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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新青年社”編撰的報紙,說白了,這些都是南洋體系支持的輿論工具,只是秦鎧這個大總督從未走到過前臺,而“新青年社”根本就是以秦大總督的國家主義爲藍本創建的組織,宣揚的也是國民利益和富國強兵。
雖然這些東西在大清治下的土地上有些刺耳,但是在廣東新學裡卻已經成爲了一種大多數人認同的理念,潛移默化中,老師和學生都在努力吸取這這新思潮的內涵,幾乎所有人都知道這國家主義提出者,就是讓他們能讀上新學、讓兩廣天翻地覆、讓中華揚威海外的秦總督。
不過,這經過趙烈文等人仔細刪節的國家主義,內容上雖然多有新意,但是並沒有什麼大逆不道的理論,其中自然也要美化幾句所謂的忠君愛國之語,但也同時強調國民利益的最高性,而其中關於國家利益的描述,更是讓這些學習新學的學子熱血沸騰。
今天秦總督竟然能親自爲了小報之事接見他們,這讓這些年輕人都是興奮異常,不過到底都是些學校的學生,恐有一番熱血,見了秦鎧這麼權傾一方的大員,場面上卻有些個壓抑和沉悶。
還是秦鎧笑着跟黃祖蓮打招呼,這纔打破了場面上沉悶,衆人才知道,這個留美學童竟然和總督大人頗爲熟悉,很快秦鎧就把話題轉到了讀書,“黃祖蓮,我記得你是要進軍校是吧,可有什麼打算?”
黃祖蓮也沒想到那一次見面時所說的話,這位日理萬機的秦大總督竟然記得頗爲清楚,也是十分興奮,“大人,我現在正在黃埔造船廠實習,能用所學爲國家造出巨大的輪船,實現大人工業救國的抱負,那也是非常不錯!”
秦鎧很肯定的點了點頭,造船業蓬勃發展才能催生新技術和培養出更多的技術工人,南洋體系在軍艦製造技術上追求卓越的過程中,從未放鬆過商用貨船建造技術,事實上,很大程度上,這商用、軍用技術就有着互通性。
“說道非常好,我們中華民族是有五千年悠久文明史的民族,但是,躺在故紙堆上自我陶醉,那無疑是愚蠢的,我們已經落後了,要正視這個現實,而不是和一些人那樣無視現實、活在過去,黃祖蓮,你的想法很正確,民族的振興,需要無數個普普通通的脊樑,而你們做的,就是讓科學的光芒照亮你們的兄弟姐妹!”
“大人,我們借閱到的資料,讓我們越看越心急,西方列強越來越強大,我們需要多久才能迎頭趕上!”另外一個一臉焦急的學生問道。
秦鎧看了看這個學生,與黃祖蓮年紀相仿,應該也是南洋大學體系的學生,他點點頭示意他坐下,“這個問題問的很好,中國人有四萬萬之衆,這世界上每5個人當中就有一個是中國人,我們創造了五千年燦爛的文明史,要樹立信心,中國人的聰明才智絕對是一流的,我可以很負責的告訴你們,我們南洋重工的許多新技術,列強也都沒研究就出來!”
他的話立刻引起了下面學生們的一片共鳴,幾個學生都非常激動想了解更多情況,他們都有衝動要把這些消息向更多的同學宣佈,不過卻被秦鎧制止了,“諸位學子,技術的領先,是要爲國家創造價值的,所以這些技術方面問題,暫時性只能保密,看看我們應用士兵取得的戰績,就是我們工業化成就的具體體現!”
南洋水師、陸師的輝煌戰績,一直都是學生們最熱衷談論是話題,而用這個佐證,無疑讓秦鎧的話信服力十足,秦鎧指指問話的那個年輕學生,“這位學子,你是如何看待你們的小報呢?”
聽到總督大人問話,這學子自然是激動不已,其實這話早就在來之前醞釀過很久了,但是事到臨頭,口舌卻有些結巴了,“報……告大人,小報就是要把國家利益至上、國民……利益至上的理念告訴每一個同學,沒有富強的中國,就沒有我們和家人的幸福生活!”
這年輕人的話雖然在理,但多少有些叛經離道,旁邊趙烈文倒是立刻補上一句,“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歷史如明鏡,諸位學子,新學不光是西學,已然還有我們華夏文明的精髓,切不可顧此失彼!”
秦鎧對於趙烈文的詮釋十分贊同,封建社會的覆滅,最根本的東西,其實並非是君權**被打倒,而是“國民”這個字眼的出現,國民乃是指的是國家之民衆,這國家自然是民衆之國家,富國強兵,當是國民的意願,而不是他秦鎧個人的想法。
但是,從封建走向共和,這絕對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尤其是中國,這樣一個擁有五千文明史積澱的國度,更是如此,孔孟之道,西方人認爲這是宗教,國人卻少有認同,宗教有神的意志,而孔孟之道卻無神、只有人,他是人行爲準則的探索,是爲人的哲學。
即便是他自己所處的那時代,馬列哲學、西方哲學盛行的年代,孔孟先賢的處世之道依然盛行,盲目的排外或者排斥傳統都是愚蠢的,只有在詮釋“國民”二字的體系下,才能使中國達到新的文明高度。
不過,現在這時代,君權和封建的勢力依然是異常強大,這是套在人民精神上的枷鎖,要打破這個舊時代,首先就是要打破這精神上的枷鎖,而這任務,顯然靠秦鎧一人之力,或者靠着秦鎧手中的軍隊,根本無法完成。
他讚許的衝着那年輕人點點頭,有衝着其他躍躍欲試要發言的學子招招手,“諸位學子,你們的報紙我看過一些,憂國憂民之心,我十分讚賞,很多學子發表了對泰西體制、學術的見解,非常精彩,但是,我希望你們去深入瞭解我們百姓、瞭解廣東的體制後,再提出你們的見解,這樣的話,將會更加精闢,我還是那句話,實事求是纔是做學問的態度。”
這時候,下面另外有一個年紀甚輕、約莫也就十三四歲的學子舉手示意要發言,秦鎧自然點頭,“這位學子,對我剛纔的話,你有什麼想法嘛?”
這少年忙起身說道:“大人,學生家在廣東新會,這兩年城裡的富商也開辦工廠,招募工人,但是薪水很低,僅夠維持家用而已,我曾疑惑於此,若是商人皆以此爲範例,百姓何以致富?”
這問題一提出,倒是十分的尖銳和有見地,就連旁邊坐着的趙烈文也捋須點頭,很顯然,這個問題,趙烈文也想過的,在秦大總督的國家主義裡,對於商人瘋狂逐利行爲也是明確反對的,而中國傳統重儒輕商也是對於商業本質的排斥。
秦鎧聽了也是頗有些意外,看來兩廣之地確實能出人才,這小學子年紀不大,見識倒也不淺,他略一思索,便解釋道:“國家主義,當以國之利益在先,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的淺顯哲理,先賢早就明斷了結論,商人逐利,這是行商的根本,但若是過了度,自然需要官府來協調,我們反對的是那種極度的逐利行爲,若是欺行霸市的奸商,必然嚴懲!”
說道這裡,秦鎧頓了頓,今天既然說道這商品經濟了,自然要給這些學子點個醒,“諸位學子,即便是泰西諸國,國家強盛的途徑也各不相同,所以切忌生搬硬套,一方土地養一方人,適合我們中國人的,纔是最好的辦法!”
秦鎧所言時間不長,但絕對稱得上是字字珠璣,這都是後世共和國曲折崛起之路的精華,這些學子一個個都聽得興奮不已,往日對這位高高在上、神龍難見的總督大人,他們都是從拜讀學校的教科書中才感受到總督大人的博學,今日盡然有機會坐在客堂上親自請教,一個個都爭相發言。
而秦鎧對於涌現出這些年輕人也是十分高興,中國人從來不缺乏智者,自己開創這這片天地,有這些新生力量的加入,無疑是將會大大的促進社會的變革,潛移默化中,就能爲顛覆這個舊王朝做好準備。
秦鎧很滿意的一個個詢問學子們的名字,這可是新生力量,需要好好培養,而之前那個廣東新會籍的少年學子也十分激動的說出來自己的名字,“大人,我叫梁啓超,字卓如!”
秦大總督雖然見慣了名人,當時也被雷的不輕,這小娃娃竟然是梁啓超,沒想到自己的新學風暴席捲兩廣,這位原本因應該在家苦讀聖賢書準備應試的小娃娃也被捲入了新學的大潮之中,看起來這位9歲能寫千字文的神童,這科舉之路定然是被自己給毀了……嘿嘿。
想到自己還非常嫺熟的剽竊了這小娃娃的一個著名詞彙——中華民族,這也是梁啓超第一個提出這個華夏大統的概念,這孩子有培養前途,現在既然落入了自己的魔掌,那可就不能讓他再去求學於那嘴誇誇的康南海了。
這場氣氛熱烈的談話,持續了整整兩個小時,秦鎧笑眯眯的一一和他們握手鼓勵兩句,同時向他們每人贈送一套秦大總督簽名的《論國家主義》的單行本小冊子,這些學子的粉絲值立刻就暴漲幾百萬點。
而之後接見那些非正規小報的編撰者時,讓秦鎧大跌眼鏡的事情再次發生了,這一羣體裡,七成爲舊式文人,三成倒是新學學生,他之前看過一些山寨的小報,由於缺乏南洋體系的支持,只有其中一兩張是印刷而成的,大多數都是手抄筆謄而成。
其中言論也頗有些特立獨行,既有尊孔學說的,也有高唱西方民主的,至於君主立憲之類的論調更是混跡其中,相對於“新青年社”這種有組織的小報,這些報紙可謂是完完全全的野路子,秦鎧倒也沒有一棍子打死的意思,但是任其隨意發展也是萬萬不可。
其中一個和自己年齡相仿、戴着琉璃眼睛書生氣頗濃的一個士子,似乎頗得其他那些舊式文人的推崇,進屋後,這男子拱手施禮後就靠在前排右側第一位,臉上卻未有什麼興奮之色,看起來頗有些氣度。
而其他士子相對而言就侷促多了,得到秦總督的接見,雖然不知道爲的什麼事情,但這可是難得機會,一個個臉上都透着興奮,相對而言,那幾個新學學生到是不拘一格,也未多考慮,就坐在這羣舊文人的下首。
既然是舊文人,秦鎧那是見識的多了,不過這男子既然在廣州頗有些名氣,想來趙烈文應該知道,眼睛看向趙烈文,不料這位鬼才此時眼光掃過對面那男子,神色間卻頗有些不屑之色。
看看人都到齊了,趙烈文先開口說話了,“諸位士子、學子,秦總督今日邀請你們來,是爲了整肅廣州這抄報、小報之事,諸位都是讀書人,這小報之言論還需合適宜才行!”
秦鎧點點頭接過話題,“諸位學子,你們的小報我也看過一些,這內容也良莠不齊,今日邀請你們來,也是爲了推行朝廷廣開言路之舉,也是爲了讓諸位執筆有造福一方的機會,爲此,我擬由總督衙門督辦一份小報,可以量才聘請諸位參與編輯。”
秦大總督開出的這個條件,無疑是很具誘惑力的,這些舊式文人舞文弄墨,不就是圖個名聲嘛,現在衙門裡給了這個大好處,立刻有幾個人自報家門,表示願意協助總督衙門,在他們看來,這未免不是一個入仕的機會。
倒是坐在第一位的那個男子開口問道:“啓稟總督大人,這小報可有什麼量裁的標準,若是純粹爲衙門粉飾之言,那倒不如在下自掏腰包辦的小報!”
秦大總督看了看這位的鬍子造型,總覺得有些熟悉,不禁心中暗暗好奇,莫非這位也是什麼牛x的人物,旁邊的趙烈文倒是開口了,語氣竟然頗爲不屑:“康南海,我知你頗有些才氣,卻未必當得起事情,你的小報我也看過,文理也算通暢,只是見識就差了些!”
康南海……秦鎧一下子想起了這張面孔,原來這廝竟然是康有爲,剛纔還唸叨過這嘴誇誇的傢伙,沒想到現在盡然坐在自己面前,對於這位,秦鎧倒是不怎麼好評價,不過剛纔見他的做派和趙烈文的評價,想必趙烈文早就知道這康南海,竟然也不怎麼看得起他。
這倒是側面應證了一些後世的評價,不過這位有股子狂生之氣,早幾年到香港開了眼界後,還惡補過西方的知識,算起了也是個有見識的人物,只是這空有書生意氣,肚子裡也有滿腹的文采,能夠開創一門子學說,可惜只是個鏡花水月的空談。
這廝的存在,讓秦鎧有些爲難,這廝善於文章,精於辨證,雖然這貨有一大短處,這字可蹩腳的可以,但是在報紙上,他的言論相比頗有煽動力,但這貨絕對是思想上的聖人、實踐中的庸才,讓他的理論來誤導廣東的學子,那可絕對是大昏招。
此刻,康有爲被趙烈文兩句一說,雖然他也有一股子狂傲氣,但是在趙烈文這種大清文名在外的大人物面前也只好老老實實受教,人家趙烈文作爲曾侯第一幕僚評定洪楊之亂時,你丫剛在淌着鼻涕讀百家姓呢。
秦鎧微微一笑,倒是有了主意,這貨絕對排的上用處,他側頭看了看趙烈文,又看看康有爲,“原來是康南海啊,我也常聽人說起康南海胸中多文采,不知道明年科舉,你可準備應試?”
康有爲原本只是憑着一股子狂生氣,琢磨着在這位秦總督面前表現一番,沒想到還沒表現就被趙烈打壓了,不過,看起來自己的名聲竟然還不錯,這位秦總督竟然知曉,這會兒詢問自己是否參加鄉試,顯然那是有提拔之意。
他這毛筆字說起還真是頗爲丟人,若論書法,也就算的上是下品,所以早兩年應試,考官一看這蹩腳的書法,就直接扔了垃圾桶,空有一肚子文才見識,卻只能寫出一張難看的卷子,而他這副氣定神閒的外表下,卻是個十足的功利者,聽了這句話之後,立刻口氣大變,對話之時已經是頗爲恭敬。
秦鎧笑眯眯的勉勵了他幾句,把這刺頭先擺平了,然後定下方略,所有閒雜小報一律取締,由衙門裡從中擇優錄取,開辦一家在南洋體系監管下的小報,不過這卻是一份可容納更多言論的報紙,但是,輿論的主體,始終是另外的那些由“新青年社”主創的小報。
送走這一行人,趙烈文皺着眉頭悄悄的嘀咕了句:“烈風,你從哪裡知曉這康南海之名,我看就一狂生,眼高手低,徒有一副好口舌、一肚好文采而已!”
秦鎧哈哈一笑,“趙先生好毒辣的眼光,其實我也贊同你的觀點,這康南海自然不適合在廣東用他,但是,其他地方他卻是個好助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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