爸微紅的眼眶，心裡特別不是滋味。站在爸爸的立場，我似乎也能夠明白他的這個決定，我差一點就要張口答應了，可是想起爸媽年紀也不小了，我擔憂道：
“可是，你們去哪裡住呢？”
“Y市，回你媽媽的老家去。”
“爸爸，這裡是纔是你的家，是我們的家啊。您真的捨得？”
捨得離開這片故鄉，僅僅是爲了成全一份孝心？
“你高考那年，你爺爺沒了，你奶奶也沒了半條命，這些年她瘋瘋癲癲活着，戰戰兢兢，我知道她擔心什麼，這次我就遂了她的願吧，也能讓她走的安心些。”
爸爸這番話說的讓人摸不着頭腦，奶奶不放心爸爸？這是爲什麼，這到底是什麼意思啊。
“爸爸，你說什麼呢？”
“沒什麼，薇薇，我知道你媽爲什麼不肯撒手，她也是想爲你留點東西，這麼多年了，你的嫁妝也準備的差不多了，你放心，沒了這些，爸爸拿別的給你補回來……”
我惱了，道：“爸你說什麼呢，我可對這件事一點主意都沒打，而且媽媽也說了，叫我不插手，我保持中立，你們兩個我誰也不幫。我回來，就是看看奶奶，照顧照顧她。”
我頓了頓，負氣地說：“而且我一點也不想要這些，不論媽媽是在怎麼想的，您是怎麼想的，我一點也沒想過靠你們，我已經長大了，我有能力養活自己。如果以後，生活窘迫到還要向你們張口，那我這幾年的學豈不是白上了？”
爸爸擦完這邊，換到那一邊，他繼續絮叨：
“爸媽人力微薄，能夠幫你的，也只有這麼些了，我們只希望你在外面過的富裕些，將來你要是和小衛結了婚，也希望你嫁妝豐厚，不要讓婆家看不起。唉……我又說到哪兒去了。”他停了下來，似乎是想捋一下思路，我急忙打斷：
“爸爸，你們考慮的太多了。如果小衛一家因爲的嫁妝的薄厚就區別對待我，那我還不如不嫁。結婚的事我們都沒考慮呢，這個還遠着呢。”
爸爸聽到這兒，兇巴巴地扭頭看我：
“還早？我像你這麼大，都跟你媽結婚了。那你們是沒打算結婚？“
“沒有沒有，這不我工作還沒定呢麼。哎呀，您就把心放在肚子裡吧，我們目前沒考慮是因爲都在忙各自的事業，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等到年底我調了工作，到時候會考慮的。”
說到這，我琢磨着要不要跟他說說，我答應衛堯求婚的事情。可是又覺得這個事情現在說好像不太合適。
我怕我這一說，又不知道要惹出什麼幺蛾子，還是等等，找個合適的機會再說吧。
這麼一想，就聽那邊爸爸驚疑道：
“你要調工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