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這三個人低眉順目的模樣，我心裡也不忍過多苛責什麼，略略轉一轉面靨，把起伏的胸腔往下平一平。
華凝在一旁已經立了許久，此刻見我稍停，她方踱步悠悠的轉了足稞向前幾步。她鳳眸一動、眼瞼蹁躚，徐徐然的嘆一嘆氣：“大清早的就不叫人省心，害累着榮妃娘娘和本嬪這般火急火燎的往過趕，說白了纔是多大一點事情？大驚小怪的咋咋呼呼，真真是沒意思的很！”
華凝這話並不算是嚴肅，但言的很逼仄，裡裡外外透着一股莫名震懾的威嚴，而這威嚴又不叫人覺的浮躁跋扈，終歸是不叫人討厭的，是可以聽到耳朵裡、放在心上很可受用的。
這三個人經了我這一通說教後又被華凝震懾，推想其心該是不歡快的，此刻把頭一下下的往下埋，深深的頷下首去、誰也不敢再言語一個字了。
一旁冉幸按照慣性，合該是這個時候行去幾步、做個收場的訓斥幾聲。但她估計是瞧着這三個人覺的真心可憐怪的，此刻便沒有再啓口。
這氛圍倒是不顯得逼仄，只是一下就沉默下來。風吹掠過去，面頰被髮絲一觸一觸的撩撥着，忽地平添一痕慵懶之感。我轉了轉面靨，徐徐的嘆一口氣，把這千絲萬縷的心緒做了個釋然。
這時這事情也算是告一段落了吧！餘光瞥見華凝斂眸收了收心，她對那三人緩了些語氣又道：“行了，往後不要再像這樣一丁點兒的事情就咋咋呼呼好像怎生的過不去了，都各自安分恪守着些，爲這後宮添添清淨吧！”語盡時她轉身向我這邊兒復而行步過來，也不再理會那三個人。
我搖搖首，又對端淑女道：“端淑女，你本就是淑女之位，理當爲慧答應、禮答應做個表率，似眼下這般，往後是斷不可要的！可明白了？”我刻意把這語氣拿捏的不緩不急、深意疊存。我要這端淑女明白一個道理，我提拔她可不是讓她去仗着我到處耍威風的！這樣的人如果一開始在發現苗頭時不予震懾，往後會後患無窮。
這端淑女此刻又擺出了那副溫順柔順的模樣，目露怯色、又忙不迭的頷首唱喏：“妾身明白，日後一定以身作則、不會再犯了。”
我點點頭，掃她一眼後又對那另外兩個並不刻意的道：“這後宮委實需要新鮮的血液來填充，擡舉誰貶低誰的，在於的不是別人，歸根到底還是看自個兒是個什麼！”我嘆息搖首，做了莫可奈何狀，“什麼命雖然不能由自己掌控，但未來的造化都是當下自己作弄出來的。偏生這個道理就是有那麼多人不明白，卻又能怨怪得了誰呢！”
隱約感知到那三個人身子略顫了一下，又興許這只是我自己的錯覺，但我希望這一番話兒她們真心能聽進去！
擡舉誰貶低誰，這並不在於主子，在於的是自己自身！倘使自己當真是有那麼些可取處，還愁不會被看重後擡舉起來？而倘使自己一無是處，即便當初是被擡舉了起來，那大浪淘沙，也遲早會被淘汰了去！我希望這端淑女不是一個糊塗人，也希望那另外兩
個能夠看清這情勢、明白該明白的道理，不做出愚蠢的舉動來！
至此每個人心裡也都有了個底兒，我並不想多留一二，便回目對華凝點點頭，打算就此先回宮苑去。
華凝卻對我目色示意，與我一併轉身往回走。
我心裡定了一定，推量着她是不是有什麼事情要對我說，便攜着冉幸並着她一起走。身後是這三個人的一片恭送聲，我擡手不曾回頭的對她們擺擺，即而轉目對一側當值的公公吩咐：“且叫那三位主子跪安吧！”
這公公頷首領命。
我便不再多言一二，斂目繼續行步。
“榮妃娘娘。”就在下了迴廊將身往花蔭處嫋行時，華凝忽而頓步、將那花面往我這邊兒甫側轉，就如此徐徐微微的喚了我一聲。
“怎麼？”我應聲定步，也轉目對向她，邊在心中揣摸着她是想表達什麼、是有什麼事情要告知我。
可華凝卻是先對我賣起了關子，她慢條斯理、似乎並不很急着切入正題，只繼續笑對我道：“今兒難得一併的往了這裡來，既然都出來了，榮妃娘娘不妨到嬪妾宮裡頭去坐一坐？”聲音含了一股別樣的引人遐思。
我與她四目相對，這一雙波光粼粼的眸對上她黑白分明的眼，這心忽地就動了一動，隱隱一陣慧至心田。
“既然珍嬪妹妹如此相邀，我們姐妹聚着說說話兒自然是極好的。”我頷首應下。
“可不是麼？”華凝曼約勾脣、嫣然巧笑，“那姐姐，我們這邊來。”又頷首微微，對我略略一引領。
我心照不宣，且忖度着她到底有什麼事情要告知我，是不是與方纔那三個新晉的嬪御有關？又亦或者是蕭華凝她看出了什麼、知道了什麼？
斂住這諸多思量，我也不急着多問，就如此的跟着蕭華凝、攜着冉幸往箜玉回恩的方向且走了……
這一會子就去了華凝的箜玉回恩。服侍的宮人們大抵是識得主子的心思，又興許是華凝有所交代，在瞧見我們一行人進去之後，宮人行禮且上了茶點之後，便退下去。
我也對冉幸使了個眼色，冉幸會意後便退於了一側立着、即而又緩緩兒的退往了簾幕之外的偏殿去候着。
此刻這氛圍已一層層的肅穆下來，我已愈發的確定了這蕭華凝有事情要對我說。但我不先挑明，只先頷首對華凝示意：“珍嬪近日來不知道都在忙些什麼？這浮生的歲月是忙碌、但終究也是清閒的，平素裡總得有些興趣才能度送這無聊生涯呢。”我有一搭沒一搭的如此閒閒然道。
華凝對我頷首，勾脣笑一笑：“娘娘說的極是呢，但素日也無非都是些彈琴作畫兒，卻又還能如何度送這生涯？”她淺莞爾，把眸色偏一偏，擡手爲我斟一盞茶後遞過來，“說了這若許久的話了，娘娘可覺的口乾？且先飲這一盞茶來解解渴。”
我不會拂逆她的好意，向她笑笑，頷首後蹁躚着手腕接過了她遞來的這一盞茶。旋即湊於脣畔飲了一口，滋味綿中有微
微的苦澀，但似乎又有一種別樣的清新感給壓住了這苦澀，似乎是薄荷：“珍嬪沏茶的功夫委實是不差的，這茶湯瞧着就很透亮明澈，聞着氣息嫋嫋絲絲的闖入鼻息愈發的撩人。”我頷首，“果然味道是不錯的。”這完全是文不對題的敷衍話。
但是我沒想到，這所謂的文不對題，居然恰恰就是這一遭華凝尋我來的正題……
“娘娘果然是精於此道的。”華凝看向我，面上依舊是那恰到好處的微泛漣漪的笑容，只是這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裡隱隱流動着深意。
這目色忽然讓我莫名的害怕起來，我不知道她究竟想傳達什麼，但我已能對她的深意感知的昭著。我不言語，默默然的摒住呼吸靜待她會說什麼。
華凝慢慢收住面上這笑，神色正色、但笑意也並未完全斂住：“姐姐這樣聰明，能夠一眼看穿甄舞涓的香囊裡花香相剋，就沒有喝出這茶裡有致人衰老且絕育的慢性毒素？”實在突兀有如晴天霹靂的一句！
我一下震住！惶然間覺的自己彷彿是聽錯了什麼……
蕭華凝她說這茶裡有，致人衰老且絕育的慢性毒素……她是要給我下毒？但倘使是她給我下毒，她又爲何要告訴我、她究竟想對我傳達什麼？
興許是我的面色、眸光出賣了我的心思，又興許是蕭華凝對我這心思洞悉的十分細緻。我正慌亂裡又聽她徐徐幽幽道：“娘娘慌什麼。”緩緩的五個字，聲調刻意拉長，深意比方纔存的愈發彌重。
我再定目！這心一下下的往下沉澱。
華凝卻在這一刻偏開眸子，她似乎是搖了搖首，目色流離、聲息似乎透着一股慵懶：“這茶是太后賜予嬪妾、特地囑咐嬪妾說……”這神波於此又一下向我定來，她斂笑定言，“榮妃娘娘勞苦功高最是辛苦，一定要衝泡給娘娘飲用的。”她一字一句、一停一頓拿捏着重，復而又展顏，“但是，這樣珍貴的茶，嬪妾怎麼捨得輕易沖泡給娘娘呢？”後正了身子不再兜轉，聲音低下、又添逼仄，“這只是普通的西湖龍井。”
我一下又定心！甫一下望向蕭華凝，與她四目相對間有不言而喻的深意一下下的往心底沉澱。
華凝的意思，我想我明白了！
太后是如此的信任華凝，讓她給我往茶水裡下藥。但太后畢竟沒有想到華凝私下已經與我有了默契、結爲一派。蕭華凝，她終究沒有對我下毒！
這可當真是有驚無險，但這樣的防不勝防卻叫我愈發的害怕起來！與華凝對視，我竭力掩住面上這流露出的忙亂與着慌。
這是蕭華凝告知了我，倘使她不曾告知我，我卻又能奈何？
這坎坷之路總有太多出人意料，這一樁樁的突發事端總歸是那樣出乎人的想象……心有餘悸、又無法洞悉，惶然間卻還得加倍小心，但有時候這樣的小心都不能有半點兒的真切效益！
人生之路、宿命之途，陰霾與嗜血並存，不詳之感終究會經久繚繞、不能完全摒除並釋然的乾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