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非霧頹然擡起右手,他想撫摸宇文敖的臉龐,他想告訴他——不要傷心。
敖,你知道嗎?能夠死在你之前,能夠死在你的懷抱中,我很幸福,很滿足……
敖,我得償所願了,所以,請你不要難過。
你一定要……
好好地……
活着……
可是花非霧的右手還沒有擡起來,他脣角那抹安慰的微笑還沒有滑開,人已經慢慢地、慢慢地倒了下去
。
天際,突然變成了一片血紅。
血紅的色彩,矇住了他的眼睛。
他倒了下去……
慢慢地……
倒了下去……
不!他並沒有倒下去,因爲宇文敖抓住了他。
宇文敖用那隻已經冰冷的、侵染了血水的手,緊緊地、牢牢地抓住了他。
緊緊地……
牢牢地……
就彷彿在用盡自己的全部生命……
抓住他……
一如當年,他牽着他的手,走過遍地死屍,走過所有困苦所有磨難,……
因爲宇文敖抓住了他的手,他從此不再害怕——哪怕是死亡……
敖……
我不害怕……
我真的不害怕……
你掌心那不變的溫暖,曾經是我那麼依戀的安慰……
可是,你的手現在爲什麼如此冰冷……
爲什麼會如此冰冷?
冷得……
比後背那一箭……
還讓我透徹心骨……
“敖……”
他的嘴脣輕輕翕動了一下,他不確定自己的聲音能不能被宇文敖聽見,因爲他自己已經聽不見任何聲音。
他也不確定,這個聲音,是用他的嘴,他的喉,還是他的心發出來的……
敖……
我的敖……
宇文敖聽見了,他抱起他,一隻手緊緊握住花非霧的手,另一隻手緊摟住他的後背。他是那麼的用力,那麼努力的想將花非霧拉近自己,想用自己的體溫溫暖花非霧漸漸冰冷的身體……
非霧……
求求你不要倒下……不要離開……
我不能夠失去你……
“敖……”
他又喚了一聲,仍然不知道是自己發出的聲音,還是心底將那個千迴百轉的名字已經呼喚了太久,以至於心臟在被射穿的那一瞬間,它就這樣毫不設防、毫無顧忌的流*來,一遍一遍用自己最後的力量呼喊着這個名字……
敖……
敖……
敖……
宇文敖只是更緊更緊地摟着他,更緊更緊地握着他,彷彿花非霧心中的每一聲呼喊,都能生生的砸入他的耳裡,砸入他的心裡。
非霧……
我就在你身邊……
不要離開……
求求你不要離開……
不要丟下我一個人孤獨地生活在這個冰冷的世界上……
不要拋下我獨自一人在往後的漫漫長夜之中獨自借酒消愁……
非霧……
回來——
求求你……
回來——
城樓外,戰場上,成千上萬的人,成千上萬的生死搏殺,竟然都那樣靜止原地,只是怔怔地癡癡地望着城樓之上緊緊相擁的這兩個人。
一個逐漸流逝的生命,與一個試圖挽住生命的絕望。
敖,你可知道,能夠就這樣死在你的懷抱之中,我有多麼的開心。
因爲我無法承受你的死亡,也無法親眼看見你在我面前死亡。
更因爲,我無法承受在我死亡之時,面前竟然沒有你的身影。……
敖……
我愛你……
一直很愛很愛……
宇文敖略略鬆開了他,他貼近花非霧耳邊,語氣輕柔,溫和哄着:“非霧,你不要亂動,也不要擔心,只要我活着,就絕對不會讓你先我離去!”
宇文敖嘶啞沉靜的聲音,依然那麼的讓人安心,那麼的讓人放心託付,既使,此時,它不過是一個永遠都不會實現的承諾。
“我答應過你的事情,從來沒有食言過,對不對?”
低低暗啞的聲音再一次篤定的對花非霧說出不可能實現的誓言。
他在自欺,還是欺人,花非霧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他只知道,若是宇文敖說了,他便會相信他,用盡全部的生命去相信他。
敖……
我相信你……
我會活着……
然後我們永永遠遠在一起……
宇文敖又挪開了一點,他抱着花非霧已經虛軟冰冷的身子,俊逸的臉龐有一種超越生死的堅定與絕傲,
“所以,你絕對不能死”。
不死……
我不死……
我要一輩子陪着你……
花非霧目光溫潤的閃動,將他眼中血色的天空映照的如星空般璀璨迷人。
然後,他笑了,輕輕的笑了,嘴角緩緩流下的血液將他俊雅清秀的容顏映照的更加驚心動魄。
敖……
我知道你不會食言的……
所以,你活着,我便活着,……
我會活在你的記憶裡……
永遠……
永遠……
活在你的記憶裡……
所以……
如果你想讓我活的更久些,就要讓自己活得更久些,……
敖……
在我死後,你能不能在我的墳前結廬而居?
你不用守着我,只要一年來住上幾天就好,……
讓我看看沒有了仇恨後的你,是不是有我希翼的燦爛笑顏,……
讓我看看那個最終會陪伴着你的人,會有着怎麼溫暖的容顏,……
讓我知道你現在冰冷的心,還會不會有着幼年時的鮮活靈動,……
讓我知道……
敖……
最後的意識定格在最後的名字上,漫天的陽光徒然黯淡,只是那彎已經揚起的笑容始終如故,殘留脣間。
身體,重重沉下。宇文敖呆呆的,維持着這相擁的姿勢,極慢極慢的收攏,扶起花非霧已經垂下的頭顱,讓他就這樣安然的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我說過會保護你。
我答應過,會一輩子保護你。
所以……
宇文敖的指甲一點一點收緊,嵌入了那具沒有絲毫知覺的軀體裡,卻渾然不覺。
所以……
一切變得沉寂,所有人都在等待。
所以……
一襲黑衣黑褲臉戴黑色金絲面罩的男人在花非霧身後出現,他手中拿着一張弓,背上揹着一袋箭。
他是軒轅逸雲的十三暗衛之首——暗!
暗踏過血腥,一步一步走近宇文敖。宇文敖就那樣癡癡傻傻地抱住已經冰冷的花非霧,沒有絲毫舉動。
越過已經死去的花非霧和彷彿已經死去的宇文敖,暗來到軒轅憶夢面前。他伸長手臂,輕輕抱起那個冷眼看着眼前一幕生離死別的小屁孩——軒轅憶夢。
“憶夢,對不起。我來遲了……”
語氣輕柔如風,氣質溫潤如玉,像極了一個人帶給人的感覺。暗取下臉上的黑色金絲面罩,露出俊美清秀的美麗容顏。
五官清俊,一雙黑如子夜的漂亮眸子閃爍着雲淡風輕的光芒。淡漠,清高,絕世,孤立,這個男人,完美得不像個人,他身上那股淡雅的神仙般的氣質讓人光是看着他,就覺得心曠神怡,全身舒暢。
風,無須輕揚,已給人一種飄然之感。飄然中,又不失沉穩。他的身材清瘦,卻又不讓人覺得單薄,反而更有種飄飄欲仙的淡然。
“翩翩少年美如仙,才華驚世絕古今;眉目如畫春風意,清衣袂飛翱人間。八千里路名和利,滄海桑田心不悔;唯願屍骨歸故里,一朝身死兩不知。”
他,不是別人!正是四大輔政大臣之首逍遙侯——尹清揚!
城樓之下的蕭夢離吃驚瞪大眼睛。十三暗衛之首暗竟然就是逍遙侯尹清揚,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兒?!
裴沐瞳顯然也有些吃驚,不過他很快就釋然了。十三暗衛除了一直守護在蕭夢離身邊的玄影,就只有暗逃出生天,他早就懷疑暗的武功高深莫測。而且能夠得到慕榮爾雅臨危受命,此人絕對是慕榮爾雅極爲信任之人。可是十三暗衛獨屬軒轅逸雲,慕榮爾雅怎麼會信任他們呢?如果是尹清揚,那麼一切就有了很合理的解釋。
再看城樓之上仍然癡癡相擁的宇文敖和花非霧,裴沐瞳暗歎在心,一代天驕,終究敵不過情之一字。花非霧爲情而死,宇文敖爲情而殤。
“啊——啊——啊——啊——啊——啊——”
噹一聲淒厲的、宛若不是人類發出的叫喊聲從宇文敖喉嚨裡發出來時,裴沐瞳露出同情而悲慼的表情。
那麼不甘……
那麼絕望……
那麼痛楚……
那是怎樣的痛苦,纔會鑄就這樣的呼喊……
他是如此的激奮,宛若在對上天進行一次指責一個控訴,又宛如在透支着自己的生命,將自己的靈魂一併喊出。
非霧——
爲什麼——
爲什麼——
所有人都怔忡了,唯有蕭夢離默默地流淚。
敖,你終於發現了嗎?其實你真正在乎的,從來就不是仇恨,也不是功名利祿。你所在乎的,僅僅是你身邊的人,身邊的愛。……
敖,其實在你心中,愛一直比恨更重要,只是一直以來你看不見看不清而已。……
嘯聲連綿不絕,天地也竟然在這一瞬間失去了顏色。所有人都情不自禁捂住耳朵,不想去聽。可是那聲音仍然固執地一波又一波襲來,讓人肝膽俱裂。
“我們贏了!”
沒有絲毫的高興,沒有絲毫的快樂,兩條鮮活的生命就這樣活生生地消失在自己面前,留給蕭夢離的只有無限的惆悵和悲傷。
一個是她視爲哥哥的好朋友……
一個是她愛入骨髓的男人……
鮮血噴薄而出,“噗”的一聲,射到了空中,將所有人的視線全部染紅。