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自己是縣裡的領導前面檢查工作,這裡的幹部沒有到樓下迎接可以原諒,因爲上級三令五申不容許搞迎來送往,可自己是來上任的,馬上就是這裡的一把手,按慣例也好,按人情世故也好,這裡的幹部都應該出來迎接,可人家就是敢把你晾起來。
走在前面的馬修德趁上樓轉彎的時候,用餘光看了後面的兩人一眼,見秦懷生臉上佈滿怒氣,不由得意地笑了,但看到郭拙誠一幅波瀾不驚的樣子,又有點驚訝,不知道郭拙誠是傻乎乎地不懂這些、還是因爲不屑這些。
如果是不懂還好,只能說自己這番小心思白做了,但今後對付這個傻乎乎的傢伙很容易;如果是不屑,那問題就麻煩了,也許這小子真有大後臺,過去見過了大場面。
他不知道的是,郭拙誠既不是不懂,也不是不屑,而是將憤怒藏在心裡,臉上露出一副波瀾不驚的表情。如果說下面沒有迎接讓郭拙誠有點氣憤,那麼走進會議室的時候看到裡面竟然空無一人時,只能用震驚來形容:這王八蛋膽子也太肥了吧?晾起自己不說還敢把縣委領導組織部長也晾了起來。
看到空蕩蕩的會議室,秦懷生果然勃然大怒,瞪着眼睛盯着馬修德問道:“馬鎮長,鎮裡的幹部呢?”
馬修德心裡得意,嘴上卻說道:“人呢?我也不知道啊。我可是一個個通知到了的。這些王八蛋,肯定以爲事情不重要,所以都忙他們的事去了。老領導,你也知道,現在元旦纔沒有過多久,馬上就要過年,幹部們都忙啊,哪裡有時間抽出來開無關緊要的會?”
秦懷生怒道:“忙?他們忙些什麼?難道有宣佈鎮黨委書記任命的事忙嗎?你們馬驛鎮眼裡到底有沒有領導?”
馬修德微笑着說道:“老領導,我們當幹部最重要的就是泰山崩於前而臉不改色。不就是沒有來迎接老領導嗎?你放心,到時候我狠狠地批評他們,批評他們不尊重老領導,以爲老領導馬上要退休了就敢怠慢……老領導,我本來也有事,但想到是你親自來了,我就天大的事都壓下來,專門來配你。按照我們下面的規矩,一般是縣委書記、縣長下來,我這個做鎮長的才陪,你就消消氣,我向你賠罪了。”
不陰不陽地說完這些話,他又大聲對外喊道:“楊主任,楊麗春楊主任,快過來一下。”
好一會,一個穿着精緻的女人不急不慢地走了過來,先瞟了郭拙誠和秦懷生一眼,這才站在馬修德面前,問道:“馬鎮長,你找我?”
郭拙誠認出這個女人就是昨天站在那羣知青面前威逼利誘的女人。看到她,他心裡就有一陣膩味,但他沒有什麼表示,只是站在秦懷生身邊冷眼看着他們如何演雙簧。
馬修德“氣憤”地指着空蕩蕩的會議室,厲聲問道:“楊主任,我不是要求你將鎮裡的幹部都集中起來召開會議嗎?人呢?你這是失職!我要處分你!今天我們可是要迎接秦部長,我們的老領導。你看看這個樣子,沒有一個幹部,像話嗎?”
楊麗春沒有急於回答馬修德的話,而是看了又看秦懷生,裝作這才認出他的樣子,“驚訝”地說道:“您……您不是縣委組織部部長秦部長嗎?哎呦呦,你看看我這雙眼睛,竟然這個時候才認出來,真是對不起,實在對不起。對了,您不是快退休了?還出來工作啊。不是聽醫院的醫生說你們遇到了車禍,在醫院進行搶救,怎麼到這裡來了?原來沒事啊。”
說到這裡,她這才轉頭對馬修德說道:“馬鎮長,實在不是我的錯啊。您命令我通知他們,我在第一時間裡就通知了他們,雖然他們都說事情多,這個時候把他們喊來有點過分,但聽說是縣委領導要來,他們還是遵命前來,並安心地坐在這裡等待。”
馬修德暗暗地給了楊麗春一個讚賞的眼神,又威嚴地問道:“那這裡的人呢?”
楊麗春嘆了一口氣,說道:“大家都坐的好好的,可後來有人從鎮醫院傳來消息說縣委領導的車子在路上出了一些問題,人受傷了正在醫院搶救,可能來不了啦。大家一聽,正好,於是他們就散了,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去了。他們都說到底是縣裡領導,知道大家很忙就不耽誤我們的時間。要不,我再喊他們回來?”
馬修德快速地揮着手,對楊麗春大聲道:“快去!快去把他們喊回來!就說我們老領導身體沒事,完全可以繼續開會。”
雖然話沒有明說,但兩人那說話的口氣好像巴不得秦懷生他們出事,出車禍是一件大好事。秦懷生的臉氣得紅一陣白一陣,嘴巴抖動着想說什麼但沒有說出來。
楊麗春微笑道:“好的,那我去喊。不過,馬鎮長,你也知道這人一散開要找到可就不容易了。我一個女人走的再快也追不上他們那些大老爺們,更何況他們有的騎車有的坐車,哪裡追得上?就是追上了,他們未必會來,我還得給他們一個個說明老領導沒出車禍,老領導的身體很棒,絕對可以開會。至於他們會不會信,會不會返身回來,我真的不知道,不敢保證……秦部長,您怎麼啦?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看着秦懷生氣得發抖,楊麗春裝模作樣地問道。
秦懷生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冷笑着說了一句賭氣的話,道:“那你就說我被車撞死了,讓他們來開追悼會,看他們來不來。”
楊麗春笑道:“老領導真會開玩笑。你身體這麼好,長命百歲絕對沒問題,至少還能活七八十年呢,我楊麗春到時候死了,您還不會死。這種假話我可說不來。”
馬修德裝出很一副煩躁的樣子,揮手趕道:“行了,行了,你的苦衷老領導能不知道?你能喊幾個人過來就喊幾個人過來,你就說我老馬說的,通知了誰不來,就處分誰。哼,我就不信我馬驛鎮的黨委班子不團結,我就不信馬驛鎮的幹部不聽指揮。幹部們不可能連這點犧牲都不捨得付出,開一下會能耽誤多少事?又沒有發生第三次世界大戰。快去!”
兩人演了半天戲,都是圍繞着秦懷生說的。雖然他們說出的話都很氣人,但多少還知道面前站着這個人,讓郭拙誠冷笑不已的是這兩個傢伙根本把自己當成了空氣,連一句話都沒有提起他,氣都不願意氣他一下。
郭拙誠微笑着伸手攔住轉身欲走的楊麗春,問道:“你是楊主任是吧?請問是那個部門的主任?首先,我自我介紹一下,我叫郭拙誠,是上級組織新分來的鎮黨委書記。”
楊麗春先看了馬修德一眼,然後笑着說道:“哎呦,你就是新分來的鎮黨委書記啊?好年輕哦,比我的小弟弟還小哦,真的是嗎?小弟弟,姐姐我就是鎮黨政辦公室的主任,名字叫楊麗春,楊柳的楊,美麗的麗,春天的春,三個字都是說的一個景色。小弟弟,你找我有事嗎?秦部長要我去通知幹部來開會呢。”
郭拙誠依然微笑道:“楊麗春?看起來確實是有點老了。不過倒是會打扮,半老徐娘的人打扮得如三十歲的青年婦女一樣,還行。”
剛纔自信滿滿、談笑風生的楊麗春一下變了臉,兩隻丹鳳眼一下佈滿了怒火,差一點點對着郭拙誠狂吼:老孃還不到三十歲呢!
郭拙誠似乎沒看見她的憤怒,繼續平靜地說道,“我想你不必去忙了,正如你自己所說的,你就是出去喊,也估計喊不到一個人回來。剛纔馬鎮長說了,通知了誰不來,就處分誰。對於馬鎮長這個處分建議,我認爲很好。這是我第一天上任得到的第一個建議,雖然覺得有點不妥,有點過於武斷,但我還是接受並採納它。
而且現在秦部長也在這裡,對於馬驛鎮副科級以上幹部的處分,我們本來還需要召開黨委會議研究才能決定,現在不需要了,秦部長完全有權力對我們鎮黨委提出的建議進行拍板。秦部長,我們鎮黨委決定對遲到和缺席會議的幹部進行處分,您同意嗎?”
秦懷生不知道郭拙誠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但他還是爽快地說道:“當然同意。我們的幹部就應該嚴肅紀律。對視組織紀律爲無物,不尊重領導,不尊重組織的人就該嚴肅處理。如果需要組織部發文處分的,我馬上讓縣委組織部下文下來。”
馬修德、楊麗春面面相覷,他們比秦懷生更不知道郭拙誠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了,兩人一起看着他。至於郭拙誠剛纔擺出鎮黨委書記的架勢,說什麼接受並採納馬修德的建議,無形中將馬修德擺到了從屬的地位,馬修德都忘記反擊了。
兩人心裡都覺得有點不妙,但不妙在哪裡卻想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