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其實挺狗血的。五十多年前,兩個年輕的小夥從部隊光榮退伍,他們同姓林,在一塊當兵數年,性情相投,做事風格又相近,感情很深,遂結爲異性兄弟。大哥林育民,年長弟弟林德生九歲,他們兩個人聯合一塊退伍下來的幾位朋友一起開始包工程蓋房子,賺錢養家。幾年後,哥哥不喜歡經營,隨大流前往西北志願支援西部;那段時間,弟弟愛上了一個女人,想要和她結婚,但是那個女人成分不好,很快就要被送去鄉下插隊。女人希望這個弟弟能跟她一塊走,可是他舍不下漸有起色的事業,斷然拒絕了,承諾等時機成熟一定會想辦法接她回來。女人很生氣,也很傷心,她一怒之下招呼都沒打就離開了B市。
一年後,弟弟實在思念那個女人,就趁不忙的時候偷偷跑去鄉下探望,才發現自己的好兄弟已經和女人結婚了,並且連孩子都生下了!
他悲憤欲絕,當即衝到屋子裡,恨不得親手殺了這對姦夫淫婦,可是女人沒有絲毫愧疚,反而指責他多管閒事。他們之間本來就沒有任何婚約,也無訂婚,既然當初他選擇了放手,就怨不得今天。
弟弟又是懊悔又是痛恨,他恨女人水性楊花,不知廉恥;也恨兄弟竟然做出背棄自己的事情,都說兄弟之妻不可欺,可是他們竟然就這麼明目張膽地走到了一起,完全不顧他的感受,甚至連一句解釋的話都沒有。
從那以後,他和哥哥徹底決裂了,兄弟情分分崩離析,可是臨走的時候他還是心軟,看着他們家徒四壁,一貧如洗,也不忍心他們吃苦,於是裝作報復的樣子,給那個女人留下了一份股份轉讓書,將他名下百分之十的資產留給了她。
一晃半個世紀過去了,弟弟兒孫滿堂,霸據華北成爲一方富甲;哥哥性命垂危,英雄遲暮。他把弟弟叫了過來,道出了一個埋藏幾十年的秘密。
原來當年,女人剛到插隊的地方,就發現自己懷孕了。在那個年代,未婚先孕的女人會被被人戳着脊樑骨辱罵,何況是在民風還未開化的西部小鎮。她不敢去醫院墮胎,怕被人發現,也不敢偷偷逃跑,害怕把事情鬧大。
也是在那個時候她遇到自己生命裡的貴人,也就是我的爺爺林育民。爺爺得知她懷了林德生的孩子,原本想立刻想辦法把她送回去,可是女人拒絕了。她出生軍閥世家,從小受過西方的教育;她自負美貌,又有一身才華,原本她以爲林德生是真的愛他,纔會在婚前把自己交給他,可是沒想到一步走錯,步步皆錯。
她雖然愛那個人,可是她也不願意委屈自己。與其狼狽地回去,因爲這個孩子和那個人重修舊好,還不如自己一個人把孩子帶大!
她做這個決定本來就是負氣多過冷靜,三個月後,她的身子漸漸顯懷,有一次終於做工昏倒,事情終於還是敗露。
主任對她百般羞辱,連同家世將她罵的狗血淋頭,所有的人都在批鬥她,折磨她,唾棄她。便是在這
個時候,林育民站了出來,承認了這個孩子是他的,並且當場說要娶她爲妻。
事後,林育民向她解釋,事從權益,先讓她受些委屈,把這難關過了。以後她想要離婚,一切事情他都會去向林德生解釋。先保命要緊。
女人十分感動,答應了林育民的提議,和他結爲假夫妻。
七個月後,孩子出世了,女人給孩子取名,林鐸,質地爲金,風生水起。女人說,鐸,希望他將來可以時時警醒,勤勉鞭策,終成大器。
林育民待林鐸親如自己的兒子,但他依然沒有忘記對女人的承諾,他努力趕工,掙車費,又時常去討好女人的主任,等待機會可以讓她和孩子早日離開這個小鎮,去和他們真正的家人團聚。
可是事情還沒有辦妥,林德生就自己來了。計劃趕不上變化,事情卻完全變了味道,林德生誤會了,而女人生氣他的小肚雞腸,更覺得自己這一年所忍受的艱辛竟然只換來他的誤解和唾棄!
她一怒之下將錯就錯,再也不願向林德生低頭乞憐。
林育民下班回來以後,木已成舟,林德生不分青紅皁白先是跟他打了一架,罵了很難聽的話,甩下一張股權轉讓合同就走了。
女人傷心了一晚上,第二天,她突然對林育民說:
“咱倆就這麼過下去吧。經歷了這麼多,我想明白了,林德生,他並不懂我,他剛愎自用,疑心太重。即便我當時跟他解釋這些,他也不會全信,就算他知道林鐸是他的孩子,可是他依然介意我和你一起生活過。我不能爲了貪圖富貴就害了你。你是個好人,在我最困難的時候拉了我一把,說真的,我還有些舍不下你。索性就讓他恨着好了,這樣他纔不會再來糾纏,我們纔可以舒舒心心地過我們的日子。你……可願意?”
我那個爺爺最是老實,他憨厚地笑着,說:
“跟着我,恐怕這一輩子都得辛苦度日了,當年德生就很有投資眼光,我們幾個一起幹工程,我懶得經營,帶着掙的錢來這兒,這幾年也沒攢多少,可是他的公司都已經起來了,身價不菲。如果你要是說了實話,我想德生也不會不管你們娘倆的。你……真的不後悔?”
女人點點頭,無比堅定地說:“任他金山銀山,錦衣玉食,若不懂我,就算我回去,總有一天,我也會被再一次厭棄。在這山野之間過自己的小日子,也沒有什麼不好的。你這樣猶猶豫豫,難道是嫌棄我?”
林育民連連擺手:“不不不,我是個粗人,放牛長大的孩子,退伍之後也沒有什麼頭腦,家底都敗的差不多了……我……”
女人沒有讓他接着說下去,而是用實際行動向他證明自己留下來的決心。
一年,兩年,五年,她再也不是剛來到這個小鎮上嬌滴滴的千金小姐,她也學會做飯洗衣,燒柴縫紉。前來插隊的人有的走了,有的也跟他們一樣留了下來,紮根在這一片黃土地,經營着自
己的小生活。
林育民成爲了一位列車調度員,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風雨無阻。女人也從原來的肩不能挑變得敦實有力,她在一處民辦的小學當起了老師,給一年級上音樂課,給二年級教算術,給三年級朗誦詩詞。
第四年,他們的孩子出生了,是個女孩,女人讓林育民取名,他說:
“就叫林燕吧,就像燕子一樣,自由自在的。”
歲月在他們的生活裡留下一點一滴的痕跡,男耕女織,倒也自在愜意。他們也漸漸忘卻了曾經的往事,他不再是傻呵呵退伍又不善經營生意的放牛娃;她也不是潦倒落魄,命運悲苦的世家小姐。
他們是屬於彼此的那個人。
閒的時候,女人就會手把手地教孩子們練書法,教他們唸書,教他們欣賞音樂;忙的時候,林育民白天一面在外面工作,晚上回來也會拉一些私活,貼補家用,生活雖然清貧,但卻充滿了快樂。
這樣美好的日子只過了7年,女人的身體終究還是累壞了,在一個寒冷的冬夜,她死在小鎮簡陋的衛生所裡。
林育民悲痛萬分,但是他不能垮掉,他還有兩個孩子等着他撫養。
女人臨終前,含淚把孩子和那份轉讓書交到了我的爺爺手裡,她說:
“孩兒他爹,我這一輩子,誰也不欠,唯一虧欠的人就是你和小虎了(我爸的乳名)。我的身子不爭氣,沒能給你留下兒子延續香火。我死後,你再娶吧,我不怨你。我只希望,你能好好教導小虎,如果家裡實在困難,麻煩你把小虎送到他親生父親的身邊……”
女人說完這番話,沒多久就過世了。
她死的時候,除了丈夫和子女,沒有任何親人在身邊。她本來就是一個心氣兒極高的女人,從她決定留下來的那一刻開始,她就和B市所有的人都斷了聯繫。
她就這麼孤零零地走了,沒有留一絲遺憾,灑脫地離開。
這個傳奇的女人,她叫李玉婉,就是我爸爸的親生母親,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奶奶。
李玉婉去世以後,爺爺獨自帶着兩個孩子寡居,那個時候,爸爸才七歲多一點,大姑姑也不到四歲,少不更事。爺仨糊里糊塗,艱難地過了一年多,隔壁鎮上的媒婆就有人來給我爺爺說親了。
一開始爺爺不太願意,可是他一個人照顧兩個孩子實在分身乏術,有的時候他忙得都記不清有沒有給大姑姑做飯,如果忘記了,大姑姑就只能餓一頓,爸爸那個時候也已經開始唸書,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沒有照顧,渾身上下總是髒兮兮的。
爺爺爲了孩子,也爲了以後老了有個伴,最後他還是應了婚事,娶了繼妻。
她,就是我這位剛剛去世的奶奶,怎麼說呢,我這位奶奶雖然出身鄉下,沒有什麼文化,但是勤奮能幹,勤儉持家;對待爺爺的孩子都還是不錯的,這一點從爸爸時常嘴裡唸叨的事情就可以窺知一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