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民在後院裡幫忙劈柴,他的身材有些胖。儘管是在冬天,在劈了幾塊柴之後,他還是大汗淋漓。他脫下了外套,掛在院子裡的桑樹上,拿出狂沙毛巾,擦了擦汗,嘴裡忍不住抱怨了起來:“唉,真是綠了狗了,你們出去逛街,我卻要在這裡當苦力。哼,也不知道哪裡多出來一個‘阿姨’,飯還一口都沒吃,活倒是幹了不少!”
農民正在抱怨着,突然,院子裡的那一間空心磚砌的浴室裡傳出來“咔”的一聲門鎖打開的聲音,木門隨即開啓,一個女孩從裡面走了出來。女孩似乎剛洗完澡,一頭溼漉漉的長髮披散在她背後。她正用左手拿着浴巾和衣服,伸出右手,梳理着長長的頭髮。
農民立刻把目光移了過去,他本能地眯着眼睛,露出了愉悅的笑容。
女孩也轉過頭來看了看他。突然,兩人都彷彿觸了電一般,全身猛的一震,一種可怕的似曾相識的感覺,浮上了兩個人的心頭。農民頓時驚呆了,張着大嘴,愣在那裡。手中的柴刀滑落下去,磕在石頭上,發出了“當”的一聲響。
“啊!”女孩突然發出了一聲驚叫,右手捂着臉,朝屋子裡衝過去。
“靜靜,你怎麼了?你別怕,他不是暗王兵。”老婦人走到了門口,女孩卻從她身邊擠過去,衝到臥室裡,關上了門。
老婦人不好意思地朝農民笑了笑:“嘿嘿,你別見怪,這是我女兒靜靜,她一向都比較膽小。唉,現在外面正在鬧暗王兵,聽說他們都是些吃人不吐骨頭的狼啊。也難怪靜靜她會怕,要是讓暗王兵進村了,這日子可還咋過啊!”
農民卻依然立在原地,呆若木雞。老婦人看着農民這樣子,知道他已經什麼都明白了。她嘆了口氣,走了過去,說道:“阿民,你都知道了吧?唉,四年了,已經四年了,你應該忘了這事了吧,都怪阿姨不好,又讓你想起這些事了!”
“黃阿姨,我…靜靜她…”農民想說些安慰的話,然而,一陣痛不欲生的感覺壓在了他的心頭,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回憶如同洪流一般從四面八方襲來,彙集他的腦海裡,亂成了一團。
是的,那一聲“靜靜”讓他徹底想起來了一切。四年前的一切,他想竭力忘掉的一切,從他看到那個叫李靜的女孩開始,就好像沉寂了多年的火山一樣,在他心裡爆發了,往事如同岩漿般噴涌而出,讓他的心感到了灼燒般的痛苦!
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記憶。就好像一道長長的傷疤,深深地刻在了他的心裡,無論什麼時候回想起,帶來的都是一陣鑽心的痛苦。
他默默地沉浸在回憶裡,回想着四年前,那陰沉的天空,密佈的雨水,腥紅的鮮血和鑽心的痛苦。這一切,都如此真實地重現在了腦海裡了。
還有,那一個人…
黃阿姨看着他這個樣子,知道再說什麼都是徒勞的了,她唯有嘆了口氣,走了出去…
農民不知道是怎麼吃完飯的。他和常建一樣,是個“吃貨”,在平時,他這個“二師兄”總是最期待吃飯的那一個人之一,那是他和常建僅次於遊戲的熱愛之物,是每天三次的享受。
然而,這次卻不知道爲什麼,他吃着一年當中最豐盛的那一頓飯,卻味同嚼蠟,食不知味,其中的原因,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只是隨便地扒了幾口飯,說了一聲“吃飽了”,而後便在同伴們驚異的眼光中,離開了飯桌。
他走出門去,如同失掉了魂魄一樣閒逛着。不知怎麼的,他來到了一片已經枯萎了的葡萄架底下。那裡同樣有一個人在閒逛着。農民愣了一下,他這纔想起,剛纔在餐桌那裡並沒有看到靜靜。不知怎麼的,他下意識地走了過去,僅僅只是一瞥,他便認出那個人了。
他於是鼓起勇氣,走到了她的身邊,低聲地喊了一聲“靜靜!”
她愣了一下,眼裡閃過一道光芒。轉眼間,她又一個激靈,臉上露出了驚慌失措的神情。
“不!不!你認錯了,我不是…”
然而,農民僅僅是從那一道轉瞬即逝的光芒裡,就已經確定了心中的猜測了。儘管靜靜的變化是那麼的大,那段刻骨銘心的記憶,卻是他永遠也不會忘記的,也是靜靜永遠也不會忘記的!
他走上前去,聲音雖然低,卻透露着難以抑制的激動:“靜靜,你不要再裝了,我知道是你!他們幾個認不出你,我怎麼可能認不出呢?靜靜,你知道嗎,四年了,自從那件事過後,你們一家就不知道搬到哪去了。你知道嗎,我找你找得好苦啊!”
農民壯着膽,拉住了靜靜的手,她彷彿碰到了一塊燒紅的烙鐵一般,驚叫了一聲,飛快地把手收了回去。
“你…你認錯人了,我不是什麼…靜靜…”她說着,眼裡不禁急出了幾滴眼淚來。
農民更加確定了:“靜靜,你何必要騙自己呢?你變了,無論是外表還是內心都變了,可是,不管你變成什麼樣,我又怎麼會忘了你呢?四年了,這四年,你過得還好嗎?”
她不再說話了,眼淚卻不住地流了下來。四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然而,這四年裡發生的一切,又該是怎樣令人心如刀割?僅僅是四年,她就已經嚐盡了人間最深的痛;僅僅是四年,她就感受到了生活無盡的殘酷;僅僅是四年,她已經看清了一切隱藏在美好情感背後的醜惡,從此心灰意冷了。
僅僅是四年,她已經再也不是那個清純的少女,永遠地和從前的自己告別了。這四年,該有多少的痛苦,絕望,悲傷。這四年來的一切,又怎麼能用三言兩語就說清呢?
農民走了過去,壯着膽子,從身後抱住了她。靜靜拼命地掙扎了起來,農民只好放開了她。她一下子跑出幾步遠。
農民頓覺一陣心碎,他再也不會拋下失而復得的她了:“靜靜,你爲什麼要這樣子呢!四年了,我還以爲再也見不到你了,可是,蒼天有眼,我們居然還能再見面!當年是我不好,我沒用,我沒有保護好你!可是,這一次,我再也不會放手了。我用我這條命向你擔保,今後,再也不會有人欺負你了!”
她默默地低下頭,不知不覺淚如雨下。
她多麼想和他相認,彷彿那樣子就可以回到四年前一樣。可是,時間是不會倒流的,她知道,他們之間已經被一道可悲的隔閡永遠地攔住了。
農民還想朝靜靜走過去,可她又後退了幾步。他只好停下來了。他想轉移話題,可不知怎麼的,就問了一句:
“對了,冬寒哥,他還好嗎?”
突然,靜靜像着了魔一樣,“啊”的一聲,大叫了起來。農民不禁嚇了一跳。只見她狠狠地扯着自己的頭髮,拼命地搖着頭,發出了歇斯底里的驚叫。
農民嚇壞了。“靜靜,你怎麼…”“不知道!我不知道!啊——”
農民愣住了,他不知道爲什麼一提到冬寒,靜靜就會這麼的激動。他不禁有些怕了,想就此走開。然而,心裡卻一直有一個聲音在迴響着,一種強烈的衝動感在推動着他,告誡着他,讓他一定要勇敢地走上去。
他終於下定了決心,走過去,眼神裡滿含着無盡的溫柔。“靜靜,你別怕,不管回憶再怎麼的痛苦,這一切都已經過去了。哭吧,好好地哭一場,哭過了,以前的一切也都不存在了。我就在這裡,你再也不用怕了!”
她終於安靜了下來。農民伸出了寬大的懷抱,摟住了她,她順勢倒在了農民的懷裡,大哭了起來…
“靜靜,沒事了,已經沒事了。有我在這裡,再也不會有事了…”
不久,幾個去村裡閒逛的人也都回來了。他們一邊走進門,一邊低聲地討論着。
常建第一個走進門,轉過身對着後面的蕭瑤說道:“唉,這村子還真是有夠落後的,都什麼年代了,居然連家網吧都沒有!”
“沒有就沒有嘛,大不了今年就不玩了嘛,又不會死!”
“嘿,你還敢說我,剛纔一打聽到沒網吧,也不知道是誰,唉,罵得那叫一個難聽啊,就跟個潑婦似的。惹得一羣人都看這你。哎,你不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真是‘沒三十晚,沒初一早’(平天城俗語,意爲不分場合地罵人)!”
蕭瑤又錘了常建一下。這時,小米也有氣無力地走了進來,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看來,今年的‘大戰’,大約的確是要延期了。
“算了算了,沒有就他媽的沒有吧,快吃飯吧,奶奶的,餓死我了!”常建大叫着,坐到了條凳上,也不拿筷子,抓起一隻雞腿就開始啃。
“哼!‘沒三十晚,沒初一早’!”蕭瑤又在常建背後打了一拳,也坐在了條凳上,小米也坐過去,拿起筷子夾向了盤子裡的紅燒肉。
農民和靜靜回到屋子裡的時候,幾個人還沒吃吃完飯。小米正嚼着肉,吃得滿嘴流油,一看到農民,他含糊不清地講了一句:“二師兄,你來啊,來,過來嚐嚐這個。”
農民擺了擺手,想說什麼,卻說不出來。
就在剛纔,靜靜趴在他的懷裡,哭訴起了她的哥哥,李冬寒;哭訴起了這四年來的一切。又一件石破天驚的事實,如同重磅**一樣在農民的心裡炸響。悲痛,後悔,還有那無窮無盡的切齒的仇恨,新仇舊恨交織在一起,如同火山一樣在他心裡爆發了。他感到一種無可阻擋的復仇的衝動,在心裡膨脹着,幾乎要把他撕裂了!
他拼了命地剋制着自己,暗中緊緊地握着拳頭。他抑制着想大喊出來的衝動,這才勉強說了一句:“我…我不餓。我,我有點困了。”
黃阿姨說道:“哦,那你到屋裡去睡一覺吧,等下我們還要去祭祖,你就好好的休息吧。”
“謝…”農民含糊不清地對黃阿姨說了一句,跌跌撞撞地走進了臥室。躺在了牀上。
然而,他又怎麼睡得着?那團怒火一直在他胸口燃燒着,不斷地炙烤着他的心。新仇舊恨不停地煎熬着他,他又怎麼睡得着?
“李冬寒!你給我等着吧!”他緊緊地握着拳頭,把牙咬得咯吱咯吱響。在黑暗中自言自語。
痛苦不堪的往事,終於完全浮現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