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昨夜的一場大風雪,對於紛紛聚攏到外城的八旗軍來說,已經是添了太多麻煩,這些八旗老爺兵那經得起在這風雪天裡的高強度作戰,當晚那些翼長、參領都紛紛來抱怨,說是這數九寒冬的,一夜凍下來,估計兵馬沒戰死沙場,可全都凍成冰棍了!
事實上,從道光年後,所謂拱衛京師的八旗軍,已經成了名符其實的八旗救濟營,按照滿清的制度,滿人是吃鐵桿莊稼的,所以皇上派下來的土地,即便是不耕種也不能賣給漢人,而各家各戶都有名額進入這軍中拿那一份餉銀。
不過,滿人當中,到了清末時代人口膨脹,一家一戶那一個額定的進兵營謀差領餉的名頭,已經很難供養上一戶的生計,加之滿人不事生產,大批的滿人整天都熱衷於吃喝打諢,這樣的兵源中,哪能出的了像樣的士兵!
這措樂鐸到底是新官,那彈壓的住這些老油子,不過他和納同兩個都深知,自己的腦袋現在可是別再腰上呢,若是裡面的亂軍緩過勁來猛攻皇城,一旦宮裡面出了事情,他們兩個可就成了正兒八經的逆賊了。
兩人商議之下,也是下了狠手,嚴令各部當晚也必須在各處城門派駐兵力,若是明日雪晴了,則調集大部從正陽門猛攻,務必打通進入內城的通道,現在正陽門和北安們是雙方爭奪的要點,不過北安們那邊緊靠着的皇城水道,不利於這大批外城的禁軍展開,而且還要繞道過去,所以,他們兩個商議下來,還是決定要從正陽門落手。
一天半的對峙之後,九門提督措樂鐸算是緩過手來了,京師城內外可以調集的八旗軍幾乎都被他徵召過來,看着提督府裡來匆匆聽調的衆多軍官。他總算是和鬆了口氣,現在已經基本探明參加反亂的是步師前軍的7個營、正黃旗統領隆正統轄的5個營,還有左軍1個半營的兵馬,人數不過7000人。
而現在他已經調集隸屬九門提督管轄的京城兵衛。已經超過55個營,近兩萬八千人,而且傳令兵正向京畿周圍駐防的八旗軍發佈調兵命令,估計在之後幾天內還會有大批兵馬涌來,明日對正陽門的全力攻擊,那就是一錘定音的大行動。
若是突入內城,以現在外城的兵力。那可是四比一的絕對優勢,絕對可以把裡面那幫混蛋全部碎屍萬段……正在和納同緊張盤算着明日大行動的時候,不幸的消息卻再次傳來了了——通州、順義城破。
通州城破的消息,幾乎是與順義被襲的消息同時傳到了北京城裡,這兩地駐軍原本就是隸屬於裡九門提督措樂鐸所轄制,這讓原本已經頗爲焦頭爛額的新提督更是傷口上撒鹽的感覺,更要命的是,送回來的消息十分的零碎。就知道有兵馬在連續兩天裡襲破了京師正南和正東的門戶。
從逃回來潰兵帶來的消息,對方竟然打着和反旗禁軍同樣的純黃旗幟,這讓措樂鐸和納同兩人一頭霧水。這京畿怎麼會有這麼樣一支兵力,通州和順化的禁軍原本是他們準備去調幾營回來增援城內的,現在卻在一天半時間裡被打的完全失去了編制。
這小五千的兵馬損失,實在是太意外了,雖然這還不足以對京師禁軍早城沉痛打擊,但是,顯露出來難以控制的局面,卻讓兩人十分擔心,原本準備調入京畿外圍兵力,以壓倒性優勢擊潰叛軍的計劃顯然實施起來有了新的問題。
兩人一合計。從成立調兵平息這京畿冒出來的兵馬顯然是不現實的,於是立刻急令駐紮在廣安門外駐防的虎槍營護軍統領慶頌領虎槍營4個營、外加蒙八旗兩營騎軍追擊京畿外圍的敵軍,奪回順義和通州。
九門提督衙門徹夜通明的燈火,預示着這1886年末的不尋常,相比雙方在正陽門、北安門的激烈搏殺,京師城內的局面確實更加撲朔迷離……在掌控北京城大局上。有一個人是最失落的,那就是禮親王世鐸。
作爲首席軍機大臣,帝國權力中樞的實權派人物,兩天來,整個京師的軍事調動中,他這個軍機大臣竟然被選擇性的忽視了,這讓他十分鬱悶之餘,心思又活絡起來,開始聯絡權貴試圖在這亂局之後依舊維護自己的體系的地位。
而另一個京城重量級的人物、醇親王奕譞,在帝黨兵馬反亂之後,竟然萬分冷靜的呆在外城長安東門附近的王府內,不過,拱衛王府的兵馬明顯的加強了,對於帝黨在這時候發起的反亂,也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以他對翁同龢這老頭的看法,這等足以滅族的大行動,那個滿口之乎者也的翁老頭可是絕對做不來的。
不過,帝黨採取的斷然行動,讓醇親王奕譞也是欣喜萬分,他緊張地關注着城內的動態,眼看着傅爾登和隆正的兵馬受阻與皇城,這讓他有些失望,不過這種情形下,卻一定程度上也符合他的利益,畢竟若是這件事情輕而易舉的達成了,他這個未來太上皇的功績顯然就略有缺憾啦。
而私下裡,他趁着北京城混亂的局面,卻開始幾乎是半公開的充實自己的實力,很快,一些投機分子也看到了他在其中的微妙和不可或缺的角色,紛紛或明或暗的過來輸誠,而醇親王笑眯眯的神情背後,已經開始行動起來。
看到帝黨的叛軍受阻於皇城,又受到外城九門提督轄下數量遠超的禁軍擠壓,帝黨首腦這陣子都躲的無影無蹤,他也沒地方去知曉這翁同龢到底安排了什麼後手,自然不能坐視這局面由措樂鐸和納同不緊不慢的來控制,在仔細盤算之下,他也派出了心腹四處開始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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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的飛雪讓這深冬之夜格外的寒冷,北京城外金頂山下一處頗爲簡陋的營盤顯得更爲淒涼,這深冬裡,營盤內竟然只有低矮的行軍帳篷,持續大半個月的大雪天氣,早就讓營盤裡變得骯髒泥濘不堪,而在每個僅有不到三四平米的帳篷裡,都擠着十幾個穿着已經髒髒不堪、溼漉漉冬衣的淮軍士兵。
整個營盤裡,這樣的冬天除了在營門口堆着一大堆柴火燃起了一個篝火外,竟然再無其他取暖的方法,而營門口的篝火,顯然並非爲這些淪爲囚徒的淮軍士兵所準備,他們是已經被基本定性、要發配新疆戊邊的犯人,根本無權享受任何的優待。
那堆熊熊大火上,一個大鐵鍋正在咕嘟嘟的煮着東西,那是負責看守這營盤的值哨八旗禁軍的夜宵,雖然也不是什麼山珍海味,不過一陣陣香氣飄散開來,讓帳篷裡擁擠在一起取暖、飢寒交迫的囚徒們一臉的嫉恨之色。
從帳篷上一道破洞裡,人高馬大的淮軍哨官王田一眼就看到幾十米外那個支在篝火上的鐵鍋,這會兒正有四五個看守的火器營士兵從木製營房裡奔出來,打上慢慢的一盆子熱湯,邊吃還一邊談笑風生,吃了一會兒,顯然熱湯已經冷掉了,那幾個八旗兵又刷的倒掉,然後又盛起一碗!
這情形讓王田兩眼冒火,心有不甘卻無可奈何,他們可是待罪的軍犯,按照大清律,若是私自逃逸,還會累及家人,甚至可能株連家族,而事實上,沒有了身份的逃犯完全無法逃脫各地官府哨卡……
“王頭,你說聶大人會替我們伸冤嘛?”旁邊一個凍得瑟瑟發抖小兵無神的看着帳篷頂,片刻後又湊過來貪婪的看了眼遠處篝火上的大鐵鍋。
王田也是個老淮軍了,他也不是沒有心存希翳,聶大人被帶走大半個月了,至今毫無消息,而他們等來的卻是準備押解新疆戊邊待罪的處罰,而天津衛的中堂大人現在也是杳無音訊,當初想來以中堂大人的威望,替這千多號兄弟昭雪那也並非不可能啊!
不過,隨着時間的推移,他也漸漸死了心,被關押後,伙食那是時有時無,一天能吃上一頓熱的已經是一種奢望,而這北京城今年變態的寒冷和幾乎沒停過的冬雪,更是讓他們雪上加霜,這是幾日裡,都有至少十幾名弟兄死的不明不白。
不過想到之前被納同抓去拷打至死的那些冤死鬼,這些凍死的淮軍還算是幸運的,但是這殘酷的局面,讓淮軍營裡充滿了不安定的氣氛,至少,礙於這王法的威嚴,他們也是毫無辦法可言。
忽然間,正盯着外面看的王田猛的站了起來,眼睛湊到帳篷上那個小裂口,他看到了讓他驚異的一幕,遠處營門口幾個巡哨的八旗兵忽然間就從他眼前消失了,片刻後,十幾個身穿黑色衣服的人赫然出現在營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