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拓印出來的東西沒有變形,郭拙誠輕輕而得意地噓了一口氣。雖然不知道這三片鑰匙將來能不能派得上用場,但他認爲有比沒有好。
憑兩世的經驗,他一眼就看出這三把外形特殊的鑰匙不是普通的房門鑰匙,至少其中有兩把用於開保險櫃的。
在房間裡又忙乎了好久,忙完後把這些東西小心藏好,郭拙誠出了門,在服務員複雜的眼神中上了街。
長河縣縣城跟水甸縣縣城差不多,都是灰濛濛的景色,而且因爲這裡屬於北方,到了現在這個季節,街上幾乎看不到綠色植物,只有一些光禿禿的樹木。他在街上轉了一圈,走進一家雜貨店買了一塊質地細密的木頭後又回到了房間,關起門用他時刻帶在身上的軍用匕首削起木頭來。
第二天星期六,郭拙誠在招待所吃完早飯後辦理了退房手續,等上班時間一到,他就提着行李揣着相關證件到了縣委組織部。出面接待他的是一個四十多歲的婦女,她拿着郭拙誠的介紹信、派遣證看了好一會,這才大驚小怪地打量起郭拙誠來,嘴裡咋呼道:“你真的是郭拙誠?你有十八歲?怎麼可能?我三兒十七歲,看起來都比你大。你真的是郭拙誠?部隊轉業來的軍官?不可能吧?你真是六二年生的,被我大閨女只小……”
沒辦法,哪裡的組織部都很牛,如果是其他部門的普通幹部看到一個級別比自己高的人,雖然不至於巴結獻媚,但至少會尊敬,說話會盡量小心翼翼點。可是,組織部的人卻都少了這根弦,除非是部門的直接領導,或者級別接近或超過組織部部長的幹部,否則不把你看在眼裡。
郭拙誠只好打斷她的嘮叨,說道:“同志,請問我在哪裡辦手續?”
這個婦女這纔想起自己的職責,一邊嘴裡嘖嘖有聲,一邊用手示意跟她走,出了她所在的大辦公室,順着走廊往裡走,在一間沒有任何標記的房門前住了步,然後收住笑容,很認真地敲了敲:“秦主任!”
郭拙誠心道:“想不到你也有認真的時候。”
裡面傳來一個無力的男子聲音:“進來吧。”聲音明顯有點蒼老。
婦女推開房門,對着一個一本正經坐在辦公桌後面看報紙的老者說道:“秦部長,這位同志是新來報到的。這是他的證件、資料。”
老者把目光從報紙後面擡起來,看了婦女一樣,說道:“小任哦,他什麼級別?怎麼到我這裡報到?”
婦女連忙說道:“他是軍隊轉業幹部,叫郭拙誠,是正科級幹部。”
老者哦了一聲,這才把目光移到郭拙誠身上,隨即皺了眉頭,用呆着眼袋的眼睛死死盯着郭拙誠,良久纔開口問道:“你是郭拙誠?”
郭拙誠大度地微笑道:“你好,秦部長。我是郭拙誠,按照上級要求分配到這裡來工作,請多支持。”
郭拙誠的話不卑不亢,既對這個老者表示了客氣,也暗示自己是上級派來的,你用不着懷疑更無權反對,也就不要擺什麼臭架子了。
老者又哦了一聲,對婦女道:“你先忙你的去。把東西放這裡。”就在婦女準備轉身的時候,他又說道,“對了,小任,這一期的黨校培訓工作準備好了沒有?明天就要報到了,你們可以抓緊,這些學員可都是全縣的中堅幹部,容不得出如何差錯。”
婦女小心翼翼地回答道:“秦部長,您放心,一切都準備好了。只等他們明天來報到。”
老子滿意地點了點頭,說道:“好,你忙你的吧。”
等婦女離開帶上門,老者對郭拙誠說道:“我叫秦懷生,是長河縣委組織部部長。我沒有其他意思,只是感到很奇怪,有點出乎我的意料,太年輕了。我剛看了上級轉過來你的檔案,你的履歷也與衆不同。你讀過大學、上過戰場,現在又到我們這裡工作,怎麼每次都是半途而廢?讀大學是好事,可你沒畢業就進了部隊。在部隊立功受獎升了軍官,前途一線光明,你卻又轉業到地方。小夥子,你能不能給我說說爲什麼?如果不涉及安全保密問題的話。”
郭拙誠笑了笑,沒有回答,甚至連腦袋都沒有搖一下就無聲地拒絕了。
秦懷生愣了一下,想不到郭拙誠真的會給他一個閉門羹,而且這個閉門羹來得如此徹底,連簡單的解釋都沒有。面對一個老者,你一個小年輕最起碼也應該說一聲“對不起,我不好說”吧?
秦懷生心裡不太高興,但嘴裡說道:“行。既然是涉及到安全保密,那我就不打聽了。但我作爲組織部長,還是要問你一下,你對到我們長河縣工作有什麼看法,如果在工作中遇到你想象不到的困難,你會怎麼做?會不會又如之前一樣逃跑呢?”
郭拙誠微笑道:“秦部長,我很欽佩你的工作作風。可是我一個新來的,你是否該先請我坐下,讓人送上一杯茶什麼的?”
秦懷生又是一愣,隨即笑道:“呵呵,是啊,你說的對。我都把你當小孩子了,一開始就不相信你的年齡和資歷。行,你請坐吧。作爲道歉,我親自給你泡茶。”
郭拙誠笑道:“那倒不必,其實我坐不坐無所謂,剛纔出門時也喝了水,不渴。我只是提醒你一下,請你把我當你的部下看待……你就不要麻煩了,我就這麼站着彙報。”
準備起身的秦懷生愕然地看着郭拙誠,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味道。說這小子油腔滑調吧?他說的有理。說他老實本分吧,他又把什麼都說了出來。
郭拙誠等秦懷生坐好後,這才說道:“前面你問的問題,不完全涉及到保密,無論是我從大學出來,還是從部隊轉業到地方,都是上級安排我這樣做的,我也只能聽從上級的安排。我不說,你也不過是懷疑我,我說了,你依然會懷疑我,對於我的過去,現在說不說都沒多少區別。
我只想說的是你深究這些沒有必要,對我將來的工作沒有任何影響。至於你說將來我在工作上遇到困難,會不會退縮會不會逃跑的問題,我可以在這裡向領導表態,不會!有困難我就解決它,有阻礙我就搬走它,絕不會中途而走。當然,如果上級在那個時候要調我走,就如這次來這裡一樣,那我也沒辦法,我一切按領導的命令行事。”
秦懷生點了點頭,說道:“好吧,我接受你的解釋。對於你到我縣工作後的告誡,我也不想多說,無非就是老生常談,什麼認真工作、團結同志這類。具體工作分配的事情,等縣裡的領導談過話之後我再告訴你,不過,我透露一點就是請你做好下基層的準備,做好到老大難單位工作的準備。”
郭拙誠認真說道:“我服從組織決定,保證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
秦懷生點頭道:“行,你把東西都放這。你的人事關係、組織關係、糧油關係都會有人幫你辦好。”說着,他從椅子上起身,揉了一下腰,一邊朝外走一邊說道,“還是年輕好啊,到了我這個年紀,啥都不行了。連喝水都得悠着點喝,真是羨慕你啊。像你這麼大的時候,我還在家裡種地,還沒有參加抗日遊擊隊呢,到二十歲才加入革命隊伍。”
這話既是一種哀嘆,感覺歲月不饒人,也是一種間接的炫耀,炫耀他的資歷。不知不覺間,他對郭拙誠已經沒有了什麼怨氣和不好的印象了。
郭拙誠沒有附和,只是嗯了一聲,不急不慢地跟着他朝門外走去。
因爲郭拙誠不搭腔,秦懷生也失去了繼續炫耀的興趣,有點氣悶地加快了腳步。經過剛纔那個大辦公室的時候,秦懷生對那個姓任的婦女吩咐了幾句,讓他把郭拙誠的有關手續加緊辦好。
在爬向三樓的樓梯間,秦懷生突然問道:“小郭,你有婆娘沒有?”
郭拙誠一時沒反應過來,習慣說“女朋友”的他,對於“婆娘”這個詞有一種陌生感。好久,他才笑道:“秦部長,你看我這個年齡能有婆娘嗎?……過幾年再說。”
秦懷生臉上露出一絲不滿,說道:“十八歲了怎麼就不能有婆娘?我十六歲就結婚。當年我參加游擊隊的時候,孩子都三歲可以走路了。如果不是那狗日的日本鬼子搞細菌戰讓他們母子患了鼠疫,他現在可是四十二歲了,他的孩子都可能比你大。”
老人喜歡嘮叨,郭拙誠理解,但一個組織部長如此喜歡說過去,實在有點出乎他的意料,在他的心目中,在他所接觸到的組織部幹部,一個個都是沉默寡言,就是以前很喜歡說話的話嘮,進了組織部也會有所改變。
秦懷生顯然也發現了郭拙誠的疑慮,笑道:“是不是厭煩我的話多?呵呵,我啊,馬上就要退休了。在這裡工作不了幾個月。在組織部幹了這麼多年來,我都快成木頭人了,嘴巴除了吃飯,就沒有其他用處……算了,還是說正經事。你沒有婆娘,這是你一個最大的缺點、隱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