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的時候,皇上突然下旨晉了我的分位。理由是,因我在他臥病期間悉心照顧,使他深感其慰、不勝眷念。特晉升我爲正四品昭媛。
皇上此舉委實霸道,不僅將我自婕妤晉升,且跳過了原本的昭儀分位,徑直到了昭媛……要知道,當初我的降級可是陳皇太后的口諭!時今皇上如此,不擺明了是在跟其母后相對抗麼?
西遼國誰人不知皇上對太后的孝順?但他時今卻爲了我這個宮妃,不惜與太后抗衡,這當真是莫大的榮寵,但這榮寵於我來說是不光彩的,因爲在這同時使得我身蒙受了罪過……
但皇上他既然這樣下旨,誰又敢有過多非議?歸根結底,只是我心裡覺的不好做人,恐太后見怪、恐旁人在背後譏誚指摘。
不過想到與太后在乾元殿石階上的那次碰面,太后面上露出的神情、言語間的意思,我也就漸漸安心,心覺太后是不會怪我的吧……而至於世人的指摘,有沒有眼下這事兒,心裡怨怪我的依舊會怨怪,我倒覺的可以等閒視之、不想也罷!
驚鴻苑裡,因我當日遭到貶斥而沉悶了許久的氛圍,在這一朝晉升時一掃而空!許多人都爲我送來了賀禮,其中不乏對我心有怨怪、明明暗暗都不和睦的。典型人物便是僖淑女公孫薇和閔淑女張彩兒。
我心中哂笑,但知道這是人之常情,便未過多起什麼慨嘆。
江嫺親自來爲我道賀。時今她已遷入了錦鑾宮,所居之苑依舊喚作“宓茗”未變,並且她已晉升爲才人。
雙雙落坐下來用着點心閒聊,我向她笑一笑,命冉幸把備好的賀禮遞給她:“早知道你要來,特地爲你準備了的。”我緩頓,“噥,你也晉升了,真真兒該二喜添一喜的歡慶一下呢!”
“可不是麼?”冉幸在一旁俏了回舌,對江嫺道,“昭媛疼愛才人,親自挑選了這晶瑩剔透、質地上乘的白玉如意作爲賀禮,送給才人以賀晉升。”
我側目掃她一眼,故意哂道:“嘖,叫你多嘴!”
冉幸便止了言退到一邊,把錦盒交到了江嫺宮人的手中,脣畔笑意未有收斂。
江嫺對我笑一笑,且嘆且又道:“我這個晉升真真是莫名,好端端的公公來傳旨,卻又不說是誰的旨、是何緣由。”她目色沉澱,面上歡喜之意不斂,把身子向我探探,“一定是姐姐向皇上爲我求來的,我知道。”她蹙眉徐徐,目光中添了正色,“我這心裡對姐姐的感念,當真是無時或忘,不知說什麼纔好、做什麼纔好了呢!”神情一動,眼角眉梢不甚喜慰。
早先她便暗示於我,提點我可在皇上那裡爲她覓得一個機會,將她引薦、叫她得享一個美好前程。我是答應下來了,但因突然出了我遭貶斥的事情,這事兒也就擱置到了一邊去。時今我向太后求來的這個恩典,倒也算是補了這個過、償了她的情。
她既認爲是皇上,便是皇上吧!橫豎看的是結果,過程怎樣又有什麼所謂?我並未糾正她,擡手握住了江嫺的手,凝眸認真的對她道:“莫說這些個話兒,不覺的是一種疏離?”旋即笑一笑,“只
要我們姐妹倆個同心,勝過說任何的好話,也比做任何自詡的好事兒來的實際,你且說是也不是?”
江嫺聞了我這話兒,也不再執着什麼,含笑對我點點頭。
這時忽見春分立在簾外對我喚道:“昭媛,那箜玉宮的珍昭儀過來了,說是親自來賀昭媛的晉升呢!”聲音裡隱有焦慮。
我心一定,與江嫺相互對視一眼後見她目色亦慌。
“呦,甄才人也在?”
不待思緒過多沉澱,蕭華凝那穩中帶俏的一嗓子已經傳了耳廓。擡目去看,果見她立在簾外,含笑徐徐的往裡邊兒且瞧且道。
人家來了便是客,我怎麼好怠慢?我忙對春分道:“還不快爲昭儀挑起簾子請昭儀進來坐!”邊起了身子。
春分忙照做了。
蕭華凝足頦聘婷的走進來,身後亦步亦趨跟着一個宮人。這宮人身形比旁的宮人都壯碩些,一眼過去先叫我覺的眼熟,即而雙目就是一灼!
跟着蕭華凝一併進來的不是別人,正是那天晚上混進了我的宮苑欲把我掐死的那一個!
“姐姐……”江嫺想來也已經認出了來人,下意識躲到我的身後,聲音低低的喚。
我定心,側目示意她莫要慌張。
呵,珍昭儀這一出算什麼?原本我對她要置我於死地之事尚有懷疑,現今她把這要掐死我的宮人帶了過來,不更是坐實了她爲主使的證據?她是太小看了我上官琳琅,覺的我動不得她的宮人;還是刻意於此,意在恐嚇於我、向我示威?
“聞了昭媛晉升之喜,我這不特特的趕來祝賀?”這時華凝再一開口,那靈動的鳳眸裡沁出的神光隱約帶着笑意。這一句後,目光甫一下轉向我身後的江嫺,“可巧了,甄才人也在這前後晉升,原本我打算着理當祝賀。既然在旒昭媛這裡遇了到,便也一併忱答謝意吧!”
她說這一番話的時候,依舊是客氣且周成的。如果不是那天晚上她宮人的事情給我留下了不好的感覺,我想我此刻不會對這個人生就出難磨滅的厭惡。
江嫺似乎已經平定了,自我身後緩步重新走出來。
我亦不好過多表露心中的情緒,對蕭華凝勾脣一笑:“還真是謝過昭儀一片好意。嘖……”目光往繡墩處點了點,“站着多累,來,坐。”招呼她落座。
蕭華凝也未與我客氣什麼,向我點了一下頭示意後,我們三個便又依次落了座。
華凝開口,神色平常卻口吻沉澱:“雖說是要送上賀禮,但我今兒爲昭媛您準備的禮物,委實是與衆不同。”靈眸一斂。
“那是怎麼樣的與衆不同?”我慢條斯理的順話問道。
她卻已不再多言,慢慢把身子站起來。
前一刻是那樣鎮定沉穩的一副美人圖,只在須臾間這靜態的美人兒便化作了嗜血的羅剎!沒有半點兒徵兆的,蕭華凝猛一下轉身,帶着燒瓷指套的手指對着那立在一側的宮人就招呼過去!
那宮人沒有半點兒躲避的機會,尚未反應就已被自己的主子給掐住了脖頸!她那一雙眼睛
瞪視的極大,目光中的驚恐被無限制的擴充,華光有一瞬全然聚合、堆疊至了一個頂峰的極致!但很快的,那眸中的華彩在歷經了巔峰的一瞬後便飛速黯淡下去,即而那瞪大的眼睛也緩緩閉合,身子一軟,“啪”一聲癱到了地上。
這一切的一切來的委實迅猛彪悍,叫人氣血脹腦、來不及思量!
蕭華凝就這樣,當着我和江嫺的面兒,要我二人眼睜睜看着她掐死了自己的宮女。
待那宮女跌倒在地上好一陣子不見動彈後,我方回神,邁步行過去一瞧,見那宮人脖頸處沁出了血痕,該是被華凝的指甲劃破了皮膚。而脖頸的紅痕卻不很重,證明使她致死的並不是窒息,而那泛出黑紫色的頸部傷口則可看出,她是中了毒……這毒,就在蕭華凝的指套上!
我心甫震,猛一下側目看去。
“這賤婢居然膽敢闖入昭媛的宮苑意欲殺害,當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麼!”華凝的聲音冷冷的從背後漫出來,破着周遭緊密的空氣。
我的目光定格在她的面靨,見她面上陡如鋪了寒冰的湖,那份冷然是順着心底一路延伸攀附的,就此下去,徐徐的,坦緩間足以凍結了人的心魄與靈魂!
蕭華凝這狠戾的舉措叫我和江嫺膛目結舌,一時立定在當地,半點兒言語都做不得,只覺的逼仄又心驚!
而華凝這時擡了冷眸看向我,面色肅然,一字一句於嚴整裡似含着笑:“今兒,我便獻上這份大禮給昭媛和才人壓驚!”這聲音驟又一揚,高高的挑起來,旋即她一步步向着我走過來。
我並不後退,冷眼瞧着她步步逼近。在恰到好處的距離時,她停步,口吻未變:“這份大禮,不知昭媛和美人……”於此轉目瞧了江嫺一眼,勾脣曼笑,“你們可喜歡?”
周遭的空氣似乎都被寒冰的氣場凍結,我隱約嗅到了漫入鼻息的血腥味道,溫香的殿堂頃刻變爲嗜殺的地獄!
我這麼與蕭華凝對視,目光是與她一轍的逼仄。就這樣又過一會子,我甫一勾脣,亦是這似笑非笑的冷然的調子:“不僅是喜歡,且還受用的很!”語盡這口音也驟然一落,旋一挑眉,“本昭媛在這裡,謝過珍昭儀你的一片心意了。”這一句,言如徐風。
“那麼,我便不曾枉來了這一遭!”蕭華凝接口。
我沒有再說什麼話,她亦沒有,江嫺亦沒有。
時光似乎就停定在了這裡,心緒也如被冰封一般做不得了兜轉……待我這思緒被穿堂風撩撥的起了一顫時,與同樣回神的江嫺對視一眼。
這時,甫發現蕭華凝已然施施的走遠。
而地上那一具漸變僵涼的屍體,就在此情此狀裡散發出幽幽的猙獰氣息。似乎有靈魂透體而出,就隱匿在某個看不見的陰霾角落,盯着那雙血紅泛綠光的眼睛幽幽的看,不語不言、無聲哂笑……
脊背驟然一冷!我倒噤口氣,竭力強持的氣場在這一瞬曇然渙散。我身子一軟,很快便跌落在就近的貴妃椅上,心若擂鼓、呼吸粗重,半點兒都無法平復下這一口堵塞在喉嚨裡的湍急呼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